顧氏說完,黎百川像是被點醒了一樣,大聲哭號起來,砸門也更用力了:「白婆子,你個殺千刀的牙婆,把我好好的閨女賣到那種要死的地方去,你沒良心。你快把門打開,告訴我她還活著嗎?」
白氏回來的時候本就有村里人看到了,一傳十十傳百的,好些人都已經在往白氏家的院子趕了,想著過來跟她打個招呼,送些菜蔬過來,才好請她幫忙給自家找點短工的活計做。
這會兒這些人剛好走到了白氏家附近,他們聽到聲音,都圍攏了過來,對著黎百川和顧氏指指點點。
「這是那個黎家的老爺?叫什麼黎百川?名字倒是取的好,怎麼這麼不要臉面?女兒是他自己賣的,又不是白媽媽逼著他賣的。」
「嘿,還叫什麼老爺,那四品官流放到咱們這兒,咱們也就叫人家一句師父或是先生,那還是因為人家有學問、有功名,教咱們村裡的小娃娃讀書識字。他算個什麼人?一天到晚好吃懶做,還得靠著身邊這個婆姨種菜。」
「就是,以後就叫他老黎頭,對了,除了這個婆姨,她家還有個姓李的婆姨,也是每天去村頭婆婆家做活兒,掙工錢。她生的那個閨女也是,原本什麼都不會,現在餵雞餵豬都會了,也怪勤快的。」
「這還不都是被老黎頭逼的?這種大戶人家被流放到這兒,至少在開始的時候,做老爺的都是不願意讓家裡的婆娘、婆姨和閨女干粗活的,都是女子,跟咱們這些粗人一起下田,對名聲不好。他倒好,什麼事兒都推開她家的女人做,真是活久見了。」
「說的是啊,照他這樣當爹,他能對他家二姑娘多好?反正我不信,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嘿,還能有什麼,估麼著是要訛錢還債。」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把這幾個月以來黎百川在村子裡的所作所為和行事做派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個乾淨。
院子裡沒有動靜,顧氏聽了這些人的話,頭都要抬不起來了,其實這些人說她的算是好話,至少肯定了她在種菜。她在這些村民心裡至少不是吃閒飯的,還是被黎百川欺壓的。
這些日子以來,顧氏深感做黎家的當家主母不容易,尤其是黎百川現在壓根就不提要將她扶正的話了,她就是個妾,還得操一大家子的心。
有的時候他都羨慕李氏了,自己帶著女兒出去做工,把兩張嘴糊弄住了,每個月交上三四十文錢回家就行。
顧氏也想這樣,可她想被扶正,不得不表現自己,而且李氏的女兒也能做工,她這一雙兒女都是金貴的,成日裡只只知道要銀子花。
她當著這個家還好,還能在黎百川借了銀子回來之後往她的一雙兒女身上劃拉點兒,要是她學了李氏,別說扶正徹底沒了指望,她的一雙兒女可怎麼辦。
顧氏現在已經不想著什麼黎家東山再起了,她想不了那麼遠,也顧不了那麼遠了,她現在就想著先把這兩三年湊和過去。
黎梓卿已經及笄了,耽誤下去也等不到黎家被赦免,倒不如趁著年華正好找個好人家嫁了。被流放了,嫁妝可以從簡,可是要想找個條件好些的人家,媒人錢和場面上的花銷總是要有的。
黎朝宗現在家裡供著在私塾里讀書,顧氏不識字,不懂黎朝宗究竟讀得怎樣了,可是她心裡清楚,黎朝宗讀得再好,至少這十年裡都沒法子參與科舉,雖說功名不怕晚,四十幾歲中秀才的都有,可是這些年怎麼辦呢?
這中間黎朝宗是要娶妻生子為黎家延續香火的,光靠借銀子可不夠,而且人家姑娘家裡誰也不會願意找個靠借銀子謀生的,更何況現在已經連本帶利已經借了六十多兩銀子了,村里人說了,要是到了百兩就不再借給他們了!
顧氏就想著得給黎朝宗找個營生,之前還找不到人,現在白氏剛好回來了,她想試著讓白氏走走門路,讓黎朝宗當個帳房或是找家私塾當個書童、侍書,而不用簽下買奴契,只做工就好,將來不影響他科舉。
顧氏已經打聽清楚了,按照律例,罪籍出去做工只能為奴,可是凡事都有背地裡行的通法子,白氏在西綏伢行人脈廣布,想想法子,說不定就把他塞到哪戶人家做個暗工了。
到時候里正這裡沒有買奴契也不怕,就像村子裡不讓那個木匠下田耕種一樣,到時候就說黎朝宗還在村里讀書就行,欠下的要上繳的口糧實在不行就拿工錢的銀子補。
當然了,要是能讓白氏跟里正走走關係,能把補糧食的這筆銀錢省了,那是最好的。
顧氏聽著這些人議論紛紛,咬著牙壓低了聲音對黎百川道:「老爺要不咱們明日再來?他們母子三人團聚,怕是不願意讓人打擾。咱們要是把白牙婆惹急了,她不幫咱們怎麼辦。」
「老爺可別忘了,朝宗明年就十五了,流徙之人,男丁十五以前念書的可以不下田耕種,可是過了十五,他就要下田了。就他那身板兒,下田……老爺捨得麼?」
黎百川自然捨不得,只是他自有一番道理,他牙根緊咬著,聲音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懂什麼?咱們要還是住在元都的黎家大宅里,跟她客氣點兒也就罷了。那時候老爺我就是使個眼色,哼哼一聲,她都不敢違逆。」
「現如今咱們走了背字了,跟她客氣,她哪裡會聽,咱們就得橫起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跟著我來,別自己瞎出主意。你記著,今日咱們來,薇娘的下落、銀子、朝宗的將來,她都得答應咱們。」
「好,妾身都聽老爺的。」顧氏唯唯諾諾地道。
黎百川快速地掃了圍觀的人一眼,拍著大腿、捶胸頓足地假哭起來。雖說他這是乾打雷不下雨,可勝在聲勢浩大,竟然比村里那些哭喪的都厲害:
「白婆子,天殺的死牙婆,騙走了我的親生女兒,我那能幹的女兒啊,能做脂粉的女兒啊,差點兒就做了女官的女兒啊,你不說在村里能做工換銀子,騙的我們把人給賣了啊。」
「要是我家薇娘還在,哪裡還用欠下這麼多銀子?你就是看我們好欺負,騙我們把她賣了,再把我們糊弄到這兒來繼續盤剝我們的銀子。」
「白婆子,你給句實話,我女兒真去給鬼少爺做妾了麼?她那麼大的本事,我不信你會送她去死。你說,你是不是把她賣到什麼鋪子、作坊里去了?」
「各位鄉里鄉親,你們不知道這幾個月我的心就那麼一直懸著,那可是我的親生女兒啊,我最怕的還是她把我閨女賣去那種髒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