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8-23 07:47:00 作者: 少地瓜
  第三章

  晏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青石磚縫內還真有點碎屑。

  「六爺眼睛利的很嘛!」

  晏驕大力誇讚道,那年輕侍衛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輕鬆的神色。

  多發現一點證據,抓到兇手的可能性就更高一點。

  那些成分不明的碎屑只有米粒大小,是淡淡的青色,跟青石磚的顏色極其接近,她這麼跪下來都要眯著眼睛看,真的很難想像剛才小六是怎麼發現的。

  晏驕一伸手,小六就麻利的從懷裡抽出一張油紙遞上。

  鴿子、密函、袖箭、響箭,現在又是油紙,許倩的視線下意識在他身上打轉,似乎很想搞明白相識三年來的未解之謎:這人整天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到底藏哪兒了。

  晏驕將油紙捲成一個筒,小心的將那些碎屑從磚縫裡颳了出來,然後托在紙上對著陽光細細分辨。

  「這是,玉屑?

  不知是個什麼來歷。」

  包括她在內的眾人對珠寶玉器都不怎麼精通,略一遲疑,便齊齊看向許倩。

  誰知唯一的希望之星臉一紅,小聲道:「其實我也不大懂這些。」

  她家算是兄長立戰功之後才真正發跡起來的,底蘊並不深厚,一家人也並不如何驕奢淫逸,故而對玉器還真沒多少研究。

  晏驕秒懂:

  她帶領團隊的儼然是貧下中農組合,勤勞勇敢吃苦耐勞,愛國愛民當屬吾輩楷模,但是一旦碰到風花雪月的東西就集體完蛋。

  「費大人!」

  於是晏捕頭立刻毫不猶豫的尋求外援,「麻煩你看下這個。」

  費濤聞聲從後院跑出來,就這麼幾步路竟然還微微有點氣喘。

  小六忍不住打趣道:「費大人這麼年青,這身子骨可得練練吶。」

  費濤心道,自己雖文弱,可在平時豈會如此狼狽!都是方才吐的狠了。

  但若真要解釋起來,又有些丟臉……他面上做燒,有苦叫不出,忙拱手作揖以求放過,然後便接過油紙看了一回。

  「尋常青玉,」果然是百年之家出來的富貴公子,只一眼就給出答案,「不是什麼名貴東西。」

  在他看來,這料子實在太差了,稱它為「玉」都有些玷污了這個字。

  「這種玉料一般會用來做什麼?

  什麼人會用的比較多?」

  晏驕追問道。

  費濤隨口道:「這就難說了,單看玉料大小,若是大的,擺件、屏風皆可;若是邊角料,飾物、墜子等也是常有的。

  至於用的人麼,約莫不算太富裕,且無甚品鑑能力可言。

  晏大人從哪裡發現的?」

  一群人集體覺得胸口中了一刀,突然覺得出身高的人好討厭哦……

  同樣不懂品鑑的晏驕用腳尖點了點地面,然後視線在死者和那一點之間不斷來回,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什麼線索了。

  「兇手遺漏?

  近來天暖,百姓們也愛在庭院中乘涼嬉鬧,會不會是王有為一家哪天在桌邊閒話時不小心打碎了玉墜之類,沒打掃乾淨碎屑?」

  費濤試探著說。

  這種情況確實很常見嘛,誰家裡隔三差五不碎個瓷器、玉器的?

  「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晏驕點頭,「可我總覺得太過巧合了些。」

  王家家境只勉強算殷實,從庭院和室內陳設來看也知其樸素風格,三名死者的衣服更全都是棉麻,這樣的人家會在日常生活中佩戴玉飾嗎?

  若說是隆重的日子,距離最近的清明也有將近半月了,北方塵土大,中間又陸續下過幾場雨,若果然是之前碎的,即便因為夾在縫隙中沒被清理走,又怎麼會這樣乾淨?

  費濤跟著琢磨一回,也覺得有道理。

  晏驕默然想了片刻,又問費濤,「屋子裡勘察的如何了?」

  「被翻得亂七八糟,」費濤皺眉道,神色間有些厭惡,「有鞋印也有血跡,不過暫時還看不出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來。

  對了,」說著,他忙從袖中掏出來一個油紙包,「剛才有衙役從廚房的柴堆枝丫上發現了一點布條,看顏色和材質並非三名死者所穿,倒有些像年輕男子們的喜好。」


  晏驕用指頭挑起那塊半個小指大小的碎布條,放在指尖捻了捻,終於可以非常肯定的道:「是綢緞!」

  她自己認出來了,是綢緞!

  費濤的表情有一瞬間茫然,顯然完全搞不懂她的興奮點在哪裡,就這麼直挺挺站著等了會兒,確認對方沒有進一步推斷的意思後,這才補充說:「是比較粗劣的綢緞,用來織造這種料子的蠶絲比較粗,手感不夠柔軟,光澤也差,所以不大能賣的上價格去。」

  小六嘴賤,當即插話道:「所以用的人約莫不算太富裕,且無甚品鑑能力可言?」

  費濤本能點頭。

  現場突然沉默起來。

  費濤眨了眨眼,「大人?」

  隱約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但就是不知道哪兒錯了……

  晏驕挺認真的道:「據我所知,江南費家乃百年詩書大族。」

  小老弟你怎麼回事兒,竟對商賈價格一事如此熟悉?

  要知道律法有雲,官不與民爭利,刑部官員對這一點真的很敏感了。

  費濤迅速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當即笑道:「實不相瞞,下官有個表兄偏不愛讀書,亂七八糟販賣過布料、香料等等諸多玩意兒,被人坑過許多次,下官兒時時常去找他玩,見過幾回,倒也能說出幾句。」

  晏驕哦了聲,又言歸正傳道:「我觀費大人神色從容,想必已經有眉目了。」

  費濤微微一笑,拱手道:「不敢說十分,倒也有六七分了。」

  「這種料子多在廣印府一帶,外地少見,若能查明這幾日王家是否有南邊的人過來,即便不是真兇怕也難逃干係。」

  廣印府晏驕還是很有印象的,當年正是東南的廣印府、中部雲匯府接連發生滅門大案,他們這群人還立功了哩!

  這個年代遠不似後世交通便捷、物流發達,除非名聞天下的佳品,否則很少會有東西流通各地。

  一般但凡能確定東西來歷的,往往結果八九不離十,官府的人就特別喜歡順著物證查疑犯來歷。

  現場已經搜查的差不多了,倒也算頗有收穫,眼見日頭漸中,衙役們先吐後累,也是滿面疲色。

  晏驕和費濤商議了一回,決定先封鎖現場,帶人回衙門開個會,交流一下各自的發現和看法。

  之前牽馬的健壯侍衛宋亮不等吩咐就又打了一桶被曬得溫熱的水來,晏驕和阿苗都用特製的藥皂洗過手臉,換過衣裳。

  這不算什麼,等回頭還有的熬呢:驗屍的氣味自然不必說,仵作們出來後都要燃起藥包熏一刻鐘,殺菌祛味兒,再洗澡、換衣服,不然根本沒法兒往人堆里扎。

  眾人正收拾時,外出負責詢問村民的一個捕頭就帶著一對母子回來了,「大人,這婦人信誓旦旦的說她知道昨日雨停時間。」

  晏驕和費濤的精神都為之一振,下意識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讓她進來。」

  來的是個穿著青布衣裳的女人,約莫三十歲上下年紀,但打扮的十分老成,手裡還牽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兒。

  她進門之後二話不說衝著費濤就跪下去了,小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懵懵懂懂站在原地,直勾勾的傻看。

  誰知下一刻他就被那婦人一把按著後腦勺,一把打在膝彎,噗通磕在地上,按著頭一連三下砰砰作響,聽的人後槽牙直疼。

  費濤十分尷尬,忙側身避開,出聲提醒道:「這位是刑部的晏大人,你們該拜她才是。」

  說話時,他本能的留神觀察了晏驕的神色,卻見對方似有感應的看過來,微笑搖頭,渾不在意的樣子,不由鬆了口氣。

  官場最講究資歷尊卑,對方比自己的官銜高一品兩級,可來人卻只拜自己,將她視若無物,若遇上心胸狹隘之輩,便是當場惱羞成怒也是有的。

  那婦人聞聲抬頭,順著費濤手指的方向看去,見映入眼帘的卻是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美貌女子時,不由驚訝,一時間竟忘了動作。

  似她這種只在內宅忙碌的婦人,卻哪裡知道外頭時政?

  琢磨著左右都是男人的天下,所以進門之後,只管找個穿官袍的大老爺模樣的男人跪倒就拜,這麼多年下來總歸是沒錯的。

  誰知,今天偏偏就錯了。

  這可如何是好?

  晏驕自己倒不在意這些,只是出聲問道:「昨夜雨停時,大家應該都在睡覺,你怎能如此肯定?」


  那婦人又亡羊補牢似的朝她磕了個頭,一把拉過自己的兒子陪笑道:「這位姑娘,啊,不是,這位大人,民婦這個孽子每日都是耍不夠,前兒非要鬧著去外頭玩水,瘋了大半日還嫌不夠,衣裳都濕透了,晚間死活被民婦拉著進來,誰知又干在床上挺屍不困。

  民婦夜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被這小子給搖晃醒了,大聲喊著什麼雨停了,要出去玩之類的混帳話。

  民婦氣得夠嗆,抬手就拍了他兩巴掌,那時候正好梆子還響了呢,民婦聽得真真兒的,的確是四更過半。」

  她沒見過什麼世面,說起話來也有些顛三倒四,張口一大通廢話,眾人耐著性子聽到最後才找到關鍵點。

  四更過半就是早上兩點左右,符合之前推測的結果。

  晏驕大喜,又彎下腰問那孩童:「你確定是雨一停就叫了你娘嗎?」

  那孩子怯怯地瞅了她一眼,被娘擰了一把之後才咧著嘴點頭,委委屈屈的說:「我偷偷戳破了窗戶紙看的,分明是娘說話不算數,說好了雨停就讓我玩的。」

  「你這混帳小子,竟然弄壞了窗紙!」

  那婦人又羞又氣,才要抬手就打,又被喝住。

  「瞧瞧,孩子雖小,但也不是能隨便糊弄的,這事兒你這個當娘的也有責任,不該胡亂許諾。」

  晏驕失笑,又忍俊不禁的對那孩子道:「你娘也是為了你好,白日裡自然能叫你去玩,可夜裡到底危險,大人都不敢四處跑呢,莫要胡鬧。」

  說完朝小八抬了抬下巴。

  對方聞弦知意,拿了一粒碎銀子給那婦人,又順手拍了拍那小子的腦袋:「好小子,你也算立功了。

  等你娘補完窗戶,剩下的叫她給你買糖吃。」

  窗戶紙都是一大張的,一旦一個地方破了,整張也就廢了,若是講究些的就要全換。

  紙類本就價高,換窗紙對尋常百姓人家算額外一筆大開銷了,也不怪這婦人著急。

  那婦人受寵若驚的接了,粗粗一掂量便驚喜交加:這怕不能有大半兩銀子呢!

  莫說一個窗子,就是把家裡的門窗紙全換一遍也盡夠了。

  想到這裡,她連連推辭,十分不好意思,「都是這不爭氣的小子弄破的,沒得再叫大人破費。」

  說著,又抬手打了兒子幾下。

  「他又沒做錯什麼,你莫要總打他。」

  晏驕好氣又好笑,上前勸道。

  那婦人尷尬的收了手,顯然壓根兒沒把一開始晏驕勸說的話放在心上,喃喃道:「這樣不愛惜財物,難道不是錯的?」

  晏驕無奈,倒也不好這樣草草收尾,便耐著性子問道:「我且問你,他平日可曾肆意胡亂打砸、損毀財物?」

  婦人一怔,搖頭,「那倒不曾。」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個兒子雖然調皮了些,貪玩了些,但平時還是很懂事的,經常幫忙做些家務。

  晏驕點點頭,又問那小孩兒,「那你為何要戳破窗紙?」

  小孩兒見母親都怕這個美貌姐姐,當即壯起膽子,大聲道:「娘說雨停了就叫我出去玩,可偏又不許我出門,也不讓開窗看,我隔著窗紙哪裡瞧得見?

  又怎麼知道是屋檐滴水還是怎的?

  只好戳破……」

  那婦人啞然,顯然沒想到兒子小小年紀竟然有這麼多想法。

  後面站著的費濤饒有趣味的看著晏驕的舉動,頻頻點頭,面露讚許之色,待聽了這孩童言語,倒也有幾分詫異。

  「此事你許諾在前,毀諾在後,他小小年紀卻知道遵守承諾,確定雨停之前不敢貿然出門,只好想出這個法子來變通。」

  晏驕正色道,「孩子再小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哪裡好不分青紅皂白就以父母之尊強壓?

  我觀他思維敏捷,頗有恆心,倒是個可造之材,可曾送去學堂讀書?」

  那婦人被公然指責錯怪了兒子,難免有些羞臊,可略略一琢磨,也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莫說自己,尋常人家誰不是這般?

  都忙著掙錢過日子,卻哪裡真把孩子的想法當回事?

  拉扯著養活大,凍不死餓不死就完了!

  如今聽這位大人誇獎兒子,復又歡喜起來,忙道:「家中倒也不缺束脩那幾口嚼用,他爹去年已看好了,預備秋收後就送去呢。」


  晏驕點頭,就聽費濤也笑著叫人賞了一套文房四寶,道:「如此甚好,若他來日果然皇榜登科,也好為國效力,才不枉我大祿男兒本色。

  晏大人給的就收下吧,莫要再推辭了。」

  那婦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來這一趟竟還有這般際遇,喜得一張臉都漲紅了,又叫兒子磕了幾個頭,千恩萬謝的去了。

  費濤倒背著手,看著那對母子遠去的背影,略回想了下,又忍不住發笑。

  「鄉野草民,也沒個體統規矩,叫大人見笑,也叫您破費了。」

  「無妨,」晏驕擺擺手,「鄉民淳樸,打起交道來倒也有趣。」

  看著方才的小男孩兒,她也想起自家胖兒子來了。

  這回出門雖然近,但時間緊任務重,案子不完是不能家去的,也不知那小胖子一連數日不見自己會不會哭鬧……

  誰知費濤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來似的,「聽說晏大人與公爺的麟兒也已一歲多了,下官倒是無緣相賀。」

  這對夫妻當初成親時便轟動全城,聖人親自主婚;後來眼前的晏捕頭有孕,太后親自指了宮中有經驗的嬤嬤出來幫忙,娃娃一落地就被破格封了郡王,當真是皇子龍孫都未必能有的待遇。

  洗三當日,聖人、太后、皇后親至,親賜平安鎖,堪稱無上榮寵……

  「這回認識了,以後還怕不能見麼?」

  晏驕笑道,「費大人也是有兒女的人了吧?」

  這話正戳到費濤癢處,當即謙虛一笑,「兩兒一女,倒也不敢再奢求。」

  晏驕:「……」

  自家千傾地上一根獨苗,人家開花結果一個不落!

  良久,她才拱手抱拳,發自肺腑的感慨道:「厲害厲害。」

  費濤也跟著回禮,「好說好說。」

  說罷,兩人都笑了起來。

  經過這麼一個插曲,兩個頭一天見面的人關係瞬間被拉近許多,行事也不似原先那般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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