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8-23 07:47:00 作者: 少地瓜
  第四章

  眾人簡單的吃了午飯,約定各自休息半個時辰,然後開會。

  結果晏驕才模模糊糊睡了不到兩刻鐘,許倩就在外面敲門了。

  「大人,那報案人劉珉醒了!」

  「來了!」

  現在的晏驕就好像靈魂和軀殼分離的兩半,分明頭腦昏沉尚未清醒,但身體已經條件反射的彈坐起來,然後咚的一聲,乾脆利落的撞上木架床的橫樑。

  稍後費濤再次見到匆匆趕來的晏驕時,便詫異的發現對方腦門兒上憑空多了一個紅印子,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花紋還有點眼熟呢……

  然而晏大人的神色太過坦然,目光太過正直,以至於費濤都不好意思往別的方面想,好像只是隱約有這麼點念頭就已經過於不敬了似的。

  不過話說回來……那花紋到底在哪兒看見過來著?

  清醒後的劉珉悲痛不能自已,渾身癱軟,是被衙役抬過來的。

  原本年輕清秀的小伙子眼睛腫了,衣裳皺了,髮髻亂了,身前一大塊衣襟都濕透了,可此刻還是止不住的落淚。

  午後的日頭餘威猶在,曬得外面暖烘烘的。

  空氣中的水分被慢慢蒸發,變得灼熱而乾燥,可他一顆心卻如墜冰窟,一刻不停的往外冒寒氣。

  他渾身發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大紅色的細長布包,哽咽道:「……本想將我娘留下的信物給她,再擇吉日上門提親的……」

  說到這裡,他再次淚崩於前,撕心裂肺的哭起來。

  經過附近百姓證實,劉珉確實與死者青雀相熟。

  因為兩個孩子都長得好又知書達理,兩邊家長都挺滿意的,已經在商量著定親了。

  晏驕聞言唏噓不已,只覺安慰的言語是如此蒼白無力,「死者已矣,節哀順變,如今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捉拿真兇,好叫他們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劉珉狠狠哭了一回,用袖子胡亂抹了抹眼淚,也顧不上什麼失禮不失禮,努力回想了一回才道:「我最後一次見青雀是三天前,當時她似乎跟人生氣了,我問過後才得知她家有位不速之客。

  是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品行不大好,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具體是什麼她沒細說,我也就沒問。」

  「親戚?」

  費濤追問道,「是住在王家麼?」

  劉珉搖頭,「好像是住在客棧,但一連好幾天大清早就來,天黑才走,鬧得二老也頗有怨言,攆也不是,留也不是。」

  費濤與晏驕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都本能的覺得這位不速之客十分可疑,「你可見過他?

  知道是哪裡人士,做什麼的,住在哪家客棧麼?」

  「這個我實在不知……」劉珉聲音沙啞道。

  青雀一家的慘死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不過說了這麼會兒話就已經有些撐不住,兩眼放空,思緒不知飄到哪裡去,只是失魂落魄的攥著紅布包,兩隻紅彤彤的眼眶裡又慢慢蓄了淚。

  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費濤便打發人將劉珉好生送回去。

  劉珉的出現好像在焦灼的油鍋里潑了一瓢冷水,轟然炸裂,本就沉重的氣氛猛地下壓,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無形中好像有條鞭子在瘋狂抽打,渾身打著激靈的疼,督促著他們儘快破案。

  原本還沒休息好的眾人也沒了睡意,索性提前開會。

  被害人一家素來與人為善,人際關係非常簡單,經濟狀況也不過中等,初步走訪後基本可以排除圖財、報復、情殺等常見可能。

  而且因為案發時正值深夜,附近百姓都說沒有聽見異常響動,無法提供更多有效線索。

  通過截止目前為止掌握的信息,可以粗略勾勒出大概的嫌疑人概況如下:

  性情殘暴,身體強壯,能夠獨立完成兩次短距離拋屍。

  穿約合八寸四分的鞋子,換算成後世鞋碼是不到42碼,對一個成年男人而言可能偏小,但特徵更鮮明,也更加貼合兇手是南方人的推測。

  經濟條件一般卻頗好講究,穿低檔綢緞衣裳,可能佩戴青玉飾品,應與受害人一家很熟悉,前幾日前來做客的遠房親戚有重大作案嫌疑。

  費濤對晏驕說:「大人,依下官愚見,應立即對隨雲縣內外諸多客棧進行盤查。」


  誰知道那畜生會不會殺紅了眼?

  如今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一天多,萬一再犯下案子就不妙了。

  話音剛落,一個捕頭便愁道:「可是大人,咱們隨雲縣大小不說,光是在冊的正經酒樓、客棧就過百,若再算上可容人的青樓楚館並戲院等地,那就更多了。

  咱們對兇手的姓名長相一無所知,說句不中聽的,恐怕就是他從兄弟們眼前大大方方走過去也認不出來啊。」

  隨雲縣雖只是個縣城,但到底位於天子腳下,每日都有國內外的客商、官員及其隨從往來,車馬川流不息,繁華程度和人流量甚至超過許多其他地方的州府。

  想在這種情況下找個信息殘缺的人,確實難度不小。

  費濤正要說話,卻見一個衙役風塵僕僕的回來,氣喘吁吁的回稟道:「大人,人證到了!」

  因王有為的渾家身子不好,素來喜靜,家裡又有個尚未出閣的女兒,外人唯恐衝撞了,所以平時鮮少貿然上門打攪。

  恰因近幾日不年不節,鄰裡間走動的少了,一通走訪下來,竟只有這一人見過疑兇。

  來的是平時就跟死者秦氏關係很好的一位大娘,因兩家隔的比較遠,衙役上門時她還不知道那家已經被滅了門,聽後差點當場厥過去。

  據她所說,自己曾在三月初一那日去找秦氏借花樣子。

  秦氏素來為人細緻周到,見她不長於此道,便親自為她描繪。

  大娘進門時便瞧見王家院子裡多了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後生,以前從未見過,便順嘴問了幾句。

  秦氏素來與人為善,是個最不會背地裡說人長短的,可當日卻一反常態,言辭中卻頻頻帶出對那後生的不滿,可見是氣狠了。

  兩天後,大娘拿著自家蒸的花餑餑去回禮,就聽說那後生已經走了,估計再也不來了,瞧著王家人都輕快了似的。

  今天是三月初五,若兇手果然是他,那麼就是這位大娘去回禮的當夜去而復返……

  晏驕忙問:「您還記得那人模樣麼?

  是不是有點南邊人的樣子?」

  正淌眼抹淚的大娘一拍腿,「那眉眼,那腔調,可不就是南邊人!」

  晏驕心頭一喜,立刻叫費濤請了畫師來,先做了疑犯畫像,馬上刊刻,然後命眾衙役全城張貼,並重點去客棧調查三月初一到初三之間在店的南方客人,尤其是有廣印府一帶口音的。

  眾衙役們早就迫不及待,當即抱拳領命,才要出門去時,卻被晏驕叫住了。

  「兇手經濟不寬裕,卻又好面子,必然不會住下等,且也極有可能住不起上等,便先查中等客棧,若無線索,再看上等和下等。」

  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一天半,兇手很可能已經出城,時間緊迫,必須有重點的進行。

  衙役們本能的看向費濤,後者也點頭,「晏大人所言甚是,就是這樣。」

  衙役們一走,晏驕也坐不住了,當即起身道:「我這就去驗屍。」

  隨雲縣衙的仵作姓劉,雖有些畏懼上官,但在本職工作方面倒還算盡職盡責,晏驕叫他一併幫忙也沒推辭。

  有了劉仵作和阿苗兩個有經驗的幫手,驗屍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王有為的死因非常明確,就是菜刀的前半部分切入腰腹,刺破脾臟後大量失血而亡。

  倒是秦氏,屍斑集中在屍體下層,非常清晰,顯然與王有為一樣,都是死後不久就被丟入豬圈,之後再沒移動過。

  她的體外只有一些死後形成的皮外傷,但等晏驕打開胸腔後,劉仵作和阿苗就不約而同的低呼出聲:「這人心臟好生奇特!」

  當看到死者的心臟左心室較右心室增大明顯時,晏驕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她用肋骨剪咔咔幾下斬斷肋骨,將心臟小心取出,仔細觀察後又用刀片剝開心房心室看了,果然在室間隔膜部發現缺損。

  這種在肉眼看來似乎並不算明顯的缺損,對病人而言卻是致命的。

  劉仵作心癢難耐,忍不住出聲問道:「大人是否知曉此種病症內情?」

  晏驕擦了擦手,將心臟放到一個乾淨的托盤中,又用白布蓋好了,先朝門外喊了一嗓子,「請費大人過來說話。」

  然後才點點頭,反問道:「劉仵作也見過吧?」


  劉仵作有些慚愧的道:「尚未見過,但數年前曾在張先生大作中讀到過類似案例,方才一見之下,著實吃了一驚。」

  他口中的張先生就是已經退了的刑部張仵作。

  說來此人也頗具傳奇色彩,原本是位前途無量的名醫,哪知在一次販藥途中不幸遇到匪盜,雖僥倖保全性命,但還是瘸了一條腿。

  他非但沒有被陰影籠罩,反而積極配合破案,後來更毅然改行,投身仵作行當……聖人感其遭遇和貢獻,破格賜了七品榮寵。

  在兩年前的赫特部陂剎郡主一案中,晏驕曾與他有過一次合作,對彼此印象頗佳,到現在也還保持著聯繫。

  時間緊迫,晏驕已經轉到青雀的屍體前了,一邊熟練地破壞著屍僵,一邊難掩疲憊道:「實不相瞞,我確實知道,之前也曾遇到過兩例。

  不過我現在實在有些累得狠了,不如稍後等費大人過來了一起說。」

  昨兒是白家老太太的壽辰,她從刑部一出來就被龐牧接上馬車,帶著胖兒子一起去白家做客。

  期間推杯換盞自不必說,兩邊都是軍功起家,席間少不得動些拳腳助興,一直鬧到將近五更天才躺下。

  她就覺得好像腦袋剛挨著枕頭邊兒,都沒來得及補眠就接到邵離淵手令,然後快馬加鞭來了這裡。

  之後便是幾乎沒有一刻間隙的忙碌,到現在已經是渾身酸麻了,實在沒有精力把同樣的事情說兩遍。

  劉仵作雖不知內情,卻也很理解她的做法,便又上前幫忙。

  青雀姑娘死相很慘,拋開身上多處咬痕不提,脖頸和頭臉上還有許多乾涸的血跡,顯得非常恐怖。

  阿苗取了溫水和熱酒替她擦洗,「你放心,等會兒我們一定幫你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來世再做個一生長樂無憂的富貴人吧!」

  死者跟她的年紀相仿,花兒一般的人物,聽說還被父親教導著讀過書,又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她本該擁有一段美滿的人生,然而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案發至今已有將近一天半,血跡早已干透,擦洗起來十分困難,需要先將血痂泡軟了,才能一點點摳動。

  「師父,有東西!」

  阿苗在一次搓洗手巾時驚訝的發現,化開的血痂內竟混著幾點細小的顆粒,在淡紅色的血水中起起伏伏,分外詭異。

  晏驕湊過去一看,頓時眼前一亮,「玉屑!」

  雖然大小形狀各不相同,但分明跟之前在地磚縫隙中發現的青玉碎屑一般材質!

  三人對視一眼,都有些亢奮。

  晏驕突然想起什麼,「你剛才擦哪裡了?」

  阿苗指了指屍體脖頸左側。

  沒了血污覆蓋的皮膚上赫然是一道掐痕,左手拇指位置有塊突兀的方形淤痕,上有明顯的銳器割破情況,翻卷的皮瓣呈現典型生前反應。

  「扳指!」

  晏驕簡單的在腦海中推測了下當時的場景,「兇手應該是在於死者搏鬥過程中不慎磕破了手上所戴的扳指,但一時之間並未脫落,稍後在掐死青雀時便割傷了她的脖子。」

  劉仵作和阿苗紛紛點頭,「必然是這樣沒錯了。」

  不過晏驕還有個疑問:青雀脖頸處的傷口看上去雖然猙獰,但實際傷口並不深,根本不可能造成之前看到的那種出血量。

  想到這裡,她沉默著掰開了青雀的嘴巴,對著裡面那截血肉模糊的舌頭嘆息道:「我錯了。」

  頓了頓,她又搖頭,「也不全然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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