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08-23 07:47:01 作者: 少地瓜
  第六章

  陳山家中確實跟王有為沾親帶故,但這點親戚關係差不多能數出去將近十代,兩邊都多少年沒聯繫過了。

  他早年學人做買賣,本想一夜暴富,奈何心性浮躁又貪慕虛榮,幾次三番下來非但沒掙著錢,反而幾乎要把家底賠光了。

  陳父、陳母支援不起,索性給幾個兒子分了家。

  陳山又沒個婆娘支援,走投無路之後只得再次去找爹娘幫忙。

  可那個時候,兩位老人實在已經無能為力。

  大概是被逼急了,陳父竟意外想起來早年聽人說自家一門遠親如今在京城落腳,還置辦宅地,混的很是不錯。

  這家人一合計,左右也沒個法子,倒不如叫兒子去長長見識,若貴人願意拉一把,或許能有際遇也未可知。

  陳山一聽,大喜過望,立刻打點行囊奔赴京城。

  王有為為人厚道,聽陳山說明來歷後,倒也熱心招待,可沒說幾句話就覺得這個後生心術不正,不是個走正道的料子,便有些不想沾染。

  然而此刻陳山早已被隨雲縣繁華迷了眼,又聽說他家只有一個女兒,竟痴心妄想起了貪念:

  若能娶了那婆娘,這份家業不就都是自己的了嗎?

  王有為自己就是讀過書的,女兒也被教導的知書達理,且又有劉珉這個板上釘釘的女婿珠玉在前,哪裡瞧得上陳山?

  不過聽他略漏了一點意思,便怒不可遏的將人趕走了。

  陳山是個好臉面的,見王有為話里話外都是瞧不上自己,不由惱羞成怒,大罵道:「你這絕戶的老醃菜,寧肯把家財給了外人也不與自家人,腦子給狗吃了不成?」

  嘴裡又不乾不淨的說些渾話,竟還把青雀夾帶進去,氣的老兩口喘了大半日。

  離開王家之後,陳山越想越氣,加上想做買賣又沒有本錢,更被幾個當地潑皮冷嘲熱諷,還推搡了幾把。

  他不敢還嘴,便去一家小小酒肆吃的爛醉,最後酒氣混雜著怒意、不甘齊齊上涌,竟再次返回王家砸門。

  當時已經是夜裡了,王有為生怕這個醉鬼站在外頭胡亂造謠,毀了女兒清譽,無奈只好先把人拉進來。

  後面發生的事情跟晏驕推測的一般無二:

  借酒發瘋的陳山已經完全拋開禮義廉恥,對著老兩口惡語相向不說,又拿著青雀說葷話。

  老兩了大半輩子,何曾與這樣的潑皮無賴打過交道?

  秦氏直接被氣的病發,很快便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陳山也沒想到竟就這麼把人氣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早就聽到前面動靜的青雀趕過來看母親,但見昏暗夜色下少女顯得格外楚楚動人,剛還有點退意的陳山瞬間被色慾支配,淫笑著朝青雀撲去……

  陳山見秦氏已死,料定自己即便就此收手也脫不了干係,且王有為又已知曉自己來歷,此時殺意漸濃,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親手釀成慘案後的陳山尤不甘心,還去屋內好一通翻找,希望弄點值錢的東西帶走。

  可惜王有為藏得嚴實,最後竟一無所獲。

  待他酒勁過去,竟也後怕起來,於是匆匆返回客棧取了行囊逃出城去。

  費濤命人將他交代的一一記錄在案,叫他畫押,又將人押赴現場進行了指認,確認無誤後又足足花了兩天功夫,循著他逃跑的路線地毯式搜索,找到了焚燒過後的沾血衣服殘片和丟棄的青玉扳指碎塊。

  經過核實,那衣服材質與案發現場廚房柴堆上找到的布條完全一致,青玉扳指也是如此。

  於是人證物證俱在,本案正式宣告破獲。

  案件審理結束後,眾人俱都唏噓不已。

  原本王有為一家人丁單薄,有遠親來投是好事一樁,怎料陳山心術不正,妄圖不勞而獲,被人拒絕後陡生歹念,竟生生害死了無辜的一家三口,何其令人髮指!

  許倩嘆道:「這麼看來,親戚這種事也如挑兵選將一般,寧缺毋濫。」

  她家人口也不多,如今常有往來的也不過親戚二三罷了,原先還時常羨慕旁人家裡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可如今瞧著,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與其魚龍混雜不得安生,倒不如清清靜靜平安康泰的好。

  晏驕用力捏了捏眉心,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著桌上卷宗十分頭疼,「正是這個理兒。」


  要說成為刑部官員有什麼不好的,每次結案後的卷宗整理和上報文書絕對名列第一!

  更何況她身兼兩職,除了捕頭的一份之外,還有驗屍報告要寫……真的想想就令人絕望。

  驗屍報告有阿苗協助還好,前幾天已經寫完了,只是本案頗有些特殊,上報刑部的卷宗文書卻需要費些心思。

  晏驕苦熬一夜,次日凌晨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勉強弄好草稿,胡亂去床上迷糊一陣就起床梳洗,略用了些早飯便欲起身返京。

  費濤和譚夫人還欲挽留,卻也知她公務纏身,還要向朝廷匯報,又說了幾回惜別的話。

  「來日方長,咱們自有再聚之時!」

  晏驕高坐馬背,迎著晨光朗聲笑道,朝著送出門來的費濤夫婦抱拳作別,「後會有期!」

  說罷,果然提韁控馬,雙腿一夾馬腹,朝著來時的路奔騰而去。

  夫婦二人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但見煙塵滾滾,一行人分明已經匯入遠處人群,可偏偏又因為某種特殊的氣質而分外出眾。

  就連清晨的陽光好像也對他們格外眷戀,灑落的光彩猶如披了一層五彩戰衣,從今往後,便要繼續這般的無堅不摧。

  費濤忽心生感慨,「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如今才算是見識了!」

  好個灑脫肆意的奇女子!

  晏驕一路疾馳,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一抬頭就遠遠望見都城望燕台巍峨的城牆,耳畔也似乎聽見了熟悉的熙攘。

  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遊子返家的迫切和眷戀,就連數日來的疲倦和憤怒都被溫柔的撫慰了。

  分明離家不過短短八日,可因為這座城裡有她牽掛的家人、信賴的朋友,所以就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白馬追雲也意識到距離自己寬敞舒適的馬廄越來越近了,一張馬臉上滿是亢奮,排隊入城時直噴響鼻,引得眾百姓頻頻回顧,時不時還有人認出晏驕來,又是一通寒暄。

  晏驕說的口乾舌燥,好氣又好笑的掐了掐它溜光水滑的毛耳朵,「偏你多事,又招惹出這些來!」

  隨雲縣位於京城以西,一行人便從西門進入,而定國公府位於城東,最近的路就是穿過皇宮所在的東西大街。

  追雲哼哼幾聲,討好的舔了舔她的手背,經過往日去衙門的大道時還很人性化的放慢速度。

  見它這般諂媚,眾人都笑了,小八亦打馬上前問道:「大人,直接回家還是先去衙門?」

  「先回家吧,」晏驕不假思索道,「文書我還沒整理好。」

  「咱們不進宮了啊?」

  小六忽出聲問道。

  「進什麼宮?」

  晏驕這幾天實在累狠了,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滿臉都寫著懵。

  小八失笑,出聲提醒道:「大人這幾日都不在家,公爺無處可去,這會兒必然還在宮中,不若一同家去。」

  ……

  卻說今天一大早,龐牧就熟門熟路的整理好東西,抱起胖兒子,先狠狠親了一口,這才大手一揮,意氣風發道:「走,進宮!」

  年僅一歲三個月的定安郡王眨了眨眼,也學著父親揮了揮短胳膊,奶聲奶氣道:「進宮!」

  後面以滿臉興奮的齊遠為首,小四、小五為輔的一眾侍衛、奶娘等齊聲響應,當即浩浩蕩蕩的出了門,直往宮城而去。

  待這一行人到了宮門口,最近輪值的禁軍副統領柳平一看就樂了,「公爺,又來了?」

  定國公有聖人親賜令牌,可隨時遞牌子進宮問安,尤其這些日子,那是見天的來,大家都熟的不能再熟了。

  天氣暖和,龐牧藝高人膽大,就在身上掛了條織錦布帶,把兒子攬在裡面控馬慢行,聞言當即抓起兒子的小肉手朝他擺了擺,「叫叔叔。」

  正扒著布帶邊邊東張西望的小胖子才要開口,柳平就嚇了一大跳,忙閃身避開,「使不得使不得,公爺莫要總這麼作弄卑職,哪裡當得起小郡王一聲!」

  禁軍中不少人都是原先龐家軍退下來的,柳平也是其中之一,對龐牧敬服到了骨子裡,便是替他去死也絕無二話,又怎敢讓他的兒子,如今的小郡王喊自己叔叔?

  玩鬧歸玩鬧,龐牧也知道分寸,帶頭大笑一場也就揭過去。

  稍後驗過牌子,柳平等人目送他進宮,都滿口誇讚小郡王生的壯實可愛,頗有其父之風。


  此時卻有個家裡新近送上來鍍金的忍不住小聲嘀咕道:「好好的元帥不做,怎的如今懼內起來?

  大好兒郎不思建功立業,竟請什麼產假?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這定國公兩口子簡直就是異端:

  放眼天下,翻遍史書,哪有女人在外為官,男人在家裡看孩子的!堂堂國公,竟在妻子臨產時公然在大朝會上請產假!真是匪夷所思!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是,聖人還真就准了!

  他還要再說,卻見剛還笑呵呵的柳平瞬間變臉,「混帳!」

  想他在家中也是千嬌萬寵,平時就有個嘴賤的毛病,何曾這般被人當面甩臉子?

  登時也有些惱怒,「卑職不過實話實說,大人這。」

  話沒說完,柳平抬手就打了他一拳,怒道:「豈有此理,龐家滿門忠烈,定國公何等英雄人物,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能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沒有幾個糊塗人,即便普通百姓不懂龐牧如今的選擇,柳平難道還想不明白?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坐塌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數十年的戰亂帶來災禍的同時,也令以鮮血鑄就的龐家軍聲望到達巔峰,甚至某些偏遠地區一度「只聞有龐,不知有皇」。

  若非聖人與定國公相交莫逆,彼此信任,只怕此刻的定國公府主人也就不姓龐了。

  可即便如此,世上多得是能共患難、不可同富貴者,如今天下太平,若定國公依舊手持兵權,鎮守一方,聖人的信任又能維持多久?

  那些急於上位的官員們,當真會放棄挑撥離間的機會嗎?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只怕到時候不光龐家一脈,便是這十數萬龐家軍,或許也會悄然消失於歷史長河中……

  那人被打翻在地,整個人都懵了。

  他家也算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全因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家中長輩這才花了好大力氣四處求人,好不容易弄了個皇城侍衛的名額,準備日後慢慢攢個資歷,弄個外放的官兒。

  殊不知禁軍中多有好漢子,最瞧不上的就是這等紈絝,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可如今他竟不知天高地厚,說此等誅心言語,實在令人忍無可忍!

  當即就有人上前往他身上啐了一口,橫眉立目道:「公爺十來歲上戰場,腥風血雨裡帶著兄弟們衝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不知道在哪裡吃奶呢!什麼阿物,也敢在這裡滿口噴糞!」

  「呸,若非老子如今有家口要養活,登時就把你套了麻袋,媽了個巴子的……」

  「撒尿和泥巴的雜碎,竟也敢議論公爺長短!」

  眾人都是軍營里混的,罵起人來又凶又狠,柳平聽了半日才一抬手,面沉如水道:「來啊,此人心思不正,妄議朝廷大臣,綁了下去,依律處置!」

  禁軍乃國之利刃,為的是抵禦外侮、守衛國民,可如今竟調轉槍頭編排起自家前任統帥,不用想就知道下場一定很慘。

  那人被這一連串的變故砸的暈頭轉向,整個人都呆了,被人拖出去幾丈遠才回過神來,立刻撕心裂肺的喊起來:「大人,大人卑職錯了,卑職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家裡人為了塞他進來,光銀子就花了不知幾萬兩,如今可都指望著他出人頭地呢。

  若就此了結,老爹先就能把自己打死了!

  他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

  然而這世上什麼都有賣的,唯獨沒有後悔藥,拖著的人一個手刀下去,他就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龐牧並不知道自己走後宮門口發生的風波,只一路著人通報,暢通無阻的進了內城。

  眼見聖人所在的勤政殿越來越近,摩拳擦掌的齊遠跟後面的小四、小五對視一眼,都發現對方臉上如出一轍的寫著亢奮和期待:

  今天從宮裡搬點什麼好?

  此時聖人正在批摺子,心腹太監總管王公公聽下頭的小太監傳話之後,面上先帶了三分笑,悄沒聲的進去回稟道:「陛下,定國公和小郡王來了,您要見見嗎?」

  話音未落,聖人執筆的手一抖,那份摺子上瞬間多了個大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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