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08-23 07:47:01 作者: 少地瓜
  第八章

  定國公府一家三口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一溜兒侍衛,手裡大箱、小匣的抱著不少賞賜,最後兩個竟然還抬著一張描金雕漆嵌螺鈿矮腳方桌,風格另類,十分引人注目。閱讀

  一直到出了院門,晏驕腦海中還不斷迴蕩著聖人丟出來的唯一一句話:

  「容後再議。」

  她忍不住停住腳步,又扭回頭去,朝那些重重疊疊的屋檐深深地望了一眼。

  中午陽光正好,落在屋頂一溜兒綠色琉璃脊獸上金燦燦的,可依舊照不透那些用力凹陷進去的角落。

  飛檐下面的赤色斗拱表層施以描金彩繪,層層交疊相接的地方色彩格外深邃,紅的好似干透的血。

  聖人沒有立刻同意,但是也沒有明確反對,說明這事有點譜,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她有此請求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之前她休產假,刑部驟然缺失一名獨當一面的大仵作後頓覺施展不開,便又請了已經閒賦在家的張仵作回來暫替。

  也因為這個緣故,晏驕和張仵作公私方面的交流都非常多。

  大約是去年年底的時候,她請了對方來家裡吃火鍋。

  美酒佳肴惹人醉,席間酒過三巡,微醺的張仵作對著外面紛揚的雪花感慨萬千,無意中流露出「一代不如一代」的苦惱。

  這兩個人都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裡:

  缺乏實踐!

  享受了現代社會充分實踐果實的晏驕自不必說,阿苗年紀雖輕,可因為直接取消了師父帶徒弟中「熬」的那幾年,被晏驕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理論實踐兩步走,技術突飛猛進,如今絲毫不遜色於那些入行多年的前輩。

  張仵作改行那些年正逢戰亂,又遇災荒,可謂遍地屍骸資源豐富,這也在無形中催生了包括他在內的一批優秀仵作。

  可如今天下太平,不怕說句討打的話:一年才死多少人?

  其中多少是條件允許解剖的?

  好多同行很可能連續幾年都摸不到練手的機會。

  現任法醫卻一連幾年不做解剖,就好比大廚上千個日夜不進廚房,捕快一年到頭不去衙門報導一樣可笑,這種在現代社會只會被當做笑話的事卻實實在在的發生著,何其荒謬。

  有果必有因:現代社會人口眾多,且科技發達,每年幾具捐贈遺體好好保存也就夠用了。

  然而現在?

  實在不能怪晏驕把主意打到死囚身上……

  可惜屍體研究這種事情在現在還屬于禁忌,貿然在朝堂之上提出必定會遭到不小的阻力,所以她才選擇先私下裡跟聖人通個氣兒,瞧瞧他的反應。

  相處四五年了,龐牧自然明白媳婦兒的心思,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好事多磨,急不來。」

  「急不來。」

  平安也有樣學樣的跟著道。

  晏驕一下子就給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小下巴,「好,娘不急,聽平安的,慢慢來。」

  小傢伙就咯咯的笑了起來,幾顆白生生的乳牙在陽光下看上去有點滑稽。

  晏驕無意中一瞥,隱約瞧見上牙齦後面隱約有點白點,心頭一動,湊近了仔細瞧了瞧,欣喜道:「是不是又要出了?」

  龐牧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笑道:「正是呢,前兒給馮大夫瞧了,說是倒數第二顆大牙,難免有些癢痛。

  這小子這幾天脾氣大得很,索性我就帶著出來轉轉,有新鮮事兒引逗著,好歹強些。」

  晏驕細細的聽他說著,抬手摸了摸寶貝兒子柔軟的頭髮,又問:「平安,難受嗎?」

  被外面的花花草草吸引了注意力的小郡王還真就忘了嘴裡這點事兒,母親一問就愣了,茫然的小臉兒看上去有些呆。

  晏驕噗嗤笑出聲,伸手撓他的痒痒,「傻小子!」

  平安本能的縮了縮脖子,又將兩條小胳膊亂揮,不一會兒就興奮的滿臉通紅。

  春日御花園裡景色宜人,微風時不時拂過廊下懸掛的精緻銅鈴,發出陣陣脆響,令人心曠神怡。

  一行人便從這裡邊走邊看,打算多繞半個圈兒再出宮。

  晏驕忽然想起前面拐過去就是牡丹園,當即來了興致,笑道:「清明過後牡丹陸續也就要開了,我記得去年看時那裡名種不少,正好過去瞧瞧有沒有性子急的。」


  可沒等話說完,她就察覺到齊遠等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怎麼了?」

  龐牧沒做聲,齊遠搔了搔額頭,視線游離,可疑的遲疑了下才小聲道:「其實吧,這花兒也不必非在宮裡看。」

  「天下奇珍盡匯宮中,自然是這裡的最好。」

  晏驕疑惑道:「你們這是打的什麼啞謎?

  來都來了,順便看一眼唄。」

  說完,帶頭舉步朝那裡走去。

  一看她走,平安也在龐牧懷裡急的直蹬腿兒,小肉手啪嗒啪嗒的拍打著他的肩膀,一個勁兒的往前撲著喊:「走,要娘!」

  龐牧給敲的直咧嘴,「小東西,手勁兒還挺大……」

  後面眾人面面相覷,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誰知晏驕老遠就見有十多個花匠、太監在那裡忙活,正疑惑此時早已過了栽種時間為何還有人忙碌,再細細一瞧,牡丹園裡竟然禿了一大片!

  「這,這怎麼回事兒?」

  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毀壞宮中花木?

  花匠們聞聲抬頭,看清來人後才要行禮,忽目光落到緊隨其後跟過來的一眾人身上,登時瞳孔巨震臉色大變,乾脆利落的跪了下去,要哭不哭的喊道:「公爺,您真的不能再挖了!」

  晏驕:「……」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龐牧頂著自家媳婦兒的殺人視線,訕訕道:「聽聽,這話兒怎麼說的?

  我不過就隨手……」

  然而面對這些老實本分的花匠,他竟也有點說不下去了。

  作為國公夫人兼名捕,晏驕經常被太后招入後宮說話,時常順便來御花園賞景什麼的,故而眾多花匠、太監都識得她,如今便如見了救星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哭訴起來:

  「大人,您快管管公爺吧,再這麼下去,這牡丹園都要給他老人家薅禿了!」

  「眼下正是花期,宮中各位主子也要賞花,偶然來了一瞧,這,這東一塊西一塊的,這實在沒法兒交差啊!」

  雖然大家都知道是聖人默許的,可一眾貴人興沖衝來、蔫噠噠回,總不是個事兒。

  晏驕只覺面上火辣辣的燙,刷的甩過頭去,衝著龐牧、齊遠那一干唯恐天下不亂的夯貨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你們可真是出息了啊!」

  窩在龐牧懷裡的平安眨了眨眼,突然拍著巴掌笑道:「出息,出息,爹出息!」

  龐牧:「……」

  小祖宗,求求你閉嘴吧!

  「笑,笑笑,笑屁啊!」

  晏驕瞪著把腦袋扎在胸口悶笑不已的齊遠等人,「他不靠譜,你們也不知道勸著點兒,傳出去像話嗎?」

  定國公府劫掠成性,每日都雷打不動入宮,聖人不堪其擾卻迫於定國公淫威……

  只是這麼一想外頭的流言,晏驕就覺得自己隨時可能厥過去。

  雖然自家從來都是走狂放路線,但發展到這種臭不要臉的地步真的有點兒過分了啊。

  她總算明白走的時候聖人臉上那種如釋重負的解脫表情源自何處了。

  晏驕強迫自己進行了幾次深呼吸,努力擠出一點難堪的微笑,儘量安撫了戰戰兢兢的花匠和小太監們,又賞了銀子。

  打頭的花匠推辭不敢受,只是哭唧唧道:「大人,銀子不銀子的無所謂,貴人們知道是公爺乾的倒也都沒說什麼,只是……」

  絕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啊,花房培育花苗容易麼?

  花開在即給人截胡,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晏驕賠笑道:「你們放心,一時衝動罷了,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出了這段插曲,晏驕哪兒還有心情賞花?

  立刻帶人灰溜溜跑了,一路上眼刀子狂甩不斷。

  龐牧在後面訕訕跟著,厚著臉皮插科打諢,一會兒讓她看那邊,一會兒又讓她看這個,急的抓耳撓腮。

  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晏驕長嘆一聲,掐著他的耳朵警告說:「沒有下次!」

  不過話說回來,三天後的穀雨祭祀上,她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太后啊……

  龐牧點頭如啄米,又揮著兒子的小胖手替自己分擔火力,「其實陛下和太后都是願意的,你有所不知,這牡丹原是先帝一個寵妃最愛的,不過因為意頭好,花開著也亮眼才繼續保留,陛下和太后這麼多年都沒主動往那邊去一回。」

  看一回噁心一回。

  晏驕也知道他不是沒分寸的,聽了這話,火氣略減,不過還是覺得這回的事兒有點不靠譜。

  「以後挑不起眼的拿。」

  晏大人很鄭重的教育道。

  像那些金銀珠寶什麼的,小小一匣子就價值連城,可不比浩浩蕩蕩搬花招搖過市方便得多了?

  侍衛團頓覺豁然開朗:「……大人說得好有道理!」

  眾人胡鬧了一回,總算出了宮,平安照樣是龐牧帶著,晏驕騎著追雲與他並行。

  追雲有日子沒見龐牧的座駕老黑了,吭哧吭哧上去打招呼,又甩著尾巴挨挨蹭蹭的,然而老黑高冷依舊,並不是十分願意搭理。

  大家又略說了一回案件後續處理,從皇城大道上拐出來時,晏驕又下意識往東北方瞄了一眼。

  出瞭望燕台往東北方四十里有大祿朝最大也最守備森嚴的監獄,關押著眾多罪惡滔天的囚犯,都是預備著關押到死或秋後問斬的。

  絕大部分人對那裡自然是避之不及,然而在晏驕心中,無異於一座天然寶庫。

  她貪婪地看了幾眼,眼光隱隱發綠,良久才幽幽道:「這可真是極大的資源浪費……」

  那麼多優秀的解剖教學標本!

  反正都是罪大惡極的活死人了,好歹留點東西造福社會不好嗎?

  齊遠聞言嘎嘎地笑起來:「別人進宮溜須拍馬,公爺進宮東拿西看,大人您倒好,開口就要屍體。」

  後頭小四等一眾侍衛也都跟著笑起來,紛紛讚不絕口道:「真乃絕配啊,絕配!」

  「若聖人真能同意大人這個提議的話,沒準兒這世道都能太平不少!」

  小八到底沉穩,考慮事情的角度都比兄弟們正常很多。

  都說死者為大,往往什麼仇什麼怨都隨著最後那一口氣煙消雲散,就連那些亡命徒叫囂的也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所以根本沒在怕的。

  可若有人告訴他們:你們就算死了也不得安生,還要被拿去像生豬肉一樣洗刷乾淨,那麼多人圍著看,然後一刀一刀割成小塊兒……

  估計很多犯罪分子直接就能給嚇尿了。

  晏驕順著小八的話發散了下思維,也覺得前景不錯,當即露齒一笑,「那我就更得堅持提議了。」

  始終洋溢的活力和信心讓她整個人看上去簡直在發光,眾人不自覺被感染,也都笑了起來。

  平安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什麼,晃著腦袋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也有樣學樣咧著嘴露出幾顆米粒牙。

  大家本來笑夠了,結果他一笑,又不自覺跟著樂了。

  龐牧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肉手,「學人精,知道我們在笑什麼嗎就跟著學,瞧你這傻樣。」

  「不傻不傻,平安不傻。」

  小傢伙抱著自己的腦袋,一本正經地反駁道。

  眾人再次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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