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本熱鬧喧囂的大街上先是如同聲畫剝離般安靜了一瞬,然後驟然騷亂起來。閱讀
哭喊聲,尖叫聲,撞翻攤位的跌打聲瞬間充斥了整片區域,好似沸騰的油鍋里丟進來一塊冰坨,眨眼功夫就炸了。
大堂內的賓客們紛紛翹首往外看去,方才還在演奏的戲班子也有些亂了套,滿是慌張無措的對視著,猶豫著是否要繼續下去。
晏驕和龐牧條件反射的從座位上彈起來時,臉上甚至還掛著尚未散去的笑,可心中已然警鈴大震。
出事了!
多年默契無需言語,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不消片刻便已有了安排。
「小五下去瞧瞧怎麼回事,順便帶人維持現場。」
龐牧有條不紊的安排道,「老齊,你跟小四先把平安送去廖府,交由嫂夫人代為照看。」
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事,他們夫妻二人的身份和地位都容不得視而不見,可帶著孩子出現場顯然不現實,老太太又在宮中赴宴,遠水解不了近渴。
反倒是廖無言家就在前面一條街上,兩邊隔三差五就串門子,幾個孩子之間也十分熟悉,暫時安置再合適不過。
話音未落,一個容貌毫不起眼的年輕侍衛便麻利的從三樓窗口翻了出去。
這些藝高人膽大的侍衛習慣了走直線,有窗翻窗,沒窗跳牆,反正怎麼快怎麼來。
「宋亮,速去請台首大人!」
晏驕低聲吩咐完畢,上前抱起平安親了幾口,若無其事的對他笑著說:「兒子,今兒中午咱們去找舅媽蹭飯好不好?」
平安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聽她提到舅媽,雖然沒有太多記憶,但隱約覺得熟悉,便也愉快點頭。
可等意識到爹媽都不與他同去時,轉眼又癟了嘴巴,張著胳膊哼哼唧唧,「要娘。」
晏驕滿是歉然的過去捏了捏他的小手,「乖,爹和娘一會兒就去。」
平安噘著嘴巴哼哼幾聲,兩隻大眼睛裡慢慢就含了淚,確定娘還是不跟自己一起走之後,乾脆利落的把小臉兒往過來抱他的齊遠懷裡一扭,胳膊往脖子上一摟,索性不理人了。
我生氣了!
晏驕一愣,頓時有些啼笑皆非,既釋然又心酸。
罷了,鬧脾氣也好過哭鬧,少不得自己回頭再好好哄哄。
齊遠平時就沒少跟著龐牧哄孩子,此時做起這個來倒也駕輕就熟,不過舉著小傢伙飛快的在包廂內轉了幾個圈,又嗷嗚嗷嗚的扮了幾個鬼臉,小郡王便已破涕為笑。
龐牧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齊遠笑著點點頭,一抬下巴,叫上小四和乳母等一干人悄無聲息的從後門走了。
「大人!」
齊遠等人剛走不久,前去查看情況的小五就再次從窗口翻了進來,「行兇者是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已被制服。
據說方才突然從袖子裡掏出木棒打人,被打的共有兩人,一名年輕男子逃離,現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是個年紀差不多的婦人,頭部重傷,流了許多血。」
男女、三人,這種配對組合很容易讓人想起某些情殺的典型案例。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走,去看看。」
「叫大夫了嗎?」
晏驕一邊走一邊問。
說起來,這還是她經手的第一起犯罪尚未結束就被捉到的。
小五點頭,「卑職下去時已經有百姓去找附近的大夫了。」
晏驕嗯了聲,又往門口的方向瞧了眼。
希望台首大人快些。
望燕台乃大祿國都,地位超然,其他地區同等級者為府,長官稱知府,而執掌望燕台內外民生秩序的官員則稱台首,如今在位的是尹丘,已經五十多歲了,風評素來不錯。
晏驕雖然跟著閨蜜白寧學了些拳腳皮毛,又有龐牧這個陪練,自保足矣,但仍舊達不到龐家軍跳樓如家常便飯的程度,只好乖乖走樓梯。
有看戲的認出來他倆,議論聲登時翻了一番,越發覺得外頭髮的是個大案。
幾人腳下生風的下了樓,外面早已有定國公府的侍衛們辟出一條路,兩人還沒走近便瞧見一個漢子被反剪雙臂擰在地上不住掙扎,正滿頭青筋暴起的盯著前面躺在血泊中的女子看。
尋常百姓哪裡能見這般刺激的場面,既驚駭又亢奮,一邊嚷嚷著可怕,一邊又忍不住踮起腳尖拼命往裡擠。
就見那女子雙目緊閉,淡橘色的短襦都被頭上源源不斷冒出來的血打濕了半截,替她捂著傷口的行人兩隻手上同樣滿是血色,正十分焦急的喊道:「大夫呢,還沒來嗎?
大夫,快去請大夫!」
近處幾個婦人齜牙咧嘴的看了會兒熱鬧,一個個搖頭晃腦的嘆道:
「這麼多的血,眼見著是不中用了。」
「真是嚇煞人了,我看是夠嗆了。」
「老天爺,別是兆頭不好吧?
前兒隨雲縣不才死了一家三口,今兒怎麼又……」
龐牧擰起眉頭,抬起胳膊一招手,「驅散人群,閒話少敘,三丈之內不許近人!」
吵吵吵,吵的人頭疼!
他今天出門帶的侍衛不多,又分出幾個護送兒子去了廖府,剩下的算上跟著晏驕的也不過十來人。
好在百姓們對權勢的畏懼深入骨髓,待稍後小五和小六將定國公和刑部腰牌一亮,許倩冷著臉一拔刀,眾人便紛紛肅然著退了開去。
說話間附近的一個大夫已經被人連拖帶拽的請了來,先探了那婦人鼻息,神色凌然,「還有救!」
傷者頭上流出來的血在地上匯成薄薄一灘紅色水窪,可救人心切的大夫卻絲毫不介意,就這麼按著自己雪白的袍子跪了下去。
說罷,便開了藥囊,取出銀針往她頭上幾處大穴刺去。
眼見著血流漸漸和緩,婦人呼吸也慢慢平緩,眾人都齊齊鬆了口氣。
整個過程中,晏驕一直緊盯著那名兇犯,卻見他目光一刻不離那婦人。
分明是怒極了的模樣,但他眼神中卻滿是茫然,茫然中似乎又夾雜著一點不忍和決絕,顯然十分矛盾。
而等聽到大夫說還有救時,他先是鬆了一口氣,旋即又從眼底燃燒起怒火,滿頭青筋又暴了起來。
晏驕不禁疑惑,這究竟會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大人,兇器在此。」
許倩用手帕包著一根手臂長的木棍遞過來。
就見那木棍頂端沾了血,約莫一尺來長,十分圓潤,下部還有把手,儼然就是民間用來捶洗衣物的棒槌。
這種棒槌十分常見,基本都是村民就地取材削制而成的。
因為是實木做的,又常年在水中浸泡,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頗有分量,努力掄起來殺傷力巨大。
晏驕低頭看了看那男人春衫下掩蓋不住的結實肌肉,暗道僥倖:那女子流了那麼多血,還有口氣實在幸運。
詢問了現場多名目擊者後,大家都非常肯定地說兇器便是這根木棒槌。
不等她追問太多,剛才有份參與回答的幾個百姓便迫不及待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才當真好兇險模樣,這人尾隨那女子而來,進門之後二話不說掄起來就打,像要吃人吶!天曉得是什麼深仇大恨!」
「哪裡是深仇大恨,難不成你沒聽見這女子喊他相公?」
「指定是這女子不檢點,外面有人了哩!」
「對麼,剛才不還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嗎?
也挨了幾下,不過轉頭就跑了。」
「呸,青天白日的姦夫淫婦,這種人就活該被打死,若是在俺老家那裡,哪有這麼便宜?
指定要被浸豬籠。」
此等粗鄙言語聽得晏驕直皺眉,不由得反問道:「你們認識這三個人嗎?」
眾人紛紛搖頭,異口同聲道不認識。
晏驕眉頭皺的更緊,又問:「那就是你們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也搖頭。
其中還有一個四十歲上下閒漢模樣的男人腆著大臉笑道:「大人真是說笑了,俺剛過來,離得怕不是有十丈遠,又沒長著順風耳,哪裡就聽清他們說什麼了?」
說吧,幾個人竟都如同聽了什麼樂子一樣,吃吃的笑了起來。
「放肆!」
小八上前喝道,「刑部辦案,誰同你們嬉皮笑臉!」
他素來是個沉穩和氣人,但此刻發起怒來也甚有威懾力。
晏驕瞬間變臉,厲聲道:「既然你們什麼都不知道,誰給你們的權力在這裡胡亂非議、擾亂辦案?
還不速速退去!」
幾個人先被小八嚇了一大跳,亦不曾想到她這麼個年青貌美的女子翻臉如翻書,回過神後才想起來此人身份,登時一陣後怕,忙縮著肩膀跑走了。
尹丘被眾人請進來時恰聽見晏驕正毫不客氣的對圍觀百姓訓誡:「醜話說在前頭,此事人命關天,容不得一絲玩笑誹謗,若是誰有貨真價實的線索,即刻來報;可若是誰妄圖胡言亂語,莫怪本官手下無情!皆以散布謠言罪論處!」
眾人訥訥稱是,果然安靜許多。
尹丘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暗暗點頭,面露讚許之色。
「尹大人,」龐牧率先瞧見他的到來,忙示意他上前來看,「兇器和疑犯皆已在此。」
「下官見過定國公,見過夫人。」
尹丘先行了一禮。
他乃正四品台首,晏驕卻還有個正一品誥命在身上,倒也當得這一禮。
「尹大人快快請起,」晏驕上前虛扶,又將案件已知情況說了,「既然大人來了,那我們也可以放心了。」
孩子還託付在廖府呢,移交完畢他們得趕緊過去,不然小胖子生氣久了可不好哄。
「晏大人且慢,」晏驕一聽他換了稱呼就覺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尹丘邀請道,「左右此案稍後還要報與刑部知曉,且國公爺昔日也屢破奇案,這一事不煩二主,不如賢伉儷且稍住,與下官一併審理、交接如何?」
二人對視一眼,對彼此的想法和態度心領神會,心中有了計較。
尹丘說出這番話實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倒也符合他的為人。
他們夫妻喜歡查案子不假,但今天還真不適合隨意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