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妮兒在地上已經躺了快十分鐘了,但是無論順子和她說什麼,她都不會回答,永遠只是沉默著。
「妮兒!」一聲驚呼從遠處傳來。
妮兒的媽媽從紡織廠的側門一走出來,就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妮兒,以及裸著上身蹲在一旁的順子。
妮兒媽急忙上前,看到滿臉淚痕的妮兒和其嘴角還在滴落的口水,她就明白妮兒剛剛又發病了。
妮兒媽半跪在地上,心疼得將女兒摟進懷裡,順手將地上的襯衣遞給順子。
自從妮兒見過父親發病且再也沒有醒過來時,妮兒的性情就變了,變得孤僻、膽怯,安靜,不愛與人交流。
小時候的發病,妮兒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隨著年齡的逐漸增大,妮兒也漸漸意識到,自己未來的每一天都是有可能突然死去的。
那是不帶有一點徵兆、沒有一點兒準備的死去。
妮兒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只知道那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她再也不會見到她愛的人。不會吃到好吃的零食,也不用擔心什麼,也沒有了任何疼痛的感覺,就像睡著了一樣。
但是人對死亡的恐懼,就像是刻在了人類的基因里。提及死亡,沒有多少人能夠釋然,哪怕他們不理解死亡的含義;或者嘴上說著「人早晚得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近些年來,妮兒每次發病過後,都會沉默許久,不會任何人說話,只呆呆盯著眼前。
妮兒媽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不斷撫摸著這個可憐的孩子,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掉。
這時,紡織廠的門衛大爺走了過來,看向草地上的三人,不合時宜地欲要開口說話:「這……嗯……」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便打住了,甚是尷尬。他撓了撓頭,背著手轉身離去。
顯然他是聽過妮兒的事情,看著草坪上抱在一起的母女,也不忍心打攪,便只好打消了自己的疑問,不去多嘴。
天漸漸暗了下來,晚風中也有了幾絲涼意。只穿一件襯衫的順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媽媽,我們回家吧……」懷著的妮兒突然出聲,聲音略微沙啞。
妮兒媽聞言,低頭看向女兒,只見女兒直勾勾盯著她的臉。
「好,我們回家……」妮兒媽強忍住落淚的衝動,將她扶起。在地上跪了這麼久,此刻她的腿也被壓得麻木,站起來的一瞬似要栽倒般。
順子見狀,立馬上前攙著妮兒媽。妮兒媽對順子夸道:「真是個好孩子呀……」
隨後牽著妮兒的手,對著順子說:「咱們一起回家!」
筆直的水泥路上,三個人在夕陽的餘暉里緩步前行著,他們的影子被無限拉長至路旁的稻田中。
稻田中的早稻已然長穗,風吹過,綠油油的稻田一陣翻湧,稻花的香氣也在風中瀰漫,隨著晚風飄向遠方。
天色漸晚,蛙聲四起。
四里的路,三人用去了三十分鐘。
到妮兒家後,妮兒媽便去伙房做飯了。順子則開燈在堂屋的桌子上補著今天的作業,妮兒坐在一旁翻著他的語文書。
晚飯過後,順子帶著剩菜剩飯回家了一趟,給家中的大黃狗餵食,隨後與妮兒將板凳提到門前山坡上納涼。
大黃狗也緊隨其後,伴著二人就地而坐,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喘著氣。
坐於山腰上向龍江望去,雖是夜裡,視野也較為昏暗,但卻依稀能看見古鎮的燈火、如星星點點在遠處閃動著。
今天的天氣是極好的,白天整個一大晴天,到了晚上空中也是萬里無雲,天也落個乾淨。
順子和妮兒緊緊靠在一起,抬頭數著天上的星星。
夜色如墨,天空好似被黑色的幕布籠罩,從地平線的一端扯到另一端,緊緊覆蓋著大地。
銀河宛如薄紗貫穿蒼穹,鑲嵌在紗中的群星競相閃爍,好似一朵朵、在遙遠天邊綻放開的煙火,讓黢黑的夜空不再沉悶,多了些許生氣。
「順子哥……」抬頭看天的妮兒突然出聲。
「嗯?」順子不明所以,扭頭看向妮兒。
「你還疼嗎?」妮兒輕聲問道,她看著順子的臉,然後用手去觸碰著紅腫的地方。
「嘶~」順子倒吸一口冷氣,撇過臉去,嘴硬道:「不疼!」
妮兒目光如炬,盯著嘴硬的順子,一言不發。
「好吧,有點疼!」被妮兒用眼神質問著,順子也無可奈何,攤開雙手只好承認。接著道:「他們比我痛多了,那鐵頭都被我打得流鼻血了,他下次絕對不敢亂說話!」
說到這裡,順子也有些得意了起來,舉起拳頭在空中比劃了兩下。
妮兒聽聞,雙手抱在膝前,頭也低了下去,似乎是有點冷,蜷縮在了一起。低聲問道:「那要是他們下次又說呢?」
「又說,那我就又揍他們一遍,把他們都打得流鼻血!」順子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人也興奮了起來,拳頭又比劃了幾下。
妮兒聽完,「噗嗤」一笑。
看著他臉上的傷,妮兒有些擔憂,說道:「余叔叔過兩天回來要說你怎麼辦?你和他們打架……」
沒等妮兒說完,順子急忙揮手打斷她的話,肯定地說:「不會的,爸爸很早就跟我說過,誰欺負妮兒,就讓我狠狠揍他!他絕對不會怪我!」
順子的話雖然直接,但是卻令妮兒很感動,心中流過一絲暖流,讓妮兒原本低落的情緒振作起了幾分。
「那你會一直保護我嗎?」妮兒望著遠方的被暮色籠罩的龍潭山,唇角輕啟,眉眼下彎,眸中滿是笑意。
顯然,她知道順子一定會說「會」,也知道順子一定會那樣做。
「會,誰欺負你我就揍他!」
不出所料,妮兒得到了順子的回答。
風越來越涼,草地上瀰漫著青草的香氣。
蛙聲與蟲鳴在兩人耳中交織、迴響,雖是聽不懂也聽不清,但卻不讓人感到厭煩,反而在此刻給他們的內心更增添了一份寧靜和愉悅。
他們就這樣坐著、看著,就已經十分美好了。
「順子哥,你相信有龍嗎?」一直眺望著龍潭山、安靜許久的妮兒突然打破了沉寂。
「嗯?相信吧。」順子下意識回答道,沒去注意妮兒的神情。
「嗯,我也相信。」妮兒將雙手撐在凳子上,擺著雙腳,似是自言自語。
她接下來的一句話,令順子瞬間寒毛戰慄,腳底湧上的寒氣、仿佛要將他整個靈魂都凍結住。
「畢竟在四年前,我就已經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