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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頁

2024-08-23 07:51:26 作者: 夢溪石
  桑景行發現自己拍出的那三掌也洗漱被沈嶠化解時,想也不想轉身便走,根本沒有所謂「要面子不要命」的堅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桑景行剛剛從元秀秀手中奪來宗主之位,甚至還未享受夠,他舍不下的東西太多,註定不可能像沈嶠那樣置之死地而後生。

  所以單就戰意而言,他已經輸了!

  在他轉身奔逃之際,劍光自身後掠來,兼以「天闊虹影」的輕渺,緊追不捨,飄然而至。

  許多人畢生練劍,卻至今未曾見過這樣輕靈幾近神仙法術的劍法,當即都看愣了眼,心中震撼無以復加。

  桑景行只覺背心先是一陣冰涼,緊接著傳來劇痛,他無法相信「天淵十六步」竟然會輸給「天闊虹影」,一開始的勝算早已蕩然無存,心頭只剩一片恐懼,他加快了腳下步法,恨不能將數十年輕功成就都運到極致,身形快得化作一道輕煙,直接從眾人視線範圍內消失,地上只殘留一片斑斑血跡。

  白茸時時關注這邊動靜,見狀美目一閃,嬌呼道:「師尊,您怎麼樣了!」

  便也棄了樂安,直接朝桑景行離開的方向追上去。

  蕭瑟暗恨白茸狡猾,更恨自己慢了半步,一個沒留神,便被邊沿梅一掌拍在胸口上,吐了血,又連退數步。

  那頭沈嶠沒有去追桑景行,而是回過身。

  他這才看見,郁藹胸口上插了一把銀錐,錐子不過樹枝粗細,卻已沒入大半,對方口角正汩汩流血,臉色煞白,顯然情況不妙。

  沈嶠將人從雲暢懷中挪過來,搭著他的手腕灌入真氣,心下卻是一沉。

  對方遭到暗算時已經是受了傷的,從山地爬上來又耗盡力氣,如今還替自己擋了這一擊。

  脈象微弱,正是風中殘燭,強弩之末,恐怕大羅金仙也回天乏力。

  但真力灌注進去,終究還是有些用處的,郁藹的身體微微一震,慢慢撐開眼皮。

  等到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沈嶠時,他一把抓住沈嶠的手,微弱道:「二師兄……阿嶠……」

  「是我。」沈嶠再有氣,這些氣也在他為自己擋下暗襲時消了大半,此時只覺有些心酸,嘴上還安慰道:「你別急著說話,好好休息,我會為你療傷的。」

  郁藹輕輕搖頭,費力道:「方才,對你出手的人……是譚,譚元春!」

  沈嶠驚怒交加,舉目四望,原本應該正與突厥人交手的譚元春此時早已不見蹤影,至於段文鴦,則正被其他兩位長老纏住,也暫時分不開身來找沈嶠的麻煩,邊沿梅對他道:「別擔心,劉長老已經去追了,我也過去看看!」

  說罷又對雲暢樂安的師父孔增道:「這裡就有勞孔長老了。」

  孔增來得晚,不知他身份,見他與沈嶠熟稔,自然不敢怠慢,忙道:「道友放心便是,此處有我!」

  譚元春與突厥人勾結,暗算郁藹一事,沈嶠雖然意外,卻並不覺得太過震驚,只因害人者人恆害之,郁藹當日暗算他,也早該想到有朝一日別人會將這些都用在他身上,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自己面臨生死關頭時,郁藹竟會挺身而出,來捨命相護。

  「阿嶠,你還恨我嗎?」他這樣問道。

  「我不知道。」沈嶠不願欺瞞他,「師尊當年將掌教之位傳給我時,我絕沒想到會發生後來這些事情,如果能夠料到,我一定不會繼任掌教。」

  「我也……沒有料到,」郁藹苦笑一聲,繼而咳嗽幾聲,嘴角又有新血溢出:「我曾經覺得……自己做的,都是對的,是師尊太保守,是你太無用,可,可是,我後來才知道,錯的人,由頭到尾,都是,咳咳,都是我!」

  沈嶠沉聲道:「玄都山長久以來封閉山門,閉目塞聽,與世隔絕,已經到了不能不改革的地步了,在那之前,我一心一意想要守好師尊傳下來的這份基業,想要將你們保護好,卻從未想過,這個辦法對玄都山是否合適,你錯只錯在與突厥合作,錯在對我下毒,你對玄都山的這份心思,卻是連我都及不上的。」

  郁藹:「終究還,還是我錯了,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起了貪婪的心思……」

  他劇烈咳嗽起來,血也流得更加洶湧,沈嶠一驚,試圖注入更多內力,卻發現自己的內力進了郁藹身體裡,就如泥沉大海,杳無蹤跡。

  「所以,我現在,把命還,還給你,你別恨我了,好不好,阿嶠?」郁藹恍若未覺,兀自握著沈嶠的手。

  沈嶠的眼淚一顆顆落在他手背上,燙得郁藹微微一抖,但他卻反而露出笑容:「你,你為我哭了,是不恨我了,對嗎?」


  「我不恨你了,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拜祭師尊。」沈嶠道。

  溫暖的觸感令郁藹感到留戀,他的思緒因這句話而禁不住飄遠:「我多麼希望,咳咳,回到小時候……你代師尊教,教我和袁瑛練劍,雖然板著小臉,可怎麼看,都很可愛,我追在你身後,想讓你喊,喊我一聲師兄,你被我煩得不行,只能到處躲著我,我就到處找,找啊找……」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至不聞。

  握住沈嶠的手緩緩鬆開,就像主人終將流逝的生命,悄無聲息,滑落下來。

  第121章

  沈嶠久久不動,那一瞬間,周圍的刀光劍影悉數褪色失聲,他抱著屍身逐漸冰涼的郁藹,微微垂首,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許是想起許多年前,他們師兄弟幾人在山上同吃同睡,一起練武的光景。

  然而舊夢難尋,物是人非,過去的終究無法再回來。

  就像有些錯誤無法彌補,有些裂痕永遠無法復原,人死了,也不可能再復活甦醒。

  方才一幕讓雲暢也禁不住跟著難過掉淚,但他畢竟是旁觀者,想起當下處境,很快就回過神,忙連聲喊:「沈師叔,沈師叔!」

  他見沈嶠一動未動,還當對方已經傷心得失了神智,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舉目四望,局面對玄都山來說其實並未好轉太多。

  雖然少了一個最強大的桑景行,但合歡宗大部分人還在,蕭瑟剛才被邊沿梅打傷了,但傷勢並不嚴重,此時邊沿梅跟劉閱去追譚元春,玄都山長老七去其二,剩下五個,既要牽制段文鴦,又要應付段氏帶來的突厥高手,以及蕭瑟等人,實在頗為吃力。

  孔增雖然位列長老,但他的武功與段文鴦相比還略遜一籌,此時被對方咄咄相逼,一個招架不住,連劍都差點脫手而出,腳法一亂,身形跟著踉蹌兩下,往後跌去,他既要顧及身後,前面就留出空門,段文鴦一條軟鞭被真力灌注,頓時筆直如劍,點向他的胸口,去勢洶洶,殺氣騰騰。

  若被這一下點個正著,只怕孔增胸口就要多個大窟窿。

  雲暢見狀大急,忙提了劍上前幫忙,但他速度跟不上眼力,哪裡還來得及,當下慢了不止三四息,段文鴦的鞭子已經碰到孔增衣裳,眼看就要衣裂入肉,雲暢下意識啊了一聲,只當自己要親眼見證師父的死。

  就在此時,眼前一道虛影閃過,雲暢還當自己眼花,剛眨了一下眼,便見段文鴦的鞭子已經收了回去,孔增身旁多了一個人。

  「沈師叔!」雲暢禁不住叫起來,語氣裡帶了連自己都不自覺的驚喜激動。

  「將你郁師叔搬到一旁,刀劍無眼,別讓人毀了軀體。」沈嶠頭也不回道,伸手扶了一下孔增,又朝段文鴦掠去。

  段文鴦本以為他方才與桑景行交手,難免氣力不濟,水準大失,誰知對方真力竟似永不枯竭一般,綿綿不斷灌注劍身,又以劍氣盪出劍光,幾近天衣無縫,令人無從破解,任由段文鴦鞭法高明,也不由生出一種無法下手的無力。

  「沈道長有話好說,何必動刀動槍!我與桑景行不同,咱倆可沒有深仇大恨,今日前來,也不過是得了譚元春之邀,郁藹之死,也全因譚元春下手,冤有頭債有主,沈道長可要明鑑啊!」

  段文鴦與其師不同,他雖然天分奇高,成為狐鹿估座下最得看重的弟子,但他身有胡漢血統,本身就註定不可能像他師父那樣在突厥生來受到尊崇,所以他的行事風格,也與狐鹿估截然不同,更會考慮實際利益划算與否。

  雖說師徒如父子,但連虎父都會生出犬子,同理,師父厲害,徒弟未必厲害,像祁鳳閣英雄一世,幾個徒弟卻都各有個性,最終也走了不同的路子,哪怕祁鳳閣再生,也不可能強迫每個人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走。

  因而,若換了狐鹿估在此,興許會與沈嶠力戰,直至分出勝負,段文鴦則不同,他眼見今日目的已然達不到了,便開始設法脫身。

  沈嶠淡道:「譚元春不在此地,現在任你說什麼都可以了,等我擒下你,再與譚元春對質便可知道真相。」

  他嘴上雖然如此說道,劍勢卻稍有減緩,段文鴦見事有轉機,心下也是一喜,忙道:「我與沈道長屢屢交集,雖無甚交情,卻也知你為人恩怨分明,最是仁厚不過,仔細論來,當日害你落崖之人,我師弟昆邪已喪命你手,郁藹如今也死了,恩怨本該告一段落。」

  沈嶠:「這麼說,你們之所以會選擇今日上山,也不是為了圖謀玄都山,趁虛而入了?」

  段文鴦面不改色笑道:「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你們漢人的話,你我立場不同,做的事情本來就不同,我為突厥利益著想,無可厚非,你不該因此怪罪我,若非譚元春暗中傳信,告訴我們今日會定下新掌教,我們也不會知道此事,說到底,還是攘外必先安內啊,沈道長!」

  話說到這裡,連沈嶠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臉皮:「郁藹說他曾遭人暗算落崖,這其中可有你的手筆?」

  段文鴦大大方方承認:「有,不過那也是譚元春引路,我才知道玄都山後山有一條蜿蜒小路,無人防守,只要通過陣法,就可直達山上。實不相瞞,今日譚元春與我早已暗中達成協議,說好我與桑宗主帶人上山,將貴派反對他當掌教的長老都殺了,再由譚元春出面擊退我們,等他坐穩掌教之位後,再與我們瓜分玄都紫府的典籍財富。這個計劃原本無甚缺漏,若不是出了沈道長這個變數,一切想必會很順利。」

  沈嶠與譚元春認識數十年,從來不知道他心目中溫厚善良的大師兄竟是這樣一個大奸似忠的人,雖然先前早有預料,可也總存著一線希望,心裡不由自主為其開脫,覺得對方興許是有什麼苦衷,直到對方出手暗算自己不成,反倒殺了郁藹,沈嶠才赫然發現,過去那數十年裡,他們所認識的譚元春,也許根本不是真正的譚元春。

  段文鴦仿佛察覺他心頭所感,竟還反過來安慰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沈道長也不必太傷懷了,其實當日郁藹從我師弟那裡拿了相見歡給你下毒時,譚元春也沒少從中煽風點火,我不敢說郁藹是因為他才下定決心暗害於你的,但挑撥離間的話說多了,總歸是有些作用的罷。」

  沈嶠:「你有何證據?」

  段文鴦笑道:「自然沒有,昆邪與郁藹已死,難道我還能去地府將他們找來對質不成?這話不過是當日我從我師弟口中得知,是真是假,沈道長自己去問譚元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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