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來,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四人分頭行動。
因為江澄子好奇,所以宋秉文也帶她去那個洞穴瞧了瞧,而另外兩人則負責將昨天釣上來沒有吃完的魚烤起來,準備四人的午餐。
沒一會,烤架上的魚表皮捲曲了起來,逐漸變成了金黃色,另一邊桌上火鍋所需的配菜也已經洗淨擺放完畢。
徐澤在那邊招手,讓宋秉文兩人去桌邊坐下,可以吃飯了。
江澄子先去支架那裡拿起一隻烤魚,將外面的炭屑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味道還不錯,就是差了點兒鹽。
「別這麼快吃,再讓它烤一會兒。」宋秉文提醒道。
「沒事啊,我已經咬了一口了,是熟的。」江澄子滿不在乎,拿著烤魚朝桌子這邊走過來。
金鶯正站在桌邊,將蔬菜下進鍋里。
翠綠的葉子漸漸沒入火紅色的湯底中,鍋中的沸騰之勢也被撲了過去。
四人圍坐在桌邊,都等著鍋底再次燒開。
周圍一片森林環繞,露營地逐漸熱鬧了起來。附近還有其他來野餐的人,有帶著孩子的,有青年情侶,還有像是學生聚會。各色的帳篷支了起來,還有各種租來的烤架,炊煙裊裊,香味兒瀰漫於林間。
一時無事可做,四人乾脆聊起天來。
兩名男生都是話不多的類型,安靜又禮貌地聽著兩位女生從各自從事的珠寶和雕刻行業,再聊到衣服聊到鞋子,最後到秋冬季品牌的秀場邀請。
「哎,真好,這次我終於可以隻身一人跟你們一塊去看秀,終於不用再帶上那個葉曉雯了。」金鶯感慨了一句。
之前礙於她嫂子的面子,再加上父母的要求,不得不很多場合都多拖著這麼一個人,她已經煩得要死了。
「哦。」江澄子還在吃那串烤魚,又咬了一大塊魚下來,含糊地應了一聲。
「對了。」金鶯突然話鋒一轉,對江澄子道,「橙子你知道麼,葉曉雯已經被禁止來我家了。我嫂子跟她斷絕了往來,她家後面好像又欠了債,現在舉家南下四處打工去了。」
「葉曉雯也去了?」江澄子隨口問道。
金鶯:「好像她沒在華城找到工作,估計也跟著去了吧。」
江澄子一聽,眉尾稍稍挑起,朝宋秉文那邊看了一眼,見他神色自若,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她知道,以宋秉文的性格,不會專門去對付一個女生,未免太失了氣度。
她不知道的是,宋秉文確實沒有親自出手。
但清源製藥牽頭組織了華城生物學領域的招聘活動,規模宏大甚至覆蓋了周邊的省市。
葉曉雯去參加了應聘,在例行考評中,她獲得的評價等級極低,鑑於這個活動廣泛的認可度,這也讓她在華城乃至全國的這個領域都很難找到工作。
但是,江澄子已經不在乎這麼一個小嘍囉了。打聽她的動向,還不如吃烤魚對她來說有吸引力。
她邊聽金鶯念叨著,一邊很快就吃完了手上的那一隻。
沒一會,火鍋也開始冒起了氣泡,騰騰熱氣飄散出來,將香味鋪散開來。
四個人都開始拿起筷子,準備用餐。
剛才江澄子將烤魚消滅完畢後,就專注於盯著火鍋。眼看著湯底開了,她急忙拿起筷子伸過去,夾出一片肉。
同時,宋秉文已經按照她的口味拌好了一碟油底,遞到她面前。
江澄子喜滋滋地將肉片在油底裡面裹了幾下,再拿起來準備吃的時候。
忽然一股濃烈的油煙味道直竄鼻腔,讓她覺得尤其的沖。身體瞬間有了排斥的反應,緊接著胃裡就翻江倒海起來。
手不由自主地一松,肉就掉在了桌上,筷子也隨之落下。
咔嗒的一聲,引得其餘三人都看了過來。
江澄子捂住了嘴,往後挪了下椅子,站起身,隨即朝後面的衛生間處沖了過去。
身後三人一時愣住。
下一秒,宋秉文和金鶯都同時站起來,跟著往江澄子的方向跑去。
江澄子一進去就徑直衝到了水池處,兩手撐著大理石池壁,俯下身。
登時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又湧上了喉嚨,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不一會兒,金鶯推開衛生間大門,急急忙忙走到她身邊。
「橙子你怎麼了?」
「我覺得那個火鍋油底不新鮮,你們買的什麼牌子,我要投訴他家。」江澄子乾嘔了半天,難受地嚷嚷。
金鶯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後背:「是我讓家裡傭人去那家老火鍋店拿的他家私調的呀,我們之前聚會不都是這樣做的麼。而且你確定是因為吃的東西麼?怎麼我沒事啊……」
聽到這話,江澄子身形猛地一頓,怔住了。有個隱隱約約的想法終於再也按壓不住,在她心中升起,像是旋風一樣,逐漸擴散得越來越大……
該不會是……
江澄子的胸脯不由自主地狠狠起伏了一下。
雖然她現在和宋秉文的感情很穩定,但是畢竟沒有正式結婚。而且,談戀愛歸談戀愛,未婚先孕弄出個孩子來,鑑於兩人的身份,會成為華城富貴圈的談資的。
金鶯看她的神情,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問:「橙子,你是不是覺得有可能是……」
江澄子僵硬地偏轉過去看著她,緩緩點了兩下頭。
「你確定?你們難道不、不用那個的麼?」金鶯質疑道。以宋秉文一貫穩妥嚴謹的行事風格,不應該呀。
江澄子仔細回想一下,她和宋秉文確實每次都是採取了措施的。
無論多麼乾柴烈火,無論如何情難抑制,宋秉文也從來沒有因為想要自己爽而提出過無套行為,在這方面他算是負責又自控。
所以,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呢?
江澄子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又撐著水池站了一會兒,確定自己吐不出來後,打開水龍頭,澆了點兒水將臉洗了洗,然後同金鶯一塊走了出去。
剛到門口,就看到宋秉文站在那裡。
他已經顧不上避險了,就正正站在女衛生間的門檻處,要不是還有一絲教養禮儀牽扯著,幾乎都要衝進去了。
宋秉文看到江澄子出來之後,也沒有詢問什麼,上前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就說了一個字:「走。」
然後他轉身拉著江澄子朝停車場那邊走去。
江澄子順從地跟著他。心照不宣地,她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
他剛才已經跟徐澤說了一聲,他將車開走,只能麻煩他和金鶯後面自行回去了。
路上,江澄子坐在副駕,沉默不語,視線平視著前方。
沿途皆是環山路,盤旋曲折,左右兩旁是郁蔥茂密的層林,枝椏縱橫交錯,亭亭如蓋。隨著車輛的行進,樹葉投下的綠蔭落在前部車窗上,又轉瞬即逝。
宋秉文的車開得迅疾而猛。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宋秉文這樣開車。
江澄子餘光瞥向他的側顏,線條從唇線一直緊繃至下頜,瞳仁幽深,匿在樹影里,時隱時現。他的神態依舊沉著冷靜,但她能夠察覺出他情緒上隱隱流露出來的罕見的起伏波動。
以前的他,從來都是有條不紊,應對任何事宜都從容不迫。
這是第一次,她看出他精密運作的齒輪間出現了一絲紊亂。
江澄子深吸了一口氣,收回了視線。
車內全程一片安靜。
宋秉文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家高檔私立醫院。
這是江家和宋家的人固定來的一家醫院,宋秉文來之前打了個電話,門口處早早有人候著,親切地將他們接待了進去。
無需排隊,問診之後緊接著便是一系列的化驗。
江澄子做完檢查之後,在貴賓室的沙發上等待結果。
宋秉文坐在她身旁,攬住她的肩膀。
江澄子向他那邊傾身過去,還是有些怯怯的,小聲嘟囔道:「我們不是一直有,那個措施麼……」
宋秉文淺淺吸了口氣,鎮定又認真地告訴她:「據數據而言,任何避孕措施都會有小概率的失效可能,安全性並不是百分之百的。」
江澄子努了下嘴,不再說什麼。
其實嚴格說起來,她的情緒並不都是恐懼,也不完全是驚慌。她知道兩人的關係已經被兩家認可,所以這件事也不會太讓人難以接受。
可能就是因為太過於猝不及防了,所以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才會有現在的六神無措。
畢竟,她自己都還沒長大呢,怎麼能就有個孩子了?!
但宋秉文的思緒顯然跟她並不完全相同。
他一路上都保持沉默,剛才跟江澄子解釋安全套的概率才是他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便是:「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的手臂收緊了些,語調溫和又真摯:「別擔心,我會負責。」
江澄子吸了吸鼻子,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
其實,她排斥的並不是這個結果本身,而是這個結果帶來的一系列後果。
可能是婚禮倉促了一些打不到她想像的預期,或者短時間內她都不可能繼續之前那種肆無忌憚的生活了。
再可能,以後的人生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但是,跟宋秉文在一起,她願意面對生活任何的未知,也願意接受生命中的任何挑戰。
她並不害怕。
因為她知道,有他在身邊,就是安心本身。
正想著,門上響起了敲門聲,一名護士拿著檢查報告進來了。
江澄子坐直身子,留意著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身側不動神色地捏緊了宋秉文的手指,他的手指也回扣著她。
兩人十指交纏,都安靜地等待著。
護士小姐走到兩人面前,笑著對江澄子道:「江小姐,您無需擔心,只是急性腸炎,可能是吃了不乾淨的食物,別的並無大礙。」
江澄子僵了一下。
像是半晌才理解並消化掉護士的話,手上的勁兒也鬆開了。
搞半天,是個烏龍?
只是因為,她沒聽宋秉文的話,吃了那串沒烤熟的魚?
她頓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該作何表情。
但不管怎樣,她還是需要打吊水。
宋秉文也在醫院陪她。
虛驚一場後,江澄子總算鬆了口氣。因為剛才太過折騰,神經鬆弛下來後,她沒一會就靠在宋秉文肩頭睡著了。
頭頂的注射液一滴一滴地流淌著,像是昭示著時間的流逝。
宋秉文的神色一直都沉凝著。
他內心裡,並沒有將這件事輕鬆地翻過去。
剛才一小時內,他親眼見到江澄子驚慌到臉色煞白的樣子。那個一向驕傲又氣盛的女生,那個從來都張揚又恣意的女生,卻因為他的不負責任而變得六神無主,變得驚慌失措。
她不應該是這個這樣。
宋秉文捏了捏眉骨。
他自認做事一向縝密,思慮周全,唯獨在江澄子身上,他的所有自律都毀於一旦。明知道措施也不是百分百保險,卻還是為了貪圖自己的爽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跟她做了這麼多次。
最重要的是,是在他沒有對她做出有效保障的前提下。
他偏頭看著江澄子安謐的睡顏,手指握緊拳頭,又緩緩鬆開。
這種事,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
——
接下來的一周里,宋秉文像是突然轉性了一般,真的就沒有再碰江澄子。
即便是兩人單獨在他市中心的公寓裡,即便是江澄子已經表示無所謂了,他依舊謹守自律,絲毫不動搖。
周末晚上,夜幕降臨,宋秉文依舊在忙於公務。
江澄子拖著他到客廳桌上辦公,這樣她看電視的時候,他還能在旁邊陪著她。
江澄子一部電影看完,終於察覺到宋秉文那邊噼里啪啦敲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
見他似乎忙碌告一段落,她往他那邊挪動了幾下。然後踢掉拖鞋,翹起腳指頭,勾了勾他的小腿,上下滑動了兩下,語調撫媚:「宋總……」
宋秉文看了她一眼,將腿移開了。
「你寂寞麼?」江澄子纖長的睫毛沖他眨巴眨巴,不相信地試探道。
宋秉文沒理她,依舊對著電腦屏幕,一副禁慾寡淡的模樣。
這個人真的是!
江澄子哼了一聲,重新坐回沙發上原來的位置,盤起腿,拿了個抱枕摟懷裡。
什麼人吶!!
自從那次懷孕烏龍之後,這一周來,他都沒有再碰過她。無論氛圍怎樣恰到好處,無論她怎樣賣弄風情,他都巋然不動像個無欲無求的和尚。
明明以前對這件事很孜孜不倦的,她都不知道他哪來的這個自制力。
到了差不多晚上十點的樣子,宋秉文像是徹底忙完了,將電腦合上,收進了書房裡。
從房間出來之後,他走過去,將江澄子從沙發上拉了起來,然後拉著她來到了客廳外面的陽台上。
這是一個懸空的露台,周圍是一圈象牙白的雕花欄杆,視野開闊而通透,外面的夜景一覽無餘。
宋秉文低頭看了一眼手錶,說了句:「時間差不多了。」
嗯?
江澄子正想問他,什麼差不多?
忽然,耳邊聽到了一陣響聲。
她轉頭往外看去,見一縷帶著閃光的彩帶直衝而上,劃破天際,然後在兩人頭頂上空綻開。無數細小的星光噴涌而出,再像水滴一般沿著鴉青色的幕布流瀉而下。
這是……煙花?
江澄子仰望著天幕,半晌沒有說話。
一時間,更多的煙花驟然升起。
形狀各異,流光溢彩,大半片天空都被照亮,像一片連綿不絕的火海。即便是落幕後,仍留下些許瀲灩斑斕的尾痕。
江澄子注意到,公寓對面的廣場處聚集了不少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煙花秀吸引住了,紛紛駐足觀看。
「這是什麼大型活動麼?」江澄子看著那些人,「政府給全城人的周末福利?」
「喜歡麼?」宋秉文問。
江澄子轉頭,這才意識到:「這是……你安排的?」
宋秉文嗯了一聲:「不管全城有多少人能看到,我只是為你一個人放的。」
他頓了頓,又道:「上次我沒有好好陪你看煙花,這次算作補償。」
江澄子一聽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他帶她去江邊看煙花秀的時候,她在看煙花,而他跑去一邊查收郵件。
她凝眸看著他,眨了兩下眼。
忽然,宋秉文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方盒。上面安靜地躺著一顆不遜於煙花光芒的鑽石戒指。
在江橙子吃驚的神情下,他身形下移,面朝她單膝跪了下來。
「江澄子,我向你保證,從今往後,這一生,你想做的事,我都會陪你去做。」
宋秉文神色認真,眸色黑得純粹,又像是藏著微光。
「所以,你願意讓我陪麼?」
外面的煙花還在不停地綻放,光芒隨著煙花升起降落時而微弱,時而強烈。
火光映著江澄子的面龐,讓她眸中的碎星明滅閃爍。
她微微張唇,良久,似乎才反應過來,輕輕而又堅定地點了頭。
宋秉文起身,將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入夜。
月光從窗簾縫隙流瀉進來,鍍了一地銀白。
江澄子遲遲沒有睡著,舉起手,對著月亮的光束,看著指間的戒指。翻轉著,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八星八箭。
宋秉文從她背後貼過來:「睡不著?」
江澄子轉身,拉開他的手臂讓他摟著自己,頭蹭了蹭他的臂彎,撒嬌道:「嗯,你給我講故事吧。」
「要聽什麼?」
「我還是要聽三隻小豬的故事。」
「好。」
「從前,有三隻小豬,它們都想要建一所自己的小房子……」
明明是小時候聽過無數次的、最老土的故事,從宋秉文嘴裡講出來,配合著他獨特清冽又帶著一絲磁性的嗓音,像是醉人耳畔。
屋內很安靜,故事的脈絡就好像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江澄子聽入了神,全程沒有打斷他。
「……終於,三隻小豬再也不怕大灰狼,在磚房子裡安安穩穩地睡覺了。」
宋秉文快講完的時候,忽地停頓了一下。
到最後的結局了。
是的,三隻小豬的童話故事他十歲的時候就給她講過,但是一直都是同一個結局。
她還為此抱怨過。
江澄子安靜地聽著,眼睛沒有閉上,黑暗中雙眸澄澈如清溪。
忽然聽到,宋秉文開始說:「這三隻小豬其實是一家人,豬爸爸,豬媽媽,和豬寶寶……」
這並不是故事書里的結局。
江澄子睫毛顫動了一下,眸中的清溪似乎開始流淌,有波紋閃動。
宋秉文清冽的聲音繼續:「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是,最後,他們一家三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房間內徹底安靜下來。
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浮動,靜得像是在林間能聽到松針掉落的聲音。
忽然,江澄子出聲了:「宋阿餅。」
「什麼?」
「你還是沒有學豬哼哼。」
「……」
宋秉文雙臂一攬,將她擁進懷裡,說了句:「挑剔,快睡了。」
江澄子低下頭,將臉深深地埋在宋秉文的胸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彎起了唇。
一直以來,她對愛情,對婚姻,都有著自己的堅守。
她才不管什麼家世門第,什麼家族利益。
如果她江澄子有朝一日會步入婚姻,那她一定、一定、一定是因為嫁給了愛情。
現在,她做到了。
江澄子深吸了一口氣,枕著宋秉文的味道,沉沉睡去。
大概這一輩子,她都會躺在他的偏愛里,跟他作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