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這邊親戚的錢早在結婚的時候就借過了，人家不可能再給了，他只有貸款這一條路了。
可是他跑了三趟村里信貸員老孫的家，老孫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推辭了，第一次說是李強爸去了才算，李強爸去了一趟，沒貸成，第二次，又說讓李強媽去，去了，還是沒貸成，第三次，又說讓王哲去。
王哲一看，這磨磨蹭蹭三天已經過去了，還沒進展，她眉頭一皺，在房間掃視了一周，發現立柜上還有一瓶西鳳酒，這是八月十五走親戚沒用完的，她用布兜裝了起來，等到傍晚時分，他叫上李強又一起去了村口商店買了一條紅豆香菸，準備去信貸員老孫家。
「你買這幹啥，人家只說讓你去，你花這冤枉錢不就白花嗎？」李強埋怨道。
「你知道啥，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憑啥人家給你貸款，你是有信用還是有抵押呀？」王哲不滿的說。
信貸員老孫家大門開著，家裡雖然不是樓房，兩排廂房也是一磚到頂，兩對面大概有個八九間房子。
「孫叔，在家嗎？」李強大聲問。
「在——在——誰呀？」從第二間房子裡走出來一個50多歲的胖胖的中年男人。王哲第一次見，也跟著叫了聲：「孫叔好。」
「噢——，是李強兩口子。」老孫漫不經心的轉身進了房間。王哲和李強也緊跟著進來了。房間的燈光有些刺眼，王哲估摸著這燈泡是100瓦的，自己家裡用的都是25瓦，40瓦的，根本沒有這麼亮。老孫老婆坐在炕上納鞋底，時不時的拿針在頭上劃幾下。
「孫叔，我也沒啥東西孝敬您，就拿點菸和酒，您別嫌棄哦。」王哲從布兜里掏出來就要往旁邊的立柜上放。
「哎呀——，你看這娃，不是這事，你看你還客氣的。」老孫明顯的露出笑臉。手上雖然擋了幾下，最終還是放下了。
老孫老婆熱情的讓王哲上炕，說炕上熱乎。王哲坐在炕沿，沒上去，和老孫老婆拉著家常：「姨，快過年了，你看要是打掃房間，打掃廚房呀這些體力活你就招呼李強，讓他給您幫忙，要是拆洗被褥呀，洗窗簾，門帘呀，您就說，讓我給您洗，您千萬別客氣。」
「不用，不用……，你看老李家燒了高香了，娶了這麼好個媳婦。」老孫老婆夸道。
李強和老孫坐在爐子旁烤火，老孫就問要錢幹嘛，其實以前李強給他也說過，但是以前老孫就沒認真聽過，今天才仔仔細細的盤問了一番，時間差不多快一個鐘頭了。
「老孫，你給娃辦了吧，兩個娃都好，王哲還教書，人品肯定沒問題，她舅，她媽咱都認識，李強也跑了三趟了，就給了吧。」老孫老婆說道。
「給，也行，一家也只能700元。」老孫不緊不慢的說。
「啊——孫叔，你給多貸些嘛。」王哲心裡哇涼哇涼的。
「嗯——最多1000元。」老孫低頭想了一下說。
「不能再多了。」他又補充。
「行，那啥時取，我急——用。」王哲看著老孫的臉色繼續問。
「後天吧，明天我還要去信用社開會。」老孫擺著譜的說。
回來的路上，天已經完全黑了，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夜寂靜的要命，村裡的狗也許跑了一天也累了，都沒聽見叫喚。
李強拉著王哲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你看你拿了快200元的東西，才貸了1000元……」
「你懂啥，捨得捨得，不舍咋得，咱又不是貸這一回，以後生意要是做大了，咱還能找他貸，你個大男人，咋還斤斤計較。」王哲開導道，李強默不作聲，這些大道理，他也真的是頭一次聽說，在他的認知里，僅僅就是他父親給他教的：自己家的地梁子看住，小心別人把地梁挪過來一寸，他母親給他教的：去別人家坐席吃飯要盡飽吃，還要連吃帶拿，從來沒有教育過他，要先舍。
第三天下午，李強賣完蘑菇就直接去了老孫家，把那1000元拿了回來。
王哲這幾天思想也沒閒著，苦思冥想看誰那還能借到錢，就在先一天的晚上，她拿了個涼蒸饃，翻進糧倉取蔥的時候，有了主意，她家的糧倉是個小小的圓形，孤獨的立在院子的角落，沒有門，只有一個小窗，家裡的麥子，玉米買回家的蔥……，凡是怕老鼠咬的都在裡面放著，王哲笑這是個古董，跟電影裡放的解放前的糧倉一樣。
李強把那1000元連同今天賣蘑菇的幾十元一起交給王哲，就端起飯碗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麵條，麵條里放了點紅紅的油潑辣子，也放了綠綠的菜葉，這是王哲在隔壁嫂子家掐的，嫂子說剛好菜子苗有點稠。王哲又給拿了幾瓣蒜，還端了一碗麵湯，陝西人的習慣，原湯化原食。王哲也心疼李強天天那麼早起床，吃完飯還得在蘑菇棚忙，這些小事情她就自己幹了。
等李強吃完飯，喝完湯。王哲破例拉開茶几抽屜。
「給，老公，辛苦你了。」王哲取個小凳子坐在對面。
「嘿嘿……有啥事，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安的啥心……」李強笑著拿起煙盒。
「又不是為我，是為你娃，好不好——」王哲嗔怪的說。
「我看咱糧倉還有13袋麥子，留上4袋就能接著新麥子，其餘的一賣，還能湊點，你去跟媽說說麼。」王哲期盼的看著。
「這個——，能行不？」李強有點猶豫。
「你先去說嘛，不說咋知道不行。」王哲給打氣。
李強把抽了幾口的煙拿到手上抖了抖,撇了撇嘴說：「好吃難消化。」
在王哲偷偷捂嘴笑的時候，李強起身去母親的房間了。王哲悄悄地站在窗子旁邊，側耳細聽。
「媽，你看能不能賣上幾袋麥子 給我湊點錢？」李強的聲音。
「你看賣你媽不，有人要，把你媽賣了給你湊錢。」婆婆氣鼓鼓的說。
「你看王哲那邊都湊了7000元，我才貸了1000元 有點不像話，咱留上4袋夠吃到新麥子下來，賣個9袋大概再湊1000元，你看行不？」李強字字分明的說，他肯定對母親的話感到不滿。
「賣，賣啥哩，你結婚借別人4袋子還沒還，你，我，你爸三個人的地，就剩9袋麥子了，一人三袋，你要賣就把你三袋子賣了，我不管，反正我們這你別想。」婆婆生氣的說。
「我沒說要分家。」李強辯解。
「我看這也是不分不行了，分，現在就分，家當就是那9袋麥，結婚的帳你也知道，你就自己還，我老了，不管，飯從明天就開始各吃各的……」婆婆開始叨叨。
「就是分，給王哲和娃不分嗎？」李強懵了。
「王哲地在娘家，她回去賣她娘家麥子去，你娃村上還沒分地，憑啥給你娃分。」婆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大且心安理得的說。
王哲肺都要氣炸了 ，她沒說要分家，話敢話說到這了，即使分，沒有她和孩子的份，那她娘倆算不算這家的人。
「那就是說，若果賣，只能賣三袋。」李強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再確認一遍。
「是啊——，那你還想咋？」婆婆又氣哼哼的加上一句，這也許故意說給王哲聽的。
王哲此刻很想衝進去和婆婆大吵一架，問問她，娶我進門，不給分吃的，養不起媳婦就不要娶麼，但轉念一想：和這樣的無知的目光短淺的人吵架有用嗎？這不是白白讓自己生氣，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不值得。有這吵架時間、有這精力，還不如去想想其他辦法。但這也更加了她逃離這個家的決心。
「那行，讓我給王哲說說。」李強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王哲此刻心裡已有答案，所以，見了李強也沒生氣，她理解李強的無奈：一邊是父母，一邊是妻兒，他也左右為難，王哲反而安慰他：「沒事，你媽說給三袋就三袋，明天就賣。先賣了再說。」
「那咱吃啥？」李強擔憂了。
「面瓮不是還有些麼，不夠再想辦法，車到山前，必有路，遇山打柴，遇河脫鞋，不怕。」王哲其實也沒有想到沒有麥子吃了咋辦，但她堅信，這年月，不會餓死人。
麥子賣了大概300元，王哲再隔壁嫂子家借了300元，再加上賣蘑菇的錢，總算緊緊巴巴湊了個8800元，為了吉祥，討個吉利。
此時，時間已是臘月二十三了，家家戶戶開始祭灶神，從早上煙囪里就開始冒煙一直到晚上還在冒煙，各家門前，大姑娘，小媳婦挽起袖子在倒滿熱水大鐵盆里洗窗簾，床單……，不一會這家樹與那家樹之間就綁起一條長繩，晾上花花綠綠的綢被面、緞褥面……，小孩子就在這當中捉迷藏。偶爾還有一兩聲鞭炮響起，不知是哪家娃娃淘氣，早早的就開始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