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是張豐田做的,清炒了個蕨菜,配上稠稠的雜糧粥。
自從王玉華想明白,家事要分工後,也就放心大膽的把事情交給孩子們去做。
孩子們在做事中練習生存技能,她在孩子們的做事中躺平。
開玩笑!躺不了一點!
吃完飯,一家四口又下了地。
得虧張家這三畝地都是下等田地,土地亂石多,土的顏色淺,縱使是王玉華都能看出來這土地的貧瘠,所以野草相比別人家的中上等田要少,但同時作物的生長情況也要差得多。
三個半人(那半個是秀禾)在田裡除完草,王玉華又領著他們朝小溪邊走去。
「豐田,你早上的蕨菜是從那邊采的嗎?」
王玉華指著一片斜坡問張豐田。實在不是她瞎,但是那片坡上只有蕨葉,沒有蕨菜。
「嗯,不過早上我都摘光了。」
你厲害。
王玉華不無遺憾的領著孩子們往家走走,路上張豐田薅了些細長的乾草,回到家,提起褲腿,就在小腿上搓了起來。
看得王玉華齜牙咧嘴,總怕他把腿毛也搓了進去。等搓得差不多,王玉華終於搞清楚,張豐田這是在搓麻繩。
他用那些乾草搓出四根不長不短的麻繩,遞給王玉華兩根,然後朝自己的鞋子上綁去。
王玉華就見豐田拿著麻繩,在鞋子比較窄的部位纏了兩圈,最後在鞋面上綁住。
他指著自己的鞋:
「這樣纏住,爬山就不容易滑倒了。」
王玉華點點頭,也給自己的鞋子纏上麻繩。
「姨,要不,咱一會兒還是上山一趟吧?」
他已經琢磨明白,王玉華的小魚大約就是從山上的魚塘里抓的,既然要做那些魚乾掙錢,他也就不能躲懶,越快越好。
另外昨天下了雨,今天又陰著天,山上或許會有木耳,他決定去碰碰運氣。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秀禾聽說要上山,吵著也要去,被張青山抱到一邊哄著。
平時秀禾的存在感很低,大部分時間都是跟在哥哥後面,或者自己看小雞和螞蟻。可今天張青山試了各種方法,秀禾依然嚎哭不止,他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哄著。
張豐田有些無奈,張開雙手把妹妹從二弟懷裡抱了過來,他個子高,秀禾就抱著著他的肩頭抹淚,他只覺得秀禾的皮膚和呼吸都是熱熱的。
張豐田連忙抬起掌心,去試秀禾的額頭,果然有些發燙,他瞬間心被揪起,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焦急和慌張。
他常聽村裡的老人說,誰誰誰家的孩子得了熱病,好了以後成了傻子;又誰誰誰家的孩子得了熱病後沒能救回來。
無論哪個後果,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可是,現在這個狀況,他家哪能請得起郎中?那天魚賣了雖然換了些錢,可王玉華會捨得拿出來嗎?
妹妹還這么小,又不是王玉華的親生孩子。他不是沒聽說過有人故意溺死自家女嬰的事。對自家女娃都能下得去手,何況一個後娘?
眉頭越皺越深,雙手冰涼,張豐田覺得自己像是墜進了冰窟窿;像一個溺水的人,怎麼掙扎都找不到自救的方向。
王玉華看到張豐田表情呆滯,心下狐疑,匆匆走上前探了探秀禾的額頭,也立馬皺起眉頭。
秀禾這是發燒了,燒得還不低,摸著燙人。她又氣又急,朝張豐田吼道:
「老大,還愣著幹嘛?快去請郎中來啊!」
說完,她從懷裡掏出荷包,直接扔給了張豐田。
「快去!如果錢不夠,咱家還有!」
這一點是王玉華沒有經驗,村里郎中都是先看診,開了藥,才收錢,但這會兒張豐田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被王玉華吼了一聲,反而有些開心,只要能請郎中來,妹妹應該會好的。
他心下感動又焦急,抹著淚,踉踉蹌蹌地出了門,朝郎中家跑去。這條路他太熟悉了,爹生病時,他不知道跑過多少次,有時是白天,有時是黑夜。
「青山,去燒上水,不用很熱,但得保證一直有熱水,快去!」
王玉華的情緒很複雜,一方面,她也看過不少古裝劇,知道古代的孩子夭折率高,心下焦慮。一方面,她擁有的現代的基礎醫學知識,知道發燒是免疫系統的一場自我保衛戰。
她穩了穩心神,現在只能先給秀禾用溫水擦試,進行物理降溫,等郎中來了下了診斷再說。
秀禾精神頭還不錯,見大家都不出門了,也不再哭鬧,偶爾抽噎兩聲,王玉華抱著她,輕輕順著她的後背,在屋檐下看著籠里的小雞。
水燒得很快,王玉華叮囑張青山看著灶火別滅,自己則用布巾沾著溫水,給秀禾擦額頭和手心。
胡郎中跟著張豐田匆匆忙忙走進門,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屋檐下,小姑娘看著精神狀態還不錯。
胡郎中只覺得這張家老大怪能咋呼的,等摸了摸秀禾的頭和手後,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剛才他看著小姑娘精神不錯,卻沒想到身上這麼燙。
這不是親娘到底是不行!
孩子都熱成這樣了才發現!
胡郎中的臉色黑成了鍋底。
「簡直胡鬧!你們咋不再晚點喊我?乾脆等再熱些,直接在她身上烙兩張餅子先。」
嘴上這麼說,卻輕柔地抬起秀禾的手,搭在桌子上,給她把過脈後,胡郎中看了看王玉華,又看了看張豐田,冷硬地開口:
「孩子有沒有流涕,咳嗽?」
張、王二人同時搖頭。
胡郎中點點頭,臉色好看了點,逗了逗秀禾,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臂,又按了按她的小腿。柔聲問秀禾:
「告訴爺爺,這兒,還有這兒,疼不疼?」
秀禾眨著大眼睛搖了搖頭。
胡郎中收起對秀禾的溫和,板起臉沖王玉華道:
「老夫看著,秀禾既無咳嗽,也未見流涕,可見並非傷寒或邪風入體。應是奶疹,只能等熱病自行退去,到時熱退疹出,自然無事。」
「先開一副退熱藥喝著,我醜話說在前頭,這退熱藥可不賤,一包藥十文。但這錢不能省,老夫知道你家不易,可稚童無辜!」
其實應當開三副藥,可胡郎中擔心王玉華聽說要這麼多錢,乾脆不給秀禾治了。這熱病需要有人時時在身邊照看著,尤其是兒童,最怕熱病過到大腦。
這時張青山端著木盆從灶房出來,剛才水涼了,他去添了些熱水。
走到王玉華身邊,他將布巾撈出來擰乾,在秀禾額頭擦拭,一邊大聲問:
「姨,剛才你就是這樣擦的嗎?還要擦妹妹的小手是嗎?」
王玉華只是點了點頭,聽到胡郎中說【熱退疹出】四個字,她感覺大腦里有什麼東西如流星一閃而過,她得好好想想。
胡郎中聽了這話,摸了摸盆里的水,這才放心了些,這熱病若常以溫水擦頭擦身,確實可以緩解一些,看來這張家寡婦,倒也不是完全不管那小傢伙。
他聲音依舊冷冷的:
「退熱後若是出了紅疹,你們自己去找些艾蒿煮水給她擦洗即可,不必再來找老夫開藥了。」
張獵戶得病後,這張家他來過多次,眼看著家裡的東西越來越少,孩子們越來越瘦,後來他聽說張獵戶娶了新婦,再後來,就是來張家弔唁。
他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瘦弱的孩子們,和王玉華身上的補丁,嘆了口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罷了罷了,這世道,一個寡婦拉扯三個孩子確實太難。
胡郎中拉起秀禾的小手,讓她掌心朝上,又捲起她的袖子,指著秀禾手腕的中點,朝張豐田道:
「看到這裡了嗎?一會兒你從她手腕往手臂推,推到這裡。」
他又指了指秀禾小臂的前端。
「記住,要直著推!只能朝這個方向推,多推一會兒,興許能退熱。」
「行了,就這樣吧。」
他也沒指望王玉華,只寄希望於張豐田能學會,喝了藥再配合著按摩,能讓秀禾那孩子熱病快些退,少受些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