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華見他不說，詢問的話到了嘴邊，又轉了個彎。
「老大，你這手咋弄的？有人揍你了？」
說罷，起身朝放鋤頭的地方走去，還特意掂了掂，回頭盯著張豐田問：
「說！是誰家的，我上門去給你討個說法！」
張豐田生怕她衝動之下做點什麼，連忙擺手，上前就要去拉她。
「不是不是！姨！我…我只是怕蟲子吃掉莊稼，所以去地里除了會兒蟲，手是被葉子劃的，沒啥事，您看，也沒破皮出血，啥事沒有！」
他一邊急切的說，一邊將手展示出來，生怕王玉華不信。
還挺好騙的。
王玉華心下一笑，面色卻依然沉得滴水。
「下午都說了我有辦法，你不信？」
張豐田嘆了口氣，索性把減產和田稅的擔憂，和今天去除蟲的事，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著王玉華的臉色。
聽到田稅、減產和絕收，她只是皺了皺眉。當聽到他去除了四排蟲，她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先是好像有些心疼，然後好像又有些高興。
高興？
王玉華心疼，是因為張家老大確實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但聽到他手動除了幾排蟲子以後，突然想起，這樣正好可以和撒過草木灰水的玉米做個對照組。
看看到底哪個更實用！
一想到古人對田地的收成如此看重，她突然發現，下午那樣逗弄張青山是不對的。孩子們不理解原理和邏輯，就會陷入不信任和焦慮，一不小心就會鑽牛角尖。
「我弄那些草木灰水，是因為草木灰里有鹼，把草木灰放到水裡攪勻，蓋上蓋子放上一夜，就能製成鹼水。」
「到時候咱們用鹼水，灑到玉米葉子和杆子上，蜜蟲不喜歡，自然就跑了。」
其實她還有一個隱憂，就是這些蚜蟲到底從哪裡來的？明明前幾天除草的時候，莊稼還乾乾淨淨，但這些如果和孩子們說了，只是徒添煩惱。
張豐田和張青山那天是見到過草木灰的威力的，可是…
張青山還沒來得及開口，張豐田先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姨，可是咱家那麼多莊稼，這麼點鹼水，也不夠啊！」
三畝地呢！
雖然自家是下等田，種的莊稼比別人稀疏一些，可若是潑灑，這點水也不夠啊！
王玉華倒是不在乎。
「明天拿著布巾或者布頭去，咱們給莊稼搓個澡~」
秀禾這會兒聽懂了。
「姨姨，咱們是要用布蘸水去擦葉葉嗎？像你和哥哥給秀禾擦頭頭那樣嗎？」
「對！」
她伸出一個手指，輕輕勾了勾秀禾的臉，抬頭卻對所有人說：
「明天咱們分頭行動，看看要用多少鹼水，不夠的話明天再做一缸！」
張豐田和張青山面面相覷。
怎麼聽她這意思，好像篤定明天秀禾的病就會好一樣？
王玉華把晚飯端上桌，三個孩子看著嫩嫩的雞蛋羹，都有些挪不開眼。
真誘人啊，水水嫩嫩的。
秀禾更是誇張的「哇」了一聲。
王玉華拿勺子給兩個大的一人舀了一勺，剩下的都推給了秀禾。
吃完飯，張青山自覺去洗碗，張豐田和秀禾把小雞趕回雞籠，拿石頭蓋好籠子。
眼看著天色馬上就黑了，幾人回到了屋內。
王玉華今天沒有乾重活，倒是不累，乾脆點上油燈，抓緊納那雙鞋底。
她看著張豐田和張青山沒一會兒就開始揉眼睛，明顯是又累又困，可還強打著精神想陪著秀禾，便直接開口：
「你倆早些睡！我守前半夜，你們守後半夜，這樣輪著來。」
聽著她命令似的語氣，兩個孩子本來還想撐一撐，可沒多久，竹床上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
秀禾因為白天睡過了，這會兒不困，乾脆爬到王玉華的木床上看著她納鞋底。
王玉華看著她乖巧的模樣，心下一片柔軟。
「秀禾，我教你『兩隻老虎』好不好？」
「不要！！老虎我害怕~」
「那小燕子你喜不喜歡？」
「喜歡！」
「那我們就學這個吧！」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裡的春天最美麗。」
她沒有唱歌，而是當成一首童謠，慢慢念給秀禾聽。
秀禾覺得新奇，纏著她讀了好幾遍，靠著牆逐字逐句的背著，等王玉華再注意到她時，小傢伙已經趴在她床上睡著了。
納完鞋底的最後一針，王玉華估摸著已經夜裡10點了。
照例去摸了摸秀禾的手心和額頭，與昨天和今天白天的高熱不同，這會兒只是有些微微發熱。
她又去摸了摸秀禾的腳丫。
這兩天她摸索出了一點經驗，若是腳丫比較涼，秀禾就會繼續發燒。若是腳丫和身上一樣熱，秀禾的體溫就不會再升高。
腳丫是熱的！
不會發高燒了！
她心下一松，最緊要的事解決了，該考慮莊稼的事了。
她今天提議明天分頭行動，主要是為了支開孩子們。
之前她買了一個壓力噴壺，本來打算用來噴酒精，後來聽說這樣做有爆炸的風險，便收在柜子里沒再用。
這次正好能派上用場。
但這只是治標。
蚜蟲來自哪裡？為什麼這幾天集中爆發？草木灰水的除蟲效果能持續多久？還有沒有更好的方法？
她眼皮越來越沉，這兩天守著秀禾雖然不是體力活，可卻非常勞神，這會兒她真有些扛不住了。
搭了條濕布巾在秀禾額頭上，她吹滅油燈，挨著秀禾躺下，很快淺淺的睡去。只要翻身，她就會醒來，摸摸秀禾的小手和腳丫。
張青山睡得迷迷糊糊，右手習慣性的去找秀禾，卻沒有摸到。
他一個激靈，立馬爬起來。
屋裡很黑，大約幾秒後才適應了屋裡的黑暗，他朝床上一看。
秀禾不在！！！
再往床下一看，只有他和大哥的鞋子。
他剛想伸手去推旁邊的哥哥，
咯↘咯↗咯→咯~
一聲響亮的雞鳴在村中迴蕩。
？？？
不是說好了他和哥哥守後半夜？怎麼這會兒雞先叫了？
王玉華被雞叫聲吵醒，下意識地想伸個懶腰，突然覺得懷裡軟軟熱熱的，意識到秀禾還在自己懷裡呢。
小傢伙倒睡得熟，沒有被雞叫聲吵醒。
聽見竹床傳來響動，她瞥了一眼，就見一個矮小的身影坐在竹床邊，她輕聲問：
「青山？你醒了？」
回答她的聲音透著顫抖和慌亂。
「姨，秀禾…秀禾她…」
「秀禾在我床上呢，昨晚太困了，就沒抱回去。」
張青山連忙趿上鞋走到木床邊，看到被子裡妹妹拱起的小小形狀，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