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懷仁思忖著，還沒來得及摸出雞蛋，王玉華便背著背簍進了院門。他連忙把雞蛋又藏回箱子底下，用藥包蓋住。
王玉華看見胡郎中坐在院子裡，心道這是醫生來回訪來了，忙打了個招呼。
「胡郎中，您來啦。」
她放下沉甸甸的背簍，用袖子擦了擦汗，準備去關院門。
胡懷仁立馬叫住她。
「慢著！」
好傢夥，上次他可聽說了樹生子攀污里正的事，他雖然是郎中，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寡婦門前還不提鞋呢，他還是防著點，這樣敞著門最好。
胡懷仁正不知道該和張王氏說什麼，好轉移她的注意力，餘光看到背簍里黃黃的一層蘑菇，隨口問了句：
「你們今天上山就是采蘑菇去了？」
說完又有點後悔。
和人家搭這個茬幹啥？
誰知張豐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連忙拿起一朵蘑菇，捧到胡郎中面前。
「正好，胡爺爺，您給看看，這蘑菇能吃麼，不會有毒吧？」
胡懷仁用手撇了撇嘴角的八字鬍。
簡直莫名其妙！
自己只是個郎中，雖然經常上山，可那都是採藥去了啊！又不是去采蘑菇！
再說他又不是神農氏，吃點什麼東西就能根據身體的顏色，判斷是否有毒。
他沒好氣的嘟囔了一聲：
「不知道！」
想起那鮮亮的黃色，很快又補了一句：
「不過謹慎為妙，還是別吃了！」
張豐田連連點頭，看向王玉華的臉上明晃晃的寫著「我就說吧」四個大字。
王玉華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要知道在現代，華國可是世界最大的雞油菌出口國，每年都向歐美輸送大量鮮品、干品雞油菌，有的地方甚至把雞油菌和松茸，松露，牛肝菌並稱為「四大菌王」，足見其美味程度。
有段時間她痴迷采蘑菇的視頻，每天在評論區跟著網友們一起辨別常見的毒蘑菇、分辨田螺和福壽螺。
雞油菌的家族很龐大，種類很多，但都有一個顯著的特徵，就是聞起來有股杏子的香味，也有人覺得是桂花的香味。
而其他相似的毒菌，是沒有這股香氣的。
所以她確定，他們采的就是無毒的雞油菌！
胡懷仁看張王氏一臉無所謂的模樣，有些無奈。
張家的情況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想到，已經到了為了口吃的，就要鋌而走險的地步。
院子裡雖然種了菜，也養了雞，恐怕也是拿去換錢買糧食。
自己雖有心攔著不讓吃蘑菇，可自己也是經歷過荒年的人，真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哪還管好吃難吃還是有毒，樹皮、草根都往嘴裡塞過。
甚至還聽說有人去山上挖了觀音土，砸碎了拌在玉米面里做糊糊喝，就為了讓腹中的飢餓感不那麼強烈。
再說他能幫得了一次，難道還能幫得了一輩子不成？
活到這麼大歲數，他見過荒年時不聽勸告，大口吃觀音土最後被撐死的人。也見過豐年裡，被嫌棄而溺死的女嬰。
他太知道人不該和命爭、和天爭。
他的心，恐怕早已和山上的石頭一樣硬了。
只是這仨孩子…
尤其是秀禾，是個丫頭片子，又攤上雙親離世，以後的路該有多難？
這次熱病這關她是闖過來了，可人生還有無數關卡，她…
王玉華見胡郎中一臉凝重地盯著秀禾，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出了疹子後該如何護理，乾脆直接開口問：
「胡郎中，上回您說出了疹子後，再咋弄來著？」
一句話把胡郎中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還好，這張王氏倒是個有心的，還知道關心秀禾。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
「你們去采些艾蒿來煮水，用那水給她擦洗出疹的部位即可。艾蒿知道吧？」
王玉華點點頭，艾草嘛，到處都是。
「那行，既然熱病也退了，照拂方法也告訴你們了，沒啥事我先走了！」
王玉華聽說胡郎中準備走，立馬回屋去柜子里取錢。
三個孩子剛準備起身相送，就見胡郎中在藥箱裡一番摸索，最後掏出兩個雞蛋來，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這是你們牛奶奶讓拿來的，可不是我特意帶的，放壞了也是浪費，你們留著吃吧。」
王玉華去柜子的錢袋裡，摸出了六文錢，這是兩次上門看診的費用。人家特意上門來回訪，又無私的傳授經驗，不該賴人家這個錢。
胡郎中見王玉華不在，偷偷把張豐田拉出了門外，小聲叮囑：
「一會兒那張王氏若非要吃那蘑菇，你可千萬別吃，隨時看著點兒，她若是腹痛難受，記得先取黃湯給她灌下催吐，再灌大量的水，若是腹痛不止，記得來叫我！」
張豐田伸手撓撓頭，不解道：
「謝謝胡爺爺，別的我都聽明白了，可這黃湯…是個什麼東西？是草藥嗎？我家好像沒有。」
胡懷仁「嘖」了一聲，頗有些咬牙切齒的開口：
「黃湯！黃湯！就是你家茅廁里那玩意兒！舀一瓢灌下去，包吐！」
張豐田心想，可不唄，光想想都有點反胃，真要喝了那玩意兒，恐怕得吐好幾天！
面上卻掛著恭敬，朝胡郎中鄭重的點了點頭。
王玉華拿著銅錢，又去取了把蕨菜，老遠的就看見胡郎中朝張豐田叮囑著什麼，見她走近，二人便不再說。
她只當沒看見，直把蕨菜和銅錢往胡郎中手裡塞。
「胡郎中，謝謝您來給秀禾看病，這是看診費。蕨菜是孩子們剛采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您收下。」
胡懷仁剛想推拒，王玉華一句話就讓他放棄了掙扎，乖乖收了錢。
「您快收了吧，再拉扯幾回，還不知道別人看到了會咋說呢。」
四人站在家門口，目送胡郎中離開。
胡懷仁手裡拿著那把蕨菜，心下有些感動，這張王氏做事倒是個周全的，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不過，既然有蕨菜，為啥非得吃那蘑菇呢？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運，萬一她聽了自己的，不吃那蘑菇最好。
反正自己已經叮囑了張家老大，若是真有事，自己再趕去醫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