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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告白麥田

2024-08-29 13:40:37 作者: 古舟子詠
  燕子思念著春天,

  蟬兒眷戀著夏天,

  美麗的女孩兒,

  我想你在每一天。

  今夜銀一般的月色里,

  我在麥田裡等你。

  月亮啊月亮,

  切莫寒了少年的心。

  姑涼啊姑涼,

  不要冷了二牛的情。

  ——雲夢詩仙作。

  月光如水,灑向雲夢村。少年田二牛獨自坐在麥田的草垛上,枯樹一樣在冷風中搖曳。他在等待著一個人,一個他愛過四季的人。

  月色漸漸淡去,二牛的影子也悄然棄他而去……

  翌日清晨,忐忑不安、心灰意冷的田二牛拖著疲憊的身子,緩緩走向雲夢中學。

  叮鈴鈴,叮鈴鈴——

  熟悉的上課鈴聲響了。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唐,李白。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

  砰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響動吞併了「夜郎西」。

  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本就昏暗的教室由於大門突然被遮擋大半而變得更加暗淡了。

  堵在門口的是語文老師周衛紅,她手裡掄著一本裹成圓筒的中學一年級語文課本,重重地朝著教室的木板門甩去。

  「大家安靜一下。」周衛紅扯開嗓子喊道。

  話音剛落,一雙雙虛掩著窗簾的眼睛頓時黑得發亮,嗖地一下從書牆後冒了出來,不少書牆因支撐不足,轟然塌下。

  「同學們安靜一下。田二牛,你來我辦公室一趟。」說完周老師瀟灑轉身而去。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議論聲、驚叫聲、幸災樂禍的笑聲此起彼伏,仿佛風掠過麥田,掀起一片片麥浪。

  除了坐在教室最裡面第一排靠窗位置的楊花同學埋著頭外,其餘同學個個歪頭歪腦,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大小眼瞪向田二牛。

  「二牛,」同桌狗順用左胳膊肘撬了撬田二牛的右臂,「班主任老師叫你呢!」

  「老實交代,犯啥事兒了?竟然驚動了『滅絕師太』?」狗順一邊說著,一邊試探著把頭擱在田二牛右胳膊肘上,側著頭,眼睛眯成一條縫,嬉皮笑臉地刺探情報。

  驚動班級最高領導人的新聞可是班裡的任何一位專業或者業餘「記者」都不願意錯過的爆炸性新聞。

  田二牛的靈魂仍在出竅之中。

  「干你屁事兒!有多遠滾多遠!」田二牛右臂突然猛地一翹,雙手撐著課桌緩緩站起身來,在各大媒體記者以及狗仔隊們的注目禮中晃出了教室門。

  狗順的頭像甲魚一樣唰的一下縮了回去,尷尬地趴在了刻滿甲骨文的課桌上,心想一手新聞就這樣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就算了,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不要面子的嘛……

  田二牛就讀的這所裝修簡陋、風格復古的學校是雲夢村村集體湊錢聚力開辦的一所中學,規模不大,土牆瓦頂稻草鋪地。學校的前身是一間間牛圈,幾年前才改造成學校的,因財力有限,改動也不算得大。來這上學的都是清一色條件差的本村學生和個別外村寒門學子。條件好的家庭早就想方設法擠破腦袋把孩子弄去鎮上或者縣上上學去了。

  雲夢中學一共有三個年級五個班,平均每個班差不多十五來個在讀學生。留在本校的學生受教育水平參差不齊,分班也都是按照個頭或者年齡來分的,才不管你會不會念「啊喔鵝,衣烏迂」,會不會加減乘除呢。學習底子薄或厚,學習基礎牢與不牢,在這裡都一視同仁,可以說雲夢中學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教育的公平公正,提名鄉村模範學校也不算非分之求。在雲夢村這窮鄉僻壤之地,有學上就不錯了,哪由得你來挑三揀四?

  雲夢中學的教師辦公室里這會兒只剩下初一一班班主任周衛紅老師一個人留守,其餘四位老師都各自看管班級的晨讀去了。

  周衛紅叫完田二牛後徑直來到了辦公室裡頭,坐在了搖搖晃晃的辦公椅上。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傳來。

  「報告。」

  「進。」


  田二牛低垂著頭,拖沓著腳步慢吞吞走到了周衛紅跟前,雙手掛在胸前,右手大拇指指甲和左手大拇指指甲打得有來有回,咔嚓咔嚓聲響個不停。

  周衛紅瞥了一眼田二牛。這位十四歲的少年瘦得跟竹竿一樣:顴骨凸出,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陷眼眶,頭頂一團烏黑濃密的鳥巢,身著一件褐色純棉短袖,寬闊的肩膀像是晾衣架一樣撐著衣服,也許是褐色耐髒的緣故,給人的感覺倒也整潔得體。他身上的一條黑色絲麻長褲有好幾個破洞窟窿,有幾處破洞處的線頭跟藕絲一樣斷斷續續的連著,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幾簇稀疏的腿毛,這要是放在現在看來倒也不失時髦。田二牛腳踏一雙棕色布鞋,鞋底由於常年在石子路上磨蹭的緣故早已磨得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左腳大拇指和右腳小拇指倔強地伸出來透了透氣,估計用不了多長時日這鞋就得長嘴巴啦,要是再往後穿上一段時間,鞋底和鞋面准得鬧掰分家。

  周衛紅見狀把椅子往後挪了挪,緩緩站起身來,半側著身體對著田二牛,突然發現自己矮胖的身材相比田二牛矮了一大截,相對站著的話氣勢好像也低了一大截,於是便躬下身子整理了一下披在椅子後面的黑色薄外套,然後迅速坐下,順手將椅子順時針轉動個四十五度左右,左腿搭在右腿上翹起二郎腿,右胳膊肘頂著辦公桌,右手手掌托著下頜,左手隨意擱在桌子上,頂了頂眼鏡,斜抬頭盯著田二牛。

  「說吧,我找你是因為什麼事情?」周衛紅的眉心擠壓出一個立體的「川」字,跟發生了劇烈的板塊運動似的。

  「不太清楚。」田二牛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真不清楚還是裝作不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啊。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

  「確實不太清楚。」田二牛偷瞄了班主任一眼。

  周衛紅右手猛的拉開桌子底下的小抽屜,拇指和食指鑷子般夾起那張歪歪扭扭寫著情詩的紙條,啪的一下蓋在了桌子上。這聲巨響嚇得田二牛一哆嗦。

  「現在清楚了嗎?」周衛紅厲聲詰問。

  為了給田二牛施壓,她還專門向前弓了弓身子,伸長了脖子,擰頭仰面,直勾勾盯著田二牛,脖子都快擰成麻花了,那情景跟古代判官審訊犯人差不了多少。

  田二牛的視線掠過這顆可怕得要他半條命的腦袋,瞄向了那張紙條,手指甲摳得更響了。

  忽然田二牛靈機一動:

  「這是誰寫的詩嗎?看樣子寫得還挺有文化哩。」

  「田二牛!」周衛紅拍案而起,由於用力過猛,忍不住甩了甩手,臉一下子漲得像關雲長。

  「鐵證如山,你還在這嘴硬!看我怎麼收拾你!!!」

  「周老師別急,這好像真不是我寫的。喏,您瞧,是雲夢詩仙寫的,他還署名了。」田二牛忙不迭回答。

  周衛紅一下子氣笑了,臉紅得發紫。

  「這二牛還能是別人嗎?睜大你的牛眼睛好好看看!白紙黑字,這上面都寫得一清二楚!」說著周衛紅握緊右拳,憤怒地用指關節對著情詩上的「二牛」二字擊鼓似的敲了又敲。

  田二牛看著「二牛」傻了眼,這是他十四年來遇到的最陌生的熟人。

  「真是該死啊!我怎麼把自個兒名字給弄上去了!」田二牛嘟噥著,泛黃的臉頰跟周衛紅臉上的蘋果一樣熟得紅透了,指甲蓋也摳翻了蓋,連左腳大拇指和右腳小拇指都從鞋尖抬起頭了來。

  「對不起,周老師,我仔細檢查了一下,這紙條好像確實是我寫的。」

  「我可給過你自首認錯的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的。」

  「我錯了,周老師。」說著田二牛頭垂得更低了,下巴與鎖骨成功對接。

  「你把這紙條夾人家楊花語文課本里是想幹嘛?人家楊花昨天大晚上哭著鼻子找上我的門來了!你應該是不小心放錯了吧,我說得對嗎?」

  「不是,沒放錯。」田二牛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還理直氣壯了還?你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嗎?你寫這玩意兒算騷擾!敗壞人家女孩兒名譽!按規定給你個留校察看處分都不為過。」

  「我沒想過後果像您說得這麼嚴重。」

  「田二牛啊田二牛,你做事哪次考慮過後果?還寫起情詩來了,還什麼雲夢詩仙,我看李白在世都得被你給羞得無地自容。」

  田二牛緊閉雙眼,周衛紅窮追猛打。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著寫情詩?也沒見你語文課學得多好啊!再者,你才多大點年紀,你懂什麼是愛嗎?」


  「我懂。」

  「你懂個屁!」

  「還想當詩人,還詩仙?就憑你?淨做些白日夢!」

  「我沒做夢,我就要當詩人!」田二牛衝口而出,昂首挺胸,怒視前方。

  周衛紅哪能想到如此瘦弱的初中生竟有這麼洪亮的嗓音,不由得心頭一顫。

  「你要當詩人先把字寫正確了再說,姑娘的娘都寫錯了,是這個「涼」嗎?字都寫不對還想當詩人?當個什麼詩人?錯別字詩人?」周衛紅語氣放緩和了些,多了些冷嘲熱諷。

  「我……」田二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你什麼你?不管你怎麼狡辯,你寫的這個紙條確實給人家楊花名譽和心理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響,按理說得好好處分你一頓,開除你都不為過。但念在你剛上學沒幾天,表現也還算得過去的份上,這次暫且就把你家長叫過來吧,口頭批評教育怎麼也免不了,還得讓你當面跟楊花同學道歉,事後必須寫封深刻的檢查,保證下不為例!」

  田二牛臉漲得更紅了。

  「去,現在就把你父母叫來,課先不用上了。」

  「叫不來。」

  「你說什麼?不願叫家長來是吧?」

  「我沒父母。」

  周衛紅揉了揉鼻子。

  「你是孤……兒嗎?」

  「是。」

  「家裡就剩你一個人啦?」

  「不,我還有個哥哥。」

  「那好,把你哥叫來也行。」

  「他來不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不來,他去外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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