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回到家後的田二牛丟了魂兒。
田二牛接連好幾天整天無精打采渾渾噩噩的，飯沒心思吃，覺也沒心情睡。
每到飯點只消晃進灶房揭開鍋蓋看一眼哥哥田大牛給他留下的預製菜他就飽了，儘管現在的生活比父親走後那會兒有了不小改善，不再是一天吃三塊兒餅，三塊兒餅吃上一整天的情形了，可他就是沒一丁點兒胃口。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田二牛要麼盯著黑漆漆的屋頂出神，要麼側身望著窗外或者哥哥田大牛的後背發愣。他總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弄得被子裡時冷時熱，一整夜溫度都徘徊在零上幾度左右，常常將田大牛凍得直打哆嗦，夢裡仿佛身處北極冰原。
這幾天夜裡，田大牛好幾次被寒意刺醒，醒後心中對田二牛翻來滾去的動靜已是忍無可忍怒不可遏。每次怒火焚心之時，他都會假裝呼呼大睡，仿若一頭渴望宵夜的雄獅，於暗中默默等候出擊的契機。
很快機會就來了，田二牛翻身頻率實在是太高了，活像個咬住獵物的鱷魚不停的翻過來又轉過去。
田大牛等到田二牛再次翻身背對著他的時候，他也跟著翻了個身，正對著田二牛的後背，翻完吧唧吧唧嘴，發出嗯的一聲低吟，停頓幾秒後，見田二牛沒察覺，拉弓一樣悄悄把左腿往後使勁伸，直伸出被子伸到床外才肯彎曲小腿，大腿和小腿以膝關節為中心點呈九十度直角，緊接著大小腿跟離弦之箭似的對著田二牛的屁股就踢了過去，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壓根兒用不著瞄準，他的腳背自動就鎖定了田二牛的屁股，一腳就把田二牛踹到了床沿邊上。踢完田大牛仍裝作熟睡的樣子，又翻過身去，嘴裡還不忘嘟噥兩句夢囈。
田二牛每次遭踢了屁股都會疼得蒙著被子嗷嗷叫上兩聲，捂著屁股一動不動。田二牛知道田大牛是故意的，他根本沒睡著。田大牛以前從未踢過他的屁股，連他一根毫毛都沒動過。
可等到哥哥田大牛呼嚕聲再次響起的時候，田二牛又開始輾轉反側起來……
這幾天白天時分，田二牛總會在屋裡屋外來迴轉悠，走走停停，這裡摸摸那裡瞧瞧，這裡站會兒，那裡躺會兒，屋裡走遍了就到屋外圍著自家土房子轉來轉去，房子周圍的空地都讓他走成了四條跑道的田徑運動場。
不少時候他還會爬上那棵老槐樹，騎著樹杈，靠著樹幹，靜靜地想著念著牛棚那轉瞬即逝的背影。
過了好幾天，早出晚歸的田大牛總算覺察到了弟弟田二牛的反常舉動。
是夜月色如練，田二牛和前幾天一樣思來想去，難以入眠。田大牛見狀，緩緩從被窩裡鑽出，披上棉衣，靠著稻草枕坐起身來，側著頭，溫柔地注視著月光下田二牛的剪影。
「二牛？」田大牛溫柔的嗓音刺破了夜的寂靜。
「二牛，你最近今天怎麼啦？是有啥心事嗎？
「沒事。」田二牛嘴裡簡短地蹦出兩個字來。
「說給我聽聽，也許我能幫上忙呢。」
田二牛默不作聲。
「我看你最近沒了魂一樣，飯也不怎麼吃，覺也不好好睡，準是遇到啥事了！」
「真沒事兒。」
「真沒事嗎，沒騙我吧？」
「沒。」
望著形單影隻的月亮，一陣酸楚在田二牛的心底瀰漫開來。
「那好吧，你這麼說我就放心點了。」
說著田大牛也抬頭望向了窗外的月亮。
清幽的月光透過窗欞，灑下一片柔和的光輝，兄弟倆靜靜地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中，淡淡的月光靜靜地守護著兄弟倆。
冬春之交的月亮總給人一種忽冷忽熱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田大牛才又輕聲細語地問田二牛：
「二牛，你說月亮也會悲傷嗎？」
「當然會。」
「你又不是月亮，你怎麼知道？」
「因為月光很冷，人們不喜歡靠近月亮，它很孤獨，它會悲傷。」
田大牛若有所思。
「那月亮也會有煩惱嗎？」
「也許有吧。」
「月亮的煩惱是什麼呢？」
「月亮的煩惱是沒人懂它為什麼會煩惱。」
「為什麼沒人懂月亮的煩惱呢？」
「因為月亮不會說人話，人也聽不懂月亮說的話。」
聽到這話田大牛又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開口說：
「那月亮是怎樣消除它的煩惱的呢？」
「藏在雲朵和太陽後面。」
田大牛愣了一愣，他明白了弟弟田二牛說這話的意思。
「我知道月亮為什麼會煩惱悲傷了！」茅塞頓開的田大牛激動地說道。
「為什麼？」田二牛疑惑不解。
「因為月亮總是把自己的煩惱深埋在心底，從不向星星傾訴。因此，星星們無法走進月亮的內心世界，也就無法真正了解它。時間久了，星星們開始覺得月亮很孤僻，認為它老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沉默寡言、對自己愛搭不理，於是更加不敢靠近它、不願靠近它，離它也就越來越遠。然而，月亮卻誤以為是星星們不理解它、不願接近它，也就愈發不願吐露自己的內心。正是由於這種誤解和疏遠，月亮的內心逐漸被煩惱和悲傷填滿，它的光輝也就變得越來越冷清。光輝越冷清，星星們越不敢靠近；星星越不靠近，月亮就越感到孤獨，越是煩惱、悲傷。」
哥哥田大牛的一席話將田二牛釘在了床上。田二牛感覺自己的心忽然變得輕飄飄的，要飛出窗外似的。
「那要是月亮會說人話，有人能理解它、懂他，是不是就沒有那麼煩惱啦？」田二牛微微蠕動了一下身體扭過頭說道。
「是的。倘若月亮能夠向星星，或者向人們傾訴自己的煩惱，那它就不會在漫漫長夜裡如此心煩、悲傷了。」
「大牛，你說得真有道理！」
「所以啊，有啥想說的話記得說出來，有啥想做的事大膽去做就好了。放久了的餅會壞掉的，凡事兒都憋在心裡只會把人憋出毛病的。」說著田大牛順勢滑進了被窩裡。
「嗯嗯！」田二牛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裹緊了被子。
聽完哥哥田大牛的一席話，田二牛如夢方醒。
窗外的月光如同褪去的煙霧，漸漸消散在黎明的曙光里。
田二牛緩緩合上了心靈的窗戶，他在心裡默默回味著剛才哥哥田大牛說的話，像駱駝反芻一樣反覆咀嚼，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