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抑鬱發作

2024-09-18 22:24:22 作者: 聘婷雲
  梁意搬到了前面一點的小區,很老式的那種,電梯用塗滿GG的木板包著,上面結滿了蜘蛛網,梁意住在六層,租金少了200塊錢。

  晚上洗澡的時候,梁意第一次正視自己身上的疤,腿上,身上,胳膊上,有的已經傷口時間過去很久之後那塊皮膚鼓起來了,有的傷口已經變成紅褐色的一道線,有的傷口成了大大小小的斑點印在皮膚上,還有的皮膚形成花斑,背上青紫一片。

  臉上的疤在不知覺中癒合,只在下頜角那處有塊一厘米的疤線,變成灰褐色。

  不過時間過去很久,他已經忘記當時有多疼了。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梁意心想,那麼多人誇他長得漂亮,如果他沒有這張臉,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事?

  不會被不認識的人表白,被大三的學長逼到巷子裡,不會被酒吧里的人視奸,不會被蘇凌按到地上,更不會被程歡注意到。

  他知道程歡很好,曾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可以試試。

  可如果不是他,父母就不會死,小姨也就不會死,姨父不會在接他出來之後的第二天就跳樓自殺。

  所有人在遠離他的同時,梁意也在把他們越推越遠。

  他沒有抵住所有的惡意,卻抵住了所有的好意。

  他真的是災星。

  梁意從抽屜里拿出刀,在胳膊上的舊傷劃上一刀,看著不斷湧出的鮮血,一滴一滴,他突然想到那晚,蘇凌給他穿上的珍珠衣,一顆一顆串聯起來,在身上抖動。

  梁意走到水池前,用水沖洗著傷口,他閉上眼睛,逼著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告訴自己都過去了。

  可他真的過不去。

  如果說之前他一直站在懸崖邊上,那他現在已經被蘇凌推下懸崖,摔死,屍骨無存。

  他真的在努力活著,對未來真的很渴望,他在黑暗裡提著燈踽踽獨行,蘇凌卻衝過來,把他的燈打碎了。

  在無邊的黑暗裡,他連一片碎屑都找不到。

  隨手放在桌邊的小刀從那天開始生鏽。

  第二天,梁意隨手拿了個口罩戴在臉上,出門上課。

  他開始坐在最後面,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牽動情緒,牆上的計劃表被他撕掉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

  他白天瘋狂學習,晚上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數著自己的呼吸,直到天亮。

  某一天他照鏡子看著自己的臉,低下頭,猛揮一拳,鏡子頓時裂開,照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眼底是猩紅的血絲。

  雙唇毫無血色,臉上一片慘白。

  飛濺的玻璃渣劃破他的手背,血順著玻璃往下滑,劃出一道道痕跡。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腦子裡面全是各種各樣人的臉,無數聲音在腦子裡面盤旋,很多很多的事情在腦海中反覆循環。

  他開始不吃不喝,回家之後連衣服都不脫,直接躺在床上。

  四天後,他實在是撐不住了,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因為不處理,所以到處都是血痂,輕輕一碰不會掉,梁意就開始撕。

  皮膚被撕開之後開始往外面冒血珠,很小很多。

  第五天,梁意穿了一件襯衫,雙腳赤裸地站在陽台,嘴皮外翻,因為經常撕,所以一片深,一片淺,眼睛因為太瘦而外凸,血絲多得快要掉在臉上,雙眼無神,形如骷髏,被風吹得站都站不住,跪在地上,手扶著欄杆。


  他怕死又怕活。

  莫名的,他想到了程歡。

  想到她坐在早餐店裡說喜歡他,想到她在酒吧里,對他說,她贏了,想到她在暴雨里,對他說,要抓緊他,想到最後一次在車裡,她對他說,有點事,先走了。

  梁意扯了扯乾裂的嘴唇,無助地哭了。

  心臟像破了一道裂口,風使勁往裡面灌著,像刀片一樣颳得生疼,血液凍結在身體裡,最後跳動的脈搏悄然停止。

  梁意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忽然,臉上沾了一片冰涼,越來越多的濕意迫使梁意抬頭看。

  下雪了。

  雪下的越來越大,走在路上的人的驚呼聲傳到了梁意的耳邊。

  「哇!下雪了!」

  下雪了,秋天真的走了。

  它試圖帶走梁意的回憶。

  雪花落在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往下滴,梁意看著地上逐漸堆積起來的雪,想到自己馬上會砸在雪地里,鮮紅的血暈染著白色的雪,動彈不得的躺在雪地上,感受著自己的痛苦。

  時間會在那一刻繼續走。

  他只會在世界裡用幾秒鐘的時間短暫的死去。

  人們會議論他為什麼跳樓尋死,議論他年紀輕輕的不懂生命的珍貴,不明真相的他們會說他只顧自己不顧留在世上的父母。

  有人應該還會給他的屍體拍照,發在網上博取流量。

  他悲劇的人生最後會因為自己慘澹收場,明明沒有觀眾,卻還是要鞠躬離席。

  他怎麼會活成這樣。

  梁意雙手用力在鐵桿上握著,仰著頭看著天空,雪花飄進他的眼中,眼睛因為刺痛而閉上,眼前一片漆黑,再睜眼時,世界一片雪白。

  梁意回到屋子裡,燒了一壺水,打開暖氣,拉開窗簾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看著紛飛的雪花。

  他的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雪下在了黑暗裡,只是一個睜開眼的瞬間,他像有了光。

  一個四季的輪迴就要結束了,梁意想,他也許能在第二年的春天,重新種一棵梧桐。

  第七天的時候,梁意去看了心理醫生。

  「你好,我約了方醫生。」

  「好的」,前台的小姐查了一下,「您現在進去吧。」

  梁意推門而入,室內的牆壁上掛了一個很大的鐘,有兩把沙發椅,一張床,有三個超級大的窗戶,窗簾被拉開,前一天下的雪還沒有化完,陽光照的整間屋子很亮,有一面超級大的書架,上面擺放了很多的書中間有一個大紅色的瓷瓶,方情坐在椅子上朝梁意笑著,向對面的椅子伸伸手。

  「好久不見。」

  五年前,梁意高一第一次看的心理醫生就是方情,仔細算來,他們有兩年沒見了。

  方情站起身給梁意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最近有發生什麼事嗎?」

  梁意喝了口水,「沒什麼事,就是想找你聊聊。」

  方情點點頭,雙手交疊放在腿上,「那行,你最近過的怎麼樣?」

  梁意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不太好。」


  「那有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

  「有。」

  「持續多久了?」

  「將近兩個星期。」

  「嗯,那有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為?」

  「有。」

  方情一時間沒說話,「我相信你來找我是相信我能幫到你什麼,你自己應該也意識到需要幫助」,方情看著梁意,「能不能告訴我最近有發生什麼調動你情緒的事情嗎?好的,不好的,都可以說。」

  梁意沒有說話,只是睜開眼,看著方情。

  方情拿了一支筆放在梁意手中,「說說,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把我當成一個...樹洞?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不會有任何人對你的事情妄加議論,放心。」

  梁意重新閉上眼睛,「我差點被強姦。」

  方情頓了一下,「強姦?對方被逮捕了嗎?」

  「嗯。」

  「那你現在回憶起來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我沒有反抗,是我的錯。」

  「你不是不反抗只是忘記了去反抗,短路是正常的應激反應。你的大腦和身體在休克時會關閉,無法動作、說話或思考,沒能及時回擊完全不是你的錯,而且,強姦這件事,你是受害者,在反抗的時候,你可能會受到加害者的暴力攻擊,沒有反抗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不是的。」

  「為什麼你會覺得不是的?」

  梁意低下頭,「我的本職工作和這沒有什麼區別,他說的對,我跟他半斤八兩。」

  「本職工作...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事的工作牽扯到性關係?」

  「是。」

  「你會強迫別人和你發生性關係嗎?」

  梁意頓了一下,「不會。」

  「那你們在本質上是不一樣的,不要把自己想的這麼糟糕。」

  「如果我從事的不是那一類型的工作,我就不會遭遇這些。」

  方情看著他不斷的重複打開筆帽又關上的動作,說:「罪犯是不會挑的職業,不會因為某人是高職位的企業家,金融從業者,或者是個清潔工,餐飲工作的人員就不會對他犯罪,罪犯選擇你,不是因為你穿著暴露或者舉止輕浮,只是因為你恰好滿足他的變態心理,因為你看起來好欺負。」

  方情看著他,「你在整件事情里沒有錯,你是受害者,你不能同情加害者,把自己放在錯的位置上。」

  梁意雙手捂住臉,「他們好多人」,他咽了一口氣,「我根本打不過...也許不是我打不過,是我害怕了,我放棄了,我不相信自己。」

  「沒關係,你會來看心理醫生證明你已經很勇敢了,沒有被不好的事情打倒之後,你會發現自己比原來強大很多,你會有更多的能量帶給自己,也帶給身邊的人。」

  「可是」,梁意抬眼看著方情,眼睛裡沒有別的情感,全是絕望,「如果不是我的臉,我就不會遭遇各種各樣的事,我有的時候...」

  「有的時候怎麼了?」

  「有的時候真的很恨自己。」

  方情用電腦調了一下樑意兩年前來看的時候,那時的心理狀態,問:「最近還能想起初中的事情嗎?」


  「能。」

  「那能不能現在說說?」

  梁意看著窗外的雪,輕聲說,「也就那些事,父母出車禍死了,小姨出車禍死了,姨父跳樓死了。」

  「那,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災星嗎?」

  陽光照在雪上,顯得雪越發的銀亮,真漂亮啊。

  方情看梁意沒說話,就問:「怎麼了?」

  梁意回過神,「沒什麼。」

  「那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災星嗎?」

  梁意似乎有點不解,「我一直都是,不是嗎?」

  方情笑著說:「當然不是啊,事情都是註定要發生的,以一個平和的心去對待,而不是通過貶低自己來緩和過去的悲傷,沒有人是災星,你也不是。」

  梁意笑笑,點點頭。

  「發生了不好的事情,那有沒有發生一些好的事情,就是想到它你就能短暫忘掉現在的悲傷?」

  梁意沉默了,腦子裡閃過程歡的臉。

  「有個女生說喜歡我。」

  方情笑著看著梁意,「那這是好事啊,說明你在絕大多數地方的價值都被對方認同,說明你在對方的面前很真誠,也很善良,你既然決定把這件事劃分到好事這一類,說明那個女生對你來說也很特別啊。」

  梁意笑了一下,「是麼?」

  「一段好的關係能給你帶來很大幫助,當你與愛人在一起時,身體會釋放的催產素和內啡肽,有鎮定和放鬆的效果,可以降低壓力激素的水平,緩解焦慮和壓力,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嘗試一下,不過前提是你也喜歡那個女孩子,而不是純粹利用她來治癒你的問題。」

  「我可以試試是嗎?」

  「當然。」

  梁意扯扯嘴角,心想,我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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