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梁意躺在床上估計著程歡已經走了,程歡留下了兩個保鏢來照顧他。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之間,就到除夕了,梁意住在醫院裡,雖說以前過年也是一個人,但是在醫院過年也是第一次了。
東城又下雪了,雪花與天空相擁,跌入大地的手中化成水,冰涼了整座東城。
在程歡走後,保鏢偶爾會推梁意下樓吹吹風,風帶著梁意的思念又回到梁意身邊,他的世界裡,是不是沒有女主角。
今天風雪很大,梁意一直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搖搖欲墜的樹枝,心想,春天到的時候,他真的能種活一棵梧桐樹嗎?
梁意苦笑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
今年的冬天真的很漫長,漫長到明明是一個冬季,梁意卻像過了半生。
但如果遇見程歡這件事需要半生來做交換,那他願意。
等到傍晚的時候,天空像蒙了一層灰色的布,雪越下越大,梁意不知道會有人踏著紛飛的大雪,來到他的身邊。
程歡打開病房的門,將手裡的東西都放下,她打開房間裡的燈,拿出福字貼在門上,玻璃上貼上紅色的雪花,擺了兩個紅色的福娃放在床頭,拿了一雙紅色的拖鞋放在床旁邊,站在沙發上,在牆上掛上暖黃色的燈。
她拿出好幾個保溫桶,打開蓋子,放在床上的桌子上,她把床搖起來,拿著枕頭放在梁意的背後。
做完一切後,程歡坐在沙發上,這期間她沒看梁意一眼,一句話都沒說。
梁意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視線就一直跟隨她,在程歡站在沙發上的時候想下床扶著她,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不能走路。
梁意看著程歡,想說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到不行,他乾咳兩聲。
「程......」
程歡本來想一直等著,等到梁意在她面前承認自己的喜歡,但想到梁意身上那麼多的疤,她覺得自己等不到的。
即使梁意真的喜歡她,她現在也等不到他親口說出的喜歡。
她真的很想很想放棄了,只是她看見梁意好像就要選擇回頭看一眼,所以她又心軟了。
如果梁意說不出來,那她說吧,時間會帶來改變的。
時間應該會改變些什麼。
要麼梁意真的回頭了,要麼程歡真的鬆開手,再也不等了。
她還是心急了。
「梁意」,程歡看著雙腳,「我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好賤,有的時候又覺得你好可憐,之前聽別人說愛一個人的前提是可憐那個人,那時候我真的一點都不相信,你拿玻璃劃向自己的臉的時候,我覺得好沒意思。」
「元旦晚會上演的那個故事意識到有關於你的時候,我在想自己怎麼就能做到這個地步,我走了那麼多步,你一點都看不見,你到底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多久,為什麼我怎麼都走不進去,有那麼一瞬間,我在想,我要不要算了,我不強求了。」
「我最後問你一遍。」
程歡看著梁意的眼睛。
「我還要不要抓緊你。」
「你要不要做小鴨子。」
「你要不要我走進你的世界。」
「你要不要我陪你過除夕,這幾年都一個人過的除夕。」
話落,遠邊的天空中炸開了煙花,砰砰的聲音讓病房裡不再寂寞,雪花被煙花照亮,程歡的背後渲染上色彩。
梁意看著程歡的臉,聽著她說話,所有情緒在心裡翻騰,他沒說話,轉而看著桌子上的食物。
他不斷隱忍,但所有的掩飾都在程歡的話里土崩瓦解。
梁意抖著手拿起床頭上的福娃,不斷摩挲著她的臉頰,他低著頭,說:「程歡,我很差勁。」
程歡沒說話。
「我總在傷害你,我......」
梁意眼前福娃的面孔逐漸模糊。
「我很髒,程歡......我很髒。」
「程歡,不是我不要,是我根本要不起,我配不上你。」
程歡起身走到梁意面前,煙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房間裡重回安靜,梁意的聲音格外清晰。
程歡拿走梁意手上的福娃。
「梁意,我很害怕。」
我晚上總是做噩夢,夢到自己被扒光丟在雪地里,經常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要開著燈睡覺,我要把被子裹得緊緊的,我的雙腳雙手不敢伸在床外,害怕坐計程車,不敢和別人接觸。
「只有在你這裡才不害怕,只有在你這。」
程歡看著梁意後頸凸起來的骨頭,看他低著頭雙手捂住臉頰,擦掉從眼角滑下的水珠。
程歡拿開梁意的手,捧起他的臉摸著他臉上的疤,看著他通紅的雙眼。
「只要你要,我就選擇跟你在一起。」
程歡和時間打了個賭,賭梁意會回頭。
「程歡。」不知道滿身傷痕的我能被你愛多久,但就像方情說的,我也許可以試試。
可是我害怕。
我知道的,我走不出來。
你會很累的,很累很累,直到再也沒有力氣抓緊我,直到累到自己躺在地上站不起來。
程歡,你不會知道,你的名字一直是我隱晦的告白。
梁意一隻手慢慢撫上程歡後頸,將她拉到面前,程歡彎下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近,呼吸交融。
梁意的心臟好像被程歡攥住,在程歡的手裡不斷跳動,鮮紅染上他的眼角。
他想,至少他的血液在此刻只為程歡流動。
程歡看著梁意的眼睛,感受梁意炙熱的呼吸,輕輕閉上眼睛。
她願意為他試著彎下腰,他願意為她試著仰起頭。
梁意取下程歡的眼鏡,吻上她的唇,看著她不斷顫抖的睫毛,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滑下,滴到程歡的白皙的手上。
梁意貼著程歡的嘴唇,輕聲說:「我錯了。」
下一秒梁意放在程歡後頸上的手用力,骨節分明的手背上的掌骨突起,更深地吻上程歡的唇,程歡屏住呼吸,盡力配合他。
一吻結束,梁意看著程歡通紅的臉和水潤的眼睛,輕笑,用手撫上她的唇,輕輕擦過,「呼吸啊,程歡。」
他又吻了一下程歡的眼睛,「真漂亮。」
說完梁意一隻手扣著程歡的頭,一隻手放在她的腰上,抱著她,說:「你是我的新年禮物。」
程歡親著梁意下頜角上的疤,頭埋在他的頸窩裡,說:「我不怪你了。」
梁意將她抱得更緊,「好,那你要...抓緊我。」
「好不好吃?」程歡看著梁意吃著桌子上的糖醋排骨,自己也嘗了一塊,梁意正準備評價,程歡就示意他不用說了,「好好吃。」程歡自己說。
梁意笑著揉了揉程歡圓圓的臉,「那你多吃點。」
吃完晚飯,程歡收拾一下交給門外的保鏢。
梁意看著走到身邊的程歡,突然一下想到什麼,拉住程歡的手,程歡看著他,「怎麼了?」
「伯父怎麼辦?」
「我跟我爸說了,已經提前吃完年夜飯了。」
「那你晚上要守夜嗎?」
「你困嗎?」
「不困。」
「那就守著。」
程歡躺在沙發上,梁意偏過頭看著她,眼裡溢滿了溫柔。
他第一次在程歡面前,毫無保留地暴露自己的情緒。
程歡看著梁意,小聲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在你家那次,你把我逼到牆上。」
梁意想都沒想,「我錯了。」
程歡笑了,「我當時其實特別害怕。」
「我錯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在酒吧被掐脖子那次。」
「我錯了。」
「我當時也特別害怕。」
「我錯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那玻璃劃破自己臉那次。」
「我錯了。」
「我當時特別害怕,你臉上全是血,我心想,我的喜歡怎麼會成這樣。」
「我錯了。」
「但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了。」
梁意促狹地笑了一下,「怎麼知道?」
「我去方情那邊,她說你經常提到我。」
「為什麼不能是討厭?」
「因為你討厭的話不會因為擔心我的安全而叫我不要多管閒事,討厭的話不會在酒吧救我,不會在紋身店把衣服給我穿,不會在暴雨中回頭看我,不會因為擔心我每天騎著車跟在我後面,不會每天去我家樓下看我,不會在倉庫里求盛夏,不會哭。」
梁意愣住,「你都知道?」
程歡笑起來,眼裡的湖泊載著小船漾起漣漪,「你太明顯了。」
只是再喜歡你也不說。
梁意,如果我不聰明,你的喜歡會怎麼辦?我的喜歡會怎麼辦?
梁意抬起手,描摹著程歡的樣子,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結果早就被程歡一覽無餘。
程歡,你就是太聰明了。
梁意目光一直停留在程歡身上,「我真的錯了。」
程歡看著他,有點不滿地說:「你怎麼就會說這一句。」
「那你想聽什麼?」
程歡的思緒一下被拉回到那個廢棄倉庫,然後梁意就聽見她說:「我是梁意。」
「我是梁意。」
「我沒罪。」
「我沒罪。」
「我不活該。」
「我不活該。」
「我不是一坨屎。」
「我不是一坨屎。」
「我不是小狗。」
「我不是小狗。」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梁意沒有像童話里的公主一樣逃走,而是陪王子跳完了那支舞。
他們陪著彼此,看著對方在不斷流逝的時間裡,長大一歲。
「新年快樂,程歡。」
「新年快樂,梁意。」
梁意想,他真的很幸運,能用七年的不幸換一個程歡,他願意。
即使是短暫的擁有,他也願意。
程歡想,梁意就像冬天裡暖寶寶,捂熱她在寒風中的雙手,熱度一直蔓延到心臟。
第二天一早,程歡拿出袋子裡的紅色圍巾圍在梁意的脖子上,系的很緊,還是梁意說勒住脖子了,程歡才鬆了一點,「我是怕風會從間隙里吹到脖子。」
梁意笑著,逗她說:「你確定不是想謀害我嗎?」
「我愛你都來不及怎麼回想謀害你。」程歡彎下身看著梁意的眼睛。
梁意沒想到程歡會這麼說,一時間失語,眼神躲閃看著門。
程歡又拿了一副紅手套套在梁意的手上,紅色的大棉襖穿在梁意的身上,紅色的帽子戴在頭上,當她把大紅棉褲和大紅秋褲拿出來的時候,梁意試圖阻止。
「秋褲穿不上」,梁意看了眼腳上的石膏,動了動。
程歡看了一眼又把秋褲放下,「我給你穿棉褲。」
程歡靠近的時候,滾燙的呼吸拍打在梁意的頸上,梁意半躺著任由她擺弄,程歡的手指隔著病號服觸碰到梁意的肌膚,每一寸碰到的地方溫度都在不斷升高。
程歡低下頭給他整理褲子。
「你一個女孩子」,梁意看著程歡頭頂,「這樣好嗎?」
「不好,但抵不住我樂意。」
程歡看著抬起頭看著梁意,「好了,我們走吧。」
梁意看著同樣穿的圓滾滾的程歡,笑出聲,「我們這樣穿出去會不會被人笑啊?」
「會吧,但是我覺得挺好看的」,程歡抬起梁意的下巴,偏過來偏過去,仔細看了看,「真好看。」
梁意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是嗎?」
程歡推著輪椅帶梁意出去看雪。
東城的雪一連下了好幾天,地上厚厚一層,程歡推他拉開隔簾在門口停下,雙手搭在他肩上,風雪吹在臉上,和室內的暖氣不一樣,冰涼的觸感冷到讓人打著寒顫,但是程歡喜歡這種需要裹緊棉襖才會暖和的感覺。
梁意把手放在程歡的手上,仰頭看著她,「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程歡就走到了雪中,她蹲下身,脫掉手套,在地上捧起一堆雪,然後走向梁意。
梁意看著她走過來,程歡把梁意的手套脫掉,把雪放在他的手心。
「涼不涼?」
梁意低頭看著雪,只覺得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就好。
他不會想以前,也不會想未來,只有當下。
當下還愛著他的程歡。
他永遠愛著的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