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歡把枕頭放到梁意床上,然後側著身體在床上躺下,之後拍了拍床看著梁意。
梁意錯愕地看著程歡,「你...」
「過來。」
梁意移到床邊,看著床上鼓起來的一團,程歡把被子的另一邊掀開,「上來。」
「你晚上要跟我一起睡嗎?」
「不明顯嗎?」
梁意猶豫了一下,最後上床躺下,梁意捋了一下被子,然後平躺著,床頭的小燈開著,他一轉頭就能看清程歡。
「怎麼突然要一起睡了?」
程歡面向梁意那邊側著,全身縮在被子裡,她閉上眼睛小聲道:「我晚上睡不著,你陪我睡覺」,說完又想起來什麼,睜開眼睛看著梁意,「免費的吧。」
梁意側過身手枕在頭下看著程歡,「什麼都是免費的。」
程歡重新閉上眼睛,「傷口疼嗎?」
「不疼。」
「手臂上的,身體上的,腿上的,腳上的,都不疼嗎?」
梁意呼吸一頓,看著程歡的眼睛,放在被子上的手輕輕抓住,「早就知道了嗎?」
「嗯,疼嗎?」
梁意伸手摸著程歡的側臉,「忘了。」
忘了,那些以時間為線索的疼痛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只剩一個血淋淋的人作為消失的代價在世界裡獨活。
「還是會痛吧。」
在回憶起來的時候,在碰到傷口的時候。
「沒關係。」
有關係,梁意,你不愛自己了,不愛自己了要怎麼來愛我。
「梁意,以前發生過什麼嗎?」程歡睜開眼看著梁意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眼睛因為哭得太狠,有些紅腫。
「沒什麼。」
梁意,你是不是不回頭看我了。
「我去找過方情。」
「我知道。」
程歡摸了一下樑意的眼睛,「我一直在聯繫她,她告訴我,她幫你做心理治療已經有三年多了」,程歡收回手,「是從高中開始的嗎?」
還是更早以前?
「我讓你痛苦了嗎?」
跟我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會很累吧,一直在原諒,一直在包容,到最後總是避免不了疲憊吧。
告訴你抓緊我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出錯了,我是不是沒有愛人的資格,我只會讓你痛苦。
程歡,我回不了頭了。
「你要把手鬆開嗎?」
梁意沒有說話。
「梁意,鬆開手你會後悔一輩子。」
「程歡,我其實...」
「我的手鍊斷了還記得嗎?」
「記得。」
程歡握著梁意的手放在枕頭上,「我要新的。」
梁意閉上眼睛,感受著程歡的呼吸,「好,明天就買。」
梁意一直在床上躺著,直到程歡的呼吸均勻,他睜開眼抬手摸著程歡的頭髮,幫她理著髮絲,程歡睡覺很安靜,溫熱的氣息噴在梁意的手上,很真實。
程歡就睡在他身邊。
第二天一早,程歡帶著梁意到了心理診所,梁意在推開門之前回頭看了程歡一眼,程歡笑了一下向他揮了一下手催他進去。
程歡之前跟方情提到過梁意的腳出現問題,所以看著梁意坐著輪椅出現,方情也不奇怪。
「梁意」,方情看著梁意點點頭,「咖啡還是水?」
「水吧。」
「行」,方情給梁意倒了一杯水然後坐下來,「最近感覺怎麼樣?」
「感覺還行。」
「好,感覺還行,那藥有沒有繼續吃了?我看你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拿藥了。」
梁意的手摸著小葫蘆,「繼續吃著,還沒吃完。」
方情注意到梁意手上的動作,笑著問他:「手上的是程歡送的嗎?挺好看的。」
梁意笑了,「是。」
「終於笑了」,方情看著梁意,「從剛剛進門就沒什麼表情,怎麼,見到我不高興啊?」
「沒有」,梁意看著拉上窗簾的窗戶,「窗簾怎麼拉上了?」
「要拉開嗎?」方情走到窗戶旁邊把窗簾拉開,「這樣行了嗎?」
「謝謝啊,窗外太漂亮了。」
「是啊」,方情也看著背對著梁意看著窗外,「每次工作累的時候,我就會把窗戶打開,吹著風喝杯咖啡,然後再接待下一位患者。」
「挺好的。」
方情重新坐下來,「今天是程歡陪你一起來的嗎?」
「嗯。」
方情看著梁意,「那要不要請她進來一起聊聊?」
梁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用了,沒什麼好聊的。」
「行」,方情沒再說什麼,「感覺你這次來防備心比以前要重很多。」
「有嗎?」
「有,可能你自己都沒感覺到,話變少了,表情也沒有以前豐富了,梁意」,方情坐在梁意對面,「能說說嗎?為什麼?」
「方醫生,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別的心理醫生。」
「怎麼了?想換個醫生治療嗎?」
梁意輕輕搖了搖頭,「不是」,梁意低下頭,眼淚滴到褲子上,「我的愛人生病了。」
那是我不會愛卻想去愛的人。
「你是說程歡生病了?」方情有點不太懂,難道是因為梁意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真的有點不好辦。
「為什麼?是因為你自己還是別人?」
梁意抬起頭,紅著眼睛無助地看著方情,「因為我。」
患者缺少自我意識,自我判斷能力弱,所以方情也不能全相信梁意說的,不過在梁意抬頭的那一刻,她任何想法都沒有。
三年多的陪伴,她第一次看見梁意在診室哭。
「程歡也是這樣認為嗎?你為什麼會覺得是自己的原因呢?發生什麼了嗎?可以簡單說說嗎?」
梁意不說話了,之後無論方情說什麼他都不說話,沒辦法,方情只能打開門找程歡說明一下,沒想到開門的時候沒看見程歡,她回頭看著梁意。
「程歡和你一起來的嗎?」
梁意轉過身,移到門外。
程歡不見了。
梁意發現程歡不見了,握在輪椅上的手一下收緊,因為太過用力導致手上的青筋暴起,他低著頭,移到診室內。
「可以在這裡再待一會兒嗎?」
方情看著梁意的異樣,「可以,那你能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麼感覺嗎?」
沒有了程歡,當你要獨自面對人群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梁意沒有說話。
程歡為什麼離開了?是因為有什麼急事還是...還是想離開了。
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回答她所以她離開了嗎?
她是不是放手了?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午後,在所有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不說一句就走了?
「梁意...梁意?」方情喊了梁意好幾聲梁意都沒有回答,「梁意!」
梁意低著頭手指深陷頭髮中,一陣陣耳鳴讓他心慌,他面無表情眼淚刷的一下從眼眶中掉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睛乾澀,再也流不出一點眼淚。
梁意閉上眼睛,喃喃著,「程歡...」
程歡,原來突然離開是這種感覺,原來那天你這麼悲傷。
一次對話是兩小時,程歡在看著梁意進去之後就出去了。
她在外面坐著沒事就打算趁這個時間新買個輪椅,梁意那個用著不方便,她打算買個電動的,這樣梁意出門就不用用手轉著輪椅了。
她在附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看見,一直走一直走,最後導航發現有專門賣輪椅的地方,只是離診所很遠,她坐上車讓保鏢帶她去,開了有二十分鐘,最後在一個小店面停下。
買好之後,程歡坐上車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想著到那邊時間正好,等她到的時候,可以在回家的路上讓梁意試一下新買的輪椅。
方情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梁意一直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喊他也不說話,就像一個假人。
「梁意」,方情看著梁意,「我建議你現在馬上住院,你這個狀態極其不穩定,按理說這些話應該和程歡說,畢竟現在離你最近的人是她,但是住院這件事涉及法定監護人,你要找到你現在的監護人和他商量這件事,你必須馬上住院觀察治療,如果你想好的話。」
「程歡應該也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一直這樣,那麼程歡和你在一起需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你不能像一個小孩一樣這麼依賴程歡,更何況她現在還是一個病人,你要體諒她。」
更何況她現在還是一個病人。
「知道了」,梁意啞著嗓子,「我知道了。」
「我現在給你開點藥,你走的時候帶走,必須按時按量吃。」
時間到了,梁意打開門出來,走之前他向方情要了一個口罩戴在臉上,他只顧低著頭沒看到旁邊的人。
「怎麼樣?」
梁意頓了一下,之後慢慢抬起頭,紅著一雙眼看著面前的人,程歡正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烤紅薯。
程歡在回來的路上看見有賣烤紅薯的,想到上次給梁意買的烤紅薯都涼了不好吃,就想著再買一次,買完之後她放在衣服口袋裡捂著,防止變涼。
程歡看著梁意的眼睛,「怎麼哭了」,邊說邊把烤紅薯放在梁意冰涼的手裡,「手怎麼這麼涼,是穿少了嗎?」
程歡把梁意手裡的藥拿到手上,摸摸他的臉,「走吧,試一下新買的輪椅。」
梁意拉住程歡的手,「不要鬆開。」
「什麼?」
「我不鬆開手。」
程歡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梁意在說什麼之後,笑著說:「知道了,不鬆開。」
程歡推著梁意往門外走,沒想到方情會追出來,「程歡!」
「方醫生。」
方情拉住程歡的手腕,程歡身體一下僵住,下一秒甩開方情的手,方情看了一眼沒說什麼,「我們聊一下。」
方情手指了一下診室門,「我們進去聊幾句。」
程歡看了眼梁意,讓保鏢抱著他坐上新的輪椅,「試一下,應該還可以,我等會兒出來。」
「程歡」,方情看著她,「讓梁意住院。」
程歡剛關上門,轉身要往前的腳步停住,「住院嗎?」
「是,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必須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下才能避免一些可能會出現的悲劇,他現在很沒有安全感,在你身邊也會有失控的時候。」
「可是他的情況如果住院出來...」
出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他的法定監護人是誰?會願意接他出來嗎?
「現在要保證他絕對安全,其他的以後再說,還有藥要看著他吃,不要讓他自己拿著藥,防止吞藥的行為出現,那些都是精神病類的藥物,隨便吃後果不堪設想。」
程歡還站在門邊上,她現在已經想不動了。
「我知道了。」
程歡走出門外,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梁意。
原來是買輪椅去了嗎?
梁意試了一下,只要一直按把手就可以一直走,還帶著兩副輪子,一個專門走平路,一個專門下樓梯。
梁意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然後轉過身看見身後的程歡。
「程歡。」
「怎麼了?」
「我要怎麼走出來...」
走不出來,程歡。
我要是走不出來,你怎麼辦?我怎麼辦?
「你想住院嗎?」
「不行」,梁意伸手,程歡彎下腰把臉放在梁意的手心,聽見他說,「不行。」
程歡手放在梁意手上,「知道了。」
程歡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選擇,看著梁意的時候,她覺得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她的梁意,為什麼不能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