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梁意,都凌晨兩點了,你還沒睡啊?」
顧植打電話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程歡已經回臥室里很久了。
陽台上的窗簾被拉開,星星點點的燈光讓房間裡不是那麼的黑,梁意坐在沙發上,聽著手機里顧植的聲音傳來,在靜謐的環境裡顯得很突兀。
梁意看著陽台外,「有什麼事嗎?」
顧植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腦子裡突然想到坐在輪椅上的梁意,就想打個電話問一下。
上次礙著當面可能不太好說,再加上樑意明顯不想說,他也就沒問。
他就是碰碰運氣,沒想到梁意真的接了。
「哇,我第一次和你打電話,好新奇哦。」
嘟嘟嘟。
顧植點了一下屏幕,「餵?梁意?餵?」
梁意把電話掛了。
我靠,這孫子竟然敢掛我電話?
顧植帶著憤怒又打了過去,梁意接了。
「你腿怎麼回事?」
「不是腿。」
顧植頓了一下,「那你腳是怎麼回事?」
梁意苦笑一聲,笑聲傳到顧植的耳朵里,「你笑什...」
「腳筋斷了。」
顧植把車靠邊停下,手捏著方向盤,「誰幹得?」
「沒事,過段時間就好了。」
顧植盯著屏幕,好一會兒沒說話,「是蘇凌手底下的人幹的嗎?」
梁意突然睜大眼睛,手上的手機差點沒拿穩。
他有多久沒聽到蘇凌這個名字了?
再說話的時候,聲音不穩,語氣里充滿了慌亂,他極力掩飾,故作輕鬆地說:「沒什麼。」
「那你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繫我。」
「好。」
梁意一直坐到天快要亮的時候,坐在輪椅上移到窗簾邊把窗簾拉起來,然後回到沙發上,躺下來閉上眼睛。
程歡就要醒了,他不能被發現。
他最近又開始怕黑,開始失眠,每天晚上要麼坐在沙發上,要麼坐在輪椅上,把關上的窗簾重新拉開,借著燈光看著外面看一宿,在程歡醒之前再把一切恢復原樣。
假裝自己已經慢慢走出來,慢慢變好。
其實他和程歡一樣,他們都是膽小鬼。
但他和程歡又不一樣,程歡要比他勇敢。
他們真的成為了戀人,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學,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打鬧。
一起生活。
梁意的生活漸漸變成了等著程歡,看著程歡,愛著程歡。
晚上睡不著他就工作接單,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後給程歡一個真正的家。
有的時候他會嘗試著休息一會兒,可是睡著之後又會被噩夢驚醒,後來他從一開始的睡不著到之後的不敢睡。
再後來,房間裡太暖和了,他經常睡著之後被噩夢纏住,醒來的時候伴著一身的汗水,然後他就不在房間裡面待著了,他坐在陽台上關上門,吹著冷風。
有一天他坐在輪椅上睡著了,沒有在程歡醒來之前回到沙發上躺著,程歡看見了走到他身邊問他怎麼在陽台上睡覺,他怎麼說的?
他說是他被熱醒,到陽台上吹吹風,結果不小心睡著了,程歡說那下次把暖氣溫度打低一點,然後推著他進屋。
梁意很久很久沒有吃藥了,自從程歡和他住在一起,他放在床頭櫃裡的藥就沒有動過,他害怕。
害怕被程歡發現。
日子在表面上的說說笑笑中度過,幸福的時候真的很幸福。
他們離開了原來住的屋子搬進了新房子裡,新房子的衣櫃還是有點小他們就買了新的衣櫃,裡面放著越來越多的衣服。
程歡開始和他一樣做網站寫代碼賺錢,銀行卡里從一開始的十萬塊到後來的十一萬,十二萬。
他們有過好幾次的約會,程歡想去的海洋館早就去過了,他們還去看了光影展,去看了煙花,去了遊樂園,買了許多的紀念品。
梁意總是在人群中看著程歡,程歡總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看向他的時候會笑著說,怎麼了。
手機里關於他們的照片越來越多,程歡從網上把照片列印出來,一個一個放進相框裡,然後展示給梁意看。
梁意的藥在搬家的時候被他偷偷扔進了垃圾桶里,他的失眠一直持續著,從冬天走到了春天。
程歡是在某天起來倒水的時候看見梁意在沙發上坐著,才知道他睡不著,之後她總是在很晚的時候打開臥室門,一開始看著梁意在沙發上坐著,之後看著梁意在陽台上坐著。
梁意那天在陽台上睡了多久程歡就看了多久,直到程歡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假裝剛看見,到梁意身邊把他推進屋子裡。
有天,程歡下午沒課,趁梁意沒有回來就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麼東西,之後在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里看見了梁意的藥。
她把所有的藥都拿出來,看了看還剩多少,然後發現梁意的藥買了一堆基本上沒怎麼吃過,之後她找到方情,問她怎麼辦,方情說儘快讓梁意重新接受心理治療,實在不行就做無抽搐電休克,退化部分記憶。
後來程歡好幾次都想直接帶梁意到方情那邊,但是看到他的時候又放棄了。
她總是在想,她是不是把梁意逼得太緊了?不然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梁意失眠了多久,程歡就跟著失眠了多久。
方情說可以多帶他出去走走,程歡就經常帶他出去,梁意從來都不會多問什麼,程歡說什麼就做什麼,程歡每次看他的時候,他都在笑。
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
會在笑的時候笑,會在哭的時候哭。
直到後來搬進了新房子,梁意躲在房間裡,程歡什麼都不知道了。
程歡經常去方情那邊問梁意之前的情況,方情挑了重點簡單講了一下,程歡聽完之後向方情說了謝謝,之後回到家裡看見梁意在門口一如既往地等著她,程歡脫下外衣,像往常一樣抱住梁意,頭埋在他的肩膀上,卻悄悄紅了眼眶。
晚上的時候程歡拿過床頭的水杯,水杯碰到了放在床頭柜上的手鍊,手鍊掉在地上,碎了,珠子散落在地上滾到了各個角落裡。
程歡撿起一個珠子,走到梁意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聽到梁意在裡面哭,在外面站了十分鐘,程歡敲門沒聽到回應直接打開房門,房間裡通亮,梁意側對著她,看見她的時候眼睛裡滿是驚恐,他手裡的小刀落在地上,然後程歡聽見咣當一聲,她看見掉落在地上的小刀,看見梁意垂在身側的手臂,看見他手臂上的血淋到瓷磚上。
開始是一滴,兩滴,之後在手臂上連成一道線,像水一樣流到地下。
手腕上的小葫蘆被染紅了。
程歡走到抖著身體的梁意面前,伸手把掌心裡的珠子給他看,「手鍊斷了。」
梁意看著珠子,眼裡的淚水不斷涌下,「我...」
「我給你...買新的。」
「好。」
程歡說完之後轉身離開,梁意看著程歡的背影,把手上的袖子放下來。
沒過幾分鐘,程歡拿著濕毛巾和創口貼走到梁意面前,把濕毛巾放在桌上,蹲下來,把他手臂拽過去,梁意猛地往後面一縮,然後抬手遮住了程歡的眼睛。
「你別看。」
程歡拿開他的手,重新拽過他的手臂,「別動。」
程歡擼起梁意的袖子拿過濕毛巾擦乾淨上面的血,然後拿了好幾個創口貼貼在傷口處,貼好之後抬頭看著梁意把手上的濕毛巾放在他手裡,「把葫蘆上面的血擦乾淨。」
梁意照做然後又把小皮筋擦了一下,程歡看好像乾淨了就把毛巾從梁意手上拿走,然後把地上的血擦一擦。
「對不起...」
程歡拿著毛巾的手沒停,擦乾淨之後出去拿水把毛巾洗乾淨晾在陽台上,然後從浴室里又拿了一條毛巾把梁意的臉擦乾淨,程歡手就要離開臉的時候,梁意冰涼的手握住程歡的手腕,「對不起。」
程歡抽出手,把暖氣調高一點,然後蹲下身跪在地上,抱住梁意。
她絕對虔誠地祈禱著,她的梁意一定要平平安安。
「我帶你去看醫生。」
梁意沒說話。
「梁意。」
「在這。」
「我帶你去看醫生。」
梁意回抱住程歡,擦乾淨的臉上重新被眼淚沖刷著,「我不想去。」
我不信任別人,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沒辦法開口。
「那就讓我做你的心理醫生吧。」
如果你需要,我允許了,不糾結了。
梁意怔愣住,隨後抱緊程歡,「不行。」
「為什麼?」
「哈...因為...」
「因為什麼?」
梁意的手摸著程歡的頭髮,一下又一下,聲音啞到不行。
「程歡」,梁意的手上突然一下用力,程歡仰著頭被扣在他的肩上,「你生病了。」
程歡突然僵在梁意的懷抱中,手上卸了力垂在身體兩側,眼眶漸漸紅潤。
是因為這個嗎?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程歡看著梁意身後的窗戶,小聲問:「因為這個嗎?」
梁意泣不成聲。
程歡沒有聽到梁意的回答,自顧自地說:「沒關係的」,程歡抱著梁意,輕輕順著他的背,「真的沒關係,你不要...」
不要自責,不要內疚,要發生的事情,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或是再怎麼避免,都會發生。
一滴清淚滑落到梁意的肩上,程歡閉上眼,無聲地,很短暫很短暫地哭了。
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帶你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