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對x84
醫院在郊區,方向不變一直前行漸漸遠離市區。
池梔語坐在副駕上，看著車外繁華的街景已經變得有些清冷。
「等會兒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池梔語抿了下唇,看著謝野開口：「我進去看一下她,很快就出來。」
謝野淡淡嗯了聲。
池梔語思緒也有點空，抬頭看著窗外已經快到了的醫院，莫名的壓抑。
車輛駛進車庫內,謝野熄火停車。
池梔語垂了下某,先打開車門下來，帶著他往裡頭走。
白黎在醫院的事已經被池宴接手,病房安排在了VIP,仿佛在給她極盡的照顧,讓她也享受著最好的醫療服務。
可惜,就沒有給白黎最想要的東西。
池梔語牽著謝野走出電梯,病房門口的王姨看見他們倆,連忙走來問好。
池梔語隨口問了幾句白黎的狀況後，轉頭看謝野，「我進去了,你坐這兒等一會兒。」
「嗯,」謝野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似是認真又漫不經心道：「別受傷,快去快回。」
池梔語彎了下嘴角,「好，等會兒帶你去過生日。」
謝野抬了下巴,「行,那早點出來。」
「知道了。」
池梔語牽了下他的手,隨後鬆開跟著王姨打開病房門往裡走。
屋內，白黎身形清瘦,背脊挺直著正坐在床邊，沉默的看著窗外，直勾勾的盯著，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失神。
王姨先走到她旁邊，輕輕喊了聲，「夫人，小語來了。」
白黎眼睫顫了顫，似是從恍惚中回了神，轉過頭呆呆的看了她一眼，停了半秒後，才往後看到池梔語。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即站起來牽過池梔語的手，摸著她的臉，神色有些慌張，「阿語，你有沒有事？
頭還痛不痛？」
池梔語皺了下眉，還沒開口說什麼。
白黎的手背貼著她的額頭，語氣有些焦急，「頭還暈不暈？
阿語，我們不過生日了，媽媽現在就帶你去醫生。」
池梔語表情一頓，停了幾秒後，垂眸看她，語氣有些聽不出情緒，「什麼生日？」
「今天是你的九歲生日啊。」
白黎摸著她的臉，皺著眉，「不行，阿語你發燒了，太燙了，媽媽現在帶你去看醫生。」
「……」
池梔語身子沒動，看著面前消瘦的女人，突然有些恍如隔世，仿佛當年那個生日會上發生的事，在眼前重新浮現起來。
而現在眼前的白黎對她說的話。
就像把那個讓她先忍著的白黎。
那個拋棄女兒的母親，當做她的幻想。
九歲那年的生日會。
池梔語只知道自己暈倒後，再次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已經在醫院了。
當時病房裡只有王姨陪著她，見她醒來後連忙叫了護士醫生過來。
經過一盤檢查後，醫生叮囑著王姨下次一定要及時送過來，怎麼就能拖著小孩子燒到了40度，再燒下去都要感染了。
醫生走後，池梔語當時腦子還有些慢，下意識想找尋白黎，看了一圈沒有發現，拖著干啞的嗓子問：「王姨，媽媽呢？」
王姨聞言看著她明顯有些遲疑，「夫人……」
池梔語看著她，隨後就聽到了那幾個字。
「在陪著先生。」
這話就像是提醒了她，將昨晚的所有殘酷的畫面拉扯進記憶里。
擊碎了她脆弱的神經，那唯一僅存的期望。
當時還是年幼的她躺著病床上，在無助又不知所措的年紀下，昨晚一直強忍著淚水，
在那一瞬間，再也無法忍受的哭了出來。
而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碎了。
沒人願意要她。
都不想要她。
……
王姨見白黎真的想帶池梔語出去找醫生，先走去牽過她，寬慰道：「夫人沒事了，你忘了小語已經退燒了，看過醫生了。」
聞言，白黎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在回憶，搖著頭，「沒有的，我的阿語沒有退燒，我是要帶她去看醫生的，對，對，看醫生。」
說完，她轉頭著看向池梔語，伸手摸著她的臉，柔聲安慰：「沒事的阿語，媽媽馬上帶你去醫院，很快就會好的，回來後媽媽和你吃蛋糕好不好？」
池梔語垂下眸，看著她的表情，扯了下唇角，緩緩出聲，「晚了，你當初不是讓我忍著麼？」
「……」
「所以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已經選擇了池宴。」
池梔語的語速平靜又慢，「你想要的愛情，忘記了麼？」
白黎身子一僵，有些呆滯的看著她。
「我不知道你想要挽救什麼，也不知道你現在是清醒還是糊塗，可是，」話音頓了幾秒，池梔語用力的抿了下唇說：「現在什麼都晚了。」
「……」
「從你做出當初那個決定的時候就應該知道——」
池梔語盯著眼前早已不像從前光彩照人的女人，喉間一哽，紅著眼角，把最殘酷的話說出來：「是你先不要我的。」
拋棄了我。
選擇了你想要的愛情。
而不是，我這個女兒。
池梔語曾經想過。
如果，白黎沒有那麼愛池宴的話，那天晚上她是不是就不會讓她忍著，而是馬上帶著她去醫院，也就不會強迫她做著所有的事。
然後也是不是能變得像別人的媽媽一樣。
像簡雅芷一樣，溫柔又體貼。
也能像一個正常的母親。
關心她的興趣愛好，學校生活，也和她聊著一些瑣碎又平常的事。
可是，一切都沒有可能。
「……」白黎聽著她的話，眼淚不受控都掉了下來，抓著她的手，立即否認搖頭：「不是的，不是的，阿語媽媽沒有不要你，不是這樣！不是的！」
「我沒有想知道這個的興趣。」
池梔語抽出自己的手，閉了下眼，隨後抬眸平靜開口，「您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阿語阿語。」
白黎流著淚伸手牽著她，「不要走。」
池梔語側頭看她。
白黎似是祈求道：「媽媽不想在這兒，你打電話讓爸爸過來接我出去，好不好？」
聽到這話，池梔語盯著她看了幾秒，忽而笑了，「你從來沒有期望我來看你是麼？」
白黎的面色發白。
池梔語現在突然一點都不可憐白黎了，無數次都是白黎自己不要自己，她扯了下唇，「我原以為我如果真的不管你，我心裡可能過不去，畢竟你也養過我，我總不能盡孝。」
不論以什麼樣的方式，白黎至少都把她養大成人，讓她有充足的資源和學習環境，促成了現在才有的成績。
「不過現在看來。」
池梔語自嘲的笑了聲，「你不需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再勉強自己來這兒，盡著這些所謂的孝意。」
池梔語看了眼時間，隨後垂眸看她，沒什麼表情，語氣稍緩，「池宴至少會養你到老，如果你想見他，自己去問吧，我以後也沒有來這兒的必要了。」
「最後祝您身體健康，好好休息。」
話說完，池梔語沒有任何留戀，轉身走出病房，隨後。
關上門。
——
鬆開門把手，池梔語轉頭看見了一旁坐著的謝野，邁步走到他面前，朝他伸手，笑了下，「走吧，帶你去過生日。」
謝野看她在面前攤開的掌心，抬手牽過站起身，掃了她一眼，「有沒有受傷？」
池梔語搖搖頭，「沒有。」
謝野也沒發現什麼問題，不多問的嗯了聲，「走吧。」
池梔語點頭，牽著他走到樓下，注意到大廳內有正在閒逛著的病人。
身旁都有護士陪著，時不時會制止著病人們的反常行為，糾正他們該如何判斷是非。
而病人都是一臉的茫然和無辜，就像是無知又無措的孩子，也像是自己不願去面對這一切清醒的世界。
甘願成為那個放棄的自己的人。
誰也不想醒。
就算當個傻子。
……
兩人回到車上，謝野熟練的給她繫上安全帶，隨後抬手揉了下她的頭，「還是去餐廳？」
池梔語點頭，「我位置都定了。」
謝野揚眉，「還真有驚喜？」
「哪兒有這樣問的。」
池梔語抿了下唇，「我如果說了不就是沒有驚喜了嗎？」
「行。」
謝野勾下了她的手指，「我不問，我等著。」
「……」池梔語看他，「你怎麼就這麼確定會有驚喜，如果沒有怎麼辦？」
謝野語氣隨意，「沒有就下次補給我。」
「有你這麼直接要驚喜的嗎？」
池梔語覺得好笑，「我才不會補給你。」
「噢。」
謝野發動了車子，無所謂道：「那我給你。」
池梔語點頭，「這個可以。」
謝野眉梢一挑，「你還挺貪心。」
聞言，池梔語看著後視鏡內漸漸遠離的醫院，停了兩秒，扯唇輕喃一聲，「是啊，我還挺貪心。」
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母愛。
可是。
終究還是沒有了。
謝野聽到她的語氣，眼眸微淡，輕聲道：「那就貪吧。」
過了兩秒。
謝野補充道：「反正你對象都幫你滿足。」
我會幫你，填補所有的遺憾。
如果不行，再湊上我的心。
這樣。
你的所有傷痛都會由我補上了。
池梔語立即看他，安靜須臾後，轉頭看著前邊路況，剛剛在病房內對白黎質問的低落情緒，隨著他這句話重新浮現出來。
池梔語也才意識到，自己卻還在渴望著白黎能回頭看看她，看看這個被她拋棄的孩子。
可是現實卻打碎了她那一絲妄想，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堅強。
只是在他們面前假裝著，但在謝野面前，潰不成軍。
池梔語鼻尖漸漸發酸，眼眶內感到了濕潤，低頭無言忍著。
謝野隨手打了方向盤，停到街邊的停車位上，解開安全帶湊過去看她，伸手摸著她的臉，「怎麼，感動哭了？」
聽到他的話，池梔語強忍的淚水立即掉了下來。
「池梔語，你就是個小哭包。」
謝野眼眸微微斂起，抬手蹭了下她的眼角，「眼淚是不要錢是吧。」
池梔語低著頭，哽咽道：「謝野……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
可是我卻在卑微的生命中遇到了你。
這麼好的你。
「可能，」謝野捏了捏她的指尖，隨意笑了聲，「後悔以前對你太壞了。」
「……」池梔語聞言，立即抬頭看他，眼淚還掛在眼睫上。
「你不是說了。」
謝野擦過她的淚水，慢慢道：「小時候我總是欺負惹你生氣，」
池梔語訥訥看他，眼角還紅著。
「所以我後悔了。」
謝野眸色深黑，看著她的淚水，輕輕拭過，「現在來還債，對你好。」
當時年少幼稚的自己。
只想著不被你發現自己對你的那份隱藏著的情愫，總是借著玩鬧的話來掩飾著內心的愛意，又在滿足著能和你這樣的相處。
但是。
卻沒有發現你一直在承受著那些痛苦的回憶，一個人在黑夜裡默默忍著眼淚。
所以後悔，沒有及時發現你的傷痛，沒有再細心一點照顧你，也沒有能告訴你那句。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池梔語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她沒忍住伸手湊近抱住他，低頭埋入他的頸窩，淚珠滑落浸濕了他的衣領。
謝野回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動作帶著安撫，拖著聲逗她，「哭就哭，別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聞言，池梔語立即抬頭反駁，帶著哭腔道：「……我沒有。」
謝野也不會哄人，每次看著她哭心疼死，但只能這樣逗她轉移注意力，動作輕柔的幫她擦著眼淚，「是是，沒有，我亂說的行了吧。」
池梔語自己也擦了下眼淚，帶著哭腔罵他，「好煩，都是你，我本來都不想哭的。」
說到這兒，眼淚又冒了出來。
謝野盯著她紅紅的眼睛，低頭親了下她的眼角，輕聲哄著，「好，我的錯，別哭了。」
安撫似是有作用。
池梔語擦著眼淚，吸了鼻子，開口說我不哭了，讓他繼續開車。
謝野聞言也照做發動車子，池梔語也稍稍止住了眼淚，抽了幾張紙巾擦著，隨意看了眼窗外的街景，已經離開了郊區，進入市區了。
餐廳離得不遠，等池梔語調整好情緒，也剛好就到了。
謝野帶著她下車，瞧見她的眼角還有點紅，捏了下她掌心軟肉，閒閒問：「說你不嬌氣，你看看都哭了幾次了？」
池梔語跟著他往裡走，說話還帶著點鼻音，「我哪兒哭很多次，我不就今天哭了嘛。」
「噢。」
謝野意味深長的看她，「昨天晚上沒有？」
「……」池梔語也捏了下他的手，掃他，「你能不能閉嘴？」
話說完，兩人剛好走到餐廳內，服務生看到池梔語時，明白的領著兩人走到樓上靠窗視野最好的位置。
池梔語坐下後看著對面的人，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我們這樣子，真的好像我包養你一樣。」
高級餐廳她選的，菜也是她選的，錢也是她付的。
「包養我怎麼？」
謝野懶懶道：「你又沒虧。」
池梔語眨眼，「我虧了啊，今天我花得錢這麼多，驚喜還是我出。」
謝野揚起眉。
池梔語學他，和他討價還價，「我下次生日的時候，你也要給我驚喜。」
謝野沉默了幾秒，忽地帶著玩味的笑了，「你這是要驚喜呢，還是在暗示我什麼呢？」
「嗯？」
池梔語沒反應過來，「暗示什麼？」
「行。」
謝野意味深長的看她，點了下頭慢悠悠道，「下次生日我給你驚喜。」
「……？」
池梔語也不知道這人在想什麼，而沒等多久，她準備好的小蛋糕和菜餚就送了上來。
蛋糕花樣很簡單，表面裝飾點梔子花瓣，上頭還寫幾個大字。
——【謝野生日快樂】
謝野看到這兒，挑了下眉看她，「這你做的？」
池梔語咳了聲點頭，「下午你在上課的時候做的，我試過了挺好吃的，你等下吃吃看。」
說著，她拿出蠟燭問他，「你要點幾根？
23根？」
「隨便。」
「那就一根算了。」
池梔語把蠟燭插上點燃，「來，許願吧。」
謝野抬眸看她，「你有什麼願望？」
池梔語眨眼，「今天又不是我生日，當然是你自己許了。」
「我沒願望。」
謝野看著她，心情似是很好，勾唇道：「反正已經如願以償了。」
在和你在一起之前。
這個願望，我年年許。
池梔語對上他的視線，忽而明白到他的意思，自顧自的笑了下，「噢，那你的願望還挺不錯。」
謝野揚眉，「夸誰呢。」
池梔語自己夸完自己，見他不吹蠟燭，隨手把包內的禮物拿給他，「給你，生日禮物。」
倒是沒想到還有禮物，謝野稍疑接過那包裝起來的禮物，他掃了眼詢問她，「現在打開？」
池梔語點頭，「都可以。」
謝野慢悠悠的拆開包裝，而剛揭看到那露出來的一角後，突然明白到，低笑了一聲，抬眼看她，語調輕快，「池梔語，能不能有點新意呢？」
包裝紙內的是那本余秀華詩集，他十八歲送她的那本。
池梔語忍著笑，「送你的禮物啊。」
謝野拿出詩集，指尖慢悠悠的敲了下，「這和我送的有什麼區別？」
「嗯。」
池梔語想了想，沉吟一聲，「好像沒什麼區別，那就換成——」
池梔語隔著桌子看著他，蛋糕上的燭火伴著她的字詞傳來，輕輕搖曳微晃。
「我愛你。」
「……」
謝野抬了眼，透過昏黃的燈光，對上她的視線。
他清雋的面容在光影交錯下有些晦暗不明，而那雙眸子直勾勾地看著她，眸色在光下顯得格外暗沉。
「池梔語。」
「嗯。」
謝野垂下眼看著桌上的蠟燭，安靜了幾秒後，掀起眼看向她，很輕而緩慢地說了句，「我永遠愛你。」
下一刻。
池梔語看見他吹滅了那根蠟燭。
我許了個願。
愛你。
從初見九歲開始，接著十八歲告白，再至現在延續為未來的永遠。
都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