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客棧房內。
葉清絕小心翼翼地躲在門後,目光透過間隙往不遠處的黎酒和莫無心之間逡巡一圈。
在這個他們看不見的角落,他終於能肆意妄為的觀察心上人。
過往那些細細密密的,無孔不入的回憶插進了他遲來的愛意,刺得他遍體鱗傷。
隔著一些距離,他能看到凌風微抬著頭,因病氣而蒼白的側臉含著淺淺的笑意。葉清絕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個看似平平無奇的鈴鐺上。
他曾經以為,凌風會永遠保持原來的樣子,就好像所有殘酷的事情都沒發生,就好像鮮血淋漓的現實沒有留下痕跡。
可這個鈴鐺打碎了他的幻想。
因為他並不知道這對凌風來說代表著什麼,甚至不知道是誰送的。
葉清絕開始清楚的認知到,凌風現在接觸到的事物,他已經不得而知了。
陰冷的月光傾灑在破舊不堪的客棧上,葉清絕隱在門後那片死寂的黑暗裡,忽的露出了一個極度冷靜病態的微笑。
他視線偏移,重新看了一眼莫無心。
為什麼只有他被迫離開?
為什麼連莫無心都可以站在他旁邊?而他不行?
葉清絕眯了眯眼,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微妙的戾氣,把他往濃霧瀰漫的深淵拉扯。
無所如何,得把這個新神搞回天庭去。
畢竟,凌風只能喜歡葉清絕。
絕對不可能喜歡別人。
絕對不會。
————
「……醒了?」
莫無心「啊」了一聲,仿佛才知道。凌風掃過沈厭辭迷茫的神情,得出一個結論。
這件事之後,他還得陪沈厭辭走一趟魔界。
這回真是……到處都跑了一趟。
唯一有點不明白的是,黎酒竟然會主動向沈厭辭分享這個消息。
十年前,魔尊沈清竹為救已病入膏肓的愛妻宋星瑤一命,不惜動用魔界禁術,可惜命運開了個玩笑,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失敗可能,在同一天雙雙殞命。
宋星瑤本是普通人類,禁術的失敗直接讓她當場魂飛魄散,從此再無蹤跡。沈清竹雖然在當時已無氣息,但好在魂魄完整。據說,沈清竹的妹妹沈清融與鬼王謝予安做了一筆不可告人的交易,將自家哥哥的魂魄帶回魔界安養。
至於沈厭辭,在他父母死亡那一天,精神失常了。
事發當天,聽說他被早就沈清竹安排了突發任務,按行動軌跡來說應在外界辦事,再怎麼樣也不會跑去禁地。
但是據目擊者所闡述,沈厭辭確確實實去了禁地,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
凌風也就是那天認識的他。
沈厭辭本天資絕艷,風光霽月,那天卻修為散盡,筋脈俱損,倒在一片血泊里不省人事。
他不在魔族禁地,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空無人煙的地方。
他與葉清絕那天剛好從魔窟出來,筋疲力盡下,凌風用盡所有的力氣背去了人間。
據傳,沈清融在之後迅速奪位,並發展了一批自己的勢力,絲毫沒有讓這件事讓沈家在魔族的威信下降半分。
只是讓大家奇怪的是,沈清融並沒有派手下出去尋找過沈厭辭,甚至提都沒提過一句,而是扶持自己的雙胞胎孩子上位成為新少主。
大家都猜測這裡面估計有驚天動地的秘密,甚至還有傳言說禁術之所以能失敗,乃是沈清融故意作梗為之。
不然怎麼解釋對前少主的置之不理呢?
不管怎樣,待沈厭辭醒來,已是全新的人生。以前那個少年天才似永墜深海,意識沉溺,再也沒有醒來。
之前從未有人想過他會在中途隕落。
這個結局就好似滿足了一些劍修奇怪的惡趣味一般,得知新上任的沈清融不管後,對這個被遺忘的魔族少主越發變本加厲。
那段時間裡,凌風只短短地陪他度過了幾個月。
後來那十年,也不知道他怎麼一步一步生活的。
凌風想到這裡,目光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睛。只見沈厭辭小心翼翼地探出指尖,拉住了凌風垂落在他手邊的雪白衣角。
他眸光澄澈,墨發散落著,與那一襲張揚紅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凌風眸光微閃,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我會陪他回去。」
此話一出,沈厭辭原本還有點茫然無焦的眼底頓時有了細細碎碎的光。
黎酒彎了彎眼睛,即使與沈厭辭有著相似的長相,氣質卻天差地別:「那再好不過。」
莫無心聞言,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凌風,沒再說話。
大家各懷心事回到客棧,紛紛睡下了。
凌風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他以為自己今晚也會因為這些訊息睡不著,沒想到沾枕即眠。
夢裡是黑壓壓的夜,一道驚雷撕裂天幕,照亮了兩道身影。
那是十年前,他等不到葉清絕回應的一個晚上,凌風看到自己心不在焉地與沈厭辭聊天,無意間提到他可能需要忘情石來化解這個處境。
沈厭辭聽到這裡,便自告奮勇的想要替他找。
凌風則是無奈的笑道:「你自身難保,還是先照顧好自己。」
他們聊了很多,就如同往常那般。誰知第二天,已不見沈厭辭的蹤影。
凌風只在他房間的桌子上看到一個很破舊的本子,封面已經被污泥和血跡覆蓋,髒的不成樣子,不知道他是從哪個地方找來的。當他打開之後,卻發現內頁看起來很新,能感覺到被保護的很好。
【3月12日。】
【凌風又過來陪我聊天了,我很開心。我原以為他會跟其他劍修一樣,來這裡只是為了跟我說一些很奇怪的話,然後「哈哈」大笑。但是他沒有做這些,只是一直對我微笑,給了我很多看起來像糖丸的東西,讓我定期服下,說是為了修復我的筋脈。我很緊張,但是他沒有生氣。】
…………
【3月27日】
【今天凌風帶我去看花燈。】
…………
【4月4日】
【今天凌風不在,好像跟一個葉……的劍修出去了。】
…………
凌風清楚這個不能繼續看,畢竟這算是【日記】,是秘密,但是這裡頭密密麻麻全是自己的名字,他又好奇得緊。
停頓了好一會兒,凌風慢慢收斂起笑容,想了想,翻開了最後一頁。
【7月7日】
【今天,凌風跟我聊了很多,我能感覺到他情緒里的難過,我很害怕。】
【寫這些很難,因為我好像沒有什麼值得去做的東西——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凌風的,他會傷心。不過我很快就知道自己應該干點什麼了,他說他缺一塊忘情石。】
【那是我們魔族的東西。】
【我可以……試試。】
…………
字跡到這裡就停止了,沈厭辭並沒有寫明自己會去哪裡。
所以十年前的他只能將那本日記放回了原位。
後來他也再沒見過沈厭辭。
凌風當年並沒有選擇看完這一本【日記】,所以他也沒能看到字裡行間那日復一日形成的依賴。
短短几個月的接觸,沈厭辭卻等了他整整十年。
現在,他們終於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