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詭異的安靜中，葉清絕凌冽的鳳眸微揚：「你似乎很討厭我？」
聞言，林斯年歪了歪頭，聲音冷似寒冰：「可以把似乎去掉。」
……
不出所料，南天門全場死寂。
求生欲終究還是大過了這話題的吸引力。一旁看戲的眾神沉默半晌，終是有神靈強顏歡笑，狀似隨意的開口：「你們繼續聊，我們先告辭了。」
另一道訕笑緊隨其後：「尊重，祝福。」
這句話堪堪說完，眾神餘光所及之處，一襲雪衣拂過。
千鈞一髮之際，雪凝霜無視那一道道目光，正朝這邊趕來。
眾神瞳孔驟縮，哪敢接著往下看，一道強光閃爍，不約而同的選擇各自離開。
見狀，莫無心燦然一笑，頗有惡趣味的挑了挑眉：「自從見了我跟凝霜，你就一直心神不寧。這個舉動……可並不聰明。」
聽出他意有所指，林斯年怔忪片刻，嘲諷道：「虛偽。」
「你們都來了？」
雪凝霜環視這幾位的表情，沒想到，凌風的新歡舊愛竟一起出現了。
不過，鄒寒的出現也算個變數，走向奇怪……大概正常？
葉清絕先是一怔，而後衝著雪凝霜質問：「那個妖物呢？如何處置？」
雪凝霜輕抬眸子，勾起一個輕笑：「先留在雪松居了。他的結局再怎麼樣也容不得你干涉，你說對嗎？」
「凌風……」
「我剛剛路過他，估摸著現在正與天帝大人溝通，你最好不要打擾。」眼見葉清絕露出驚異之色，雪凝霜面色不改，提步靠近，「你們之間除了一段模糊的、說不清的過去，沒有別的東西。」
似曾相識的語氣。
莫無心好像也這麼跟他說過。
被攪和這麼一遭，葉清絕本應早該習慣，但一瞬間還是有些動彈不得。
恍惚中，猛地回想起初次見到凌風的場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記不清了。
葉清絕只記得，他與雪凝霜拿著神諭下凡，配合斬落人間部落中一個隱秘至深的孽物。
素不相識的少年以身為餌，暗中幫了他跟雪凝霜很大的忙，是不可多見的聰明伶俐。
事後，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從祭品堆里找到那雙漂亮得令人移不開眼的眼睛，在視線相交的剎那，葉清絕能感受到自己沉寂的心臟正隱隱震顫。
凌風剛束髮，正是懂事的年紀。因為被拋棄過太多次，會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朋友，想方設法討好他。
實不相瞞，他很輕易就看出凌風對自己的崇拜和孺慕，很快接受了這份依戀。
很多回，謝予安都想要趁虛而入。但是他從來不介意——
想要奪取他在凌風心中的地位，本身就是無稽之談。
那會，雪凝霜也是支持他的。記憶中，她說過最狠的話也就一句：「適可而止。如果不喜歡別人，就不要處處留情。」
想到這裡，葉清絕思緒猛然一滯，回過神來。
雪凝霜何嘗不是在提醒他。在凌風那兒，他不可一世的地位過去了，現在的他，需要用盡一切卑鄙手段，才能把人奪過來。
————
「你受的苦，以及當年的冤情，朕都知道。如果你沒有異議，即日安排你重登神位，享人間供奉。如果你不想在天庭辦事，朕會給你安排一個閒職。神宮你打算修建在……」
凌風單跪在殿中，眉目背光隱匿在暗暈之下，沉靜開口：「天帝大人，感謝您的好意，只是我目前真不打算登神，對這世間紛擾也不想理會。」
見他毫不猶豫的拒絕，天帝笑容慢慢收斂，難得顯露幾分狼狽：「有些話……我想要單獨跟你講。」
他用了【我】。
凌風有些意外，抬起眼定定望向台上：「不知您是否另有指示？」
「眼下整個天庭，都被你吸引了注意力。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是我單方面並不希望公之於眾，避免事態擴散。」
真相？
天帝低低嘆息了一聲，似乎在感慨著什麼，語氣略有些沉重：「你十年前難道就沒有察覺，那幾個……欺負你的人不太尋常？」
不待凌風回話，天帝揮了揮手繼續說了下去，「清絕只用一擊便打碎了那些人的骨骼，人證死亡，無法深度追查，但是我卻知道……他們都是葉氏一族的餘孽。」
凌風大震，忙再次拘禮：「望您點明解惑。」
「你的身世……想必莫無心並未告訴你。」天帝緩緩步至台下，將凌風扶起，「坐。」
仿佛進行一種虔誠的儀式。天帝親自為他整理好衣衫，終將那塊屬於凌風的神牌戴在了眼前少年的身上。
隨後，他講述了一段舊事。
約莫一百二十年前，三界大亂，天庭遭到魔族襲擊，前任武神趕往主戰場後就再無消息。
在這般趕巧的情況下，人族那邊竟也向天庭發起挑釁，追查下去，正是葉氏一脈。
葉氏體內流的是麒麟之血，他們身為龍鳳後代，空有一身神力卻無神職，早就不滿天界制度許久。
【不公平是給死人和失敗者準備的託詞。】
他們抱著這樣的想法，與魔聯手，舉全族之力，殺上天庭。
視野所過之處，皆被血跡染紅，遍地數不清的屍骸，大戰到了尾聲，只剩下寥寥數人。
葉清絕那時候約莫及冠之年，抄起一把銀槍就攔在了自身家族面前。他直身屹立、語氣決然——
唯有三界太平，方有未來。
葉清絕深知他們的弱點，也知曉自己的血脈，一時之間，大家竟然都沒注意到他的動作。
銀槍毫不猶豫地貫穿了他父親的胸膛，領袖因疼痛強行站立在了原地，驚恐不甘的俯視著他的兒子。
「只差一步……」
倒下的男人語氣聽起來像是遺憾，又像是嘲弄，讓在場諸位分不清他的真實情緒。
自相殘殺，不可思議。
沒有人願意去想，葉清絕為何年紀輕輕便能殺父證道。
隨著麒麟血不斷落下，那位前任武神終於從前線歸來，宣判了葉氏一脈的結果。
領袖已死，其他活下來的幾位並沒有被處以極刑，而是關押起來。
通往災難的道路卻是用善良鋪就。如果當年前任武神沒有心慈手軟，葉氏不會帶著仇恨在幾十年後捲土重來。
這次，他們竟把葉清絕作為人質，再次威脅天庭賜予神職。
前任武神再度出手，與其大戰三天三夜，可麒麟身為大地瑞獸，一旦刺殺便會遭到反噬。
沒有萬全之策，前任武神忍受住了剜心蝕骨之痛，才將葉清絕從他們手中救出。
葉氏一脈從此滅亡，只剩下幾個在人間的表親。
前任武神宅心仁厚，在生命垂危之際，竟將自身功力全數傳於葉清絕。
他閉眼之前，卻欣慰不已，苦苦重複葉清絕那句話：
唯有三界太平，方有未來。
葉清絕遵從他的遺願，正式登神，暫時代行武神一職。
可葉氏那些剩餘的旁支血脈，趁天庭還沒有修整過來，屠殺前任武神在人間的後代。
他唯一的兒子就這樣被卸掉了關節，連呼救的聲音都沒有發出分毫，慘死在野外。
萬幸的是，在此之前，已把他們剛出生的孩子丟入乞丐堆里。
……
凌風意識到了問題，呼吸逐漸急促：「天帝大人……我……」
天帝深深地注視著他，終是說出那句：「前任武神，正是你爺爺，凌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