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茫茫雪原,蒼白之外,還是蒼白。
跟隨前來的騎士們,原先的激動早已被風霜磨滅,
現在,他們只剩下僵硬的身體,頂著風雪,勉強保持意識,每一次呼吸都不敢用力過猛。
而他們座下的白馬同樣狀況堪憂,瑟瑟發抖,四肢難以支撐,
從鼻腔呼出一股股蒸騰白霧,但很快又會在蒼茫肆虐的暴雪中隱匿不見。
馬車車隊滾滾而行,在遼闊無垠的白雪之上留下了數道紊亂的溝壑,
一直指向更加北部的方向,卻不知終究指向何處。
整個部隊緩慢前行,猶如迷失在暴雪當中的一片殘葉,找不到依靠和動力。
如今,他們已經在前往北疆邊境的道路上跋涉了十幾天。
在這期間,帝國已過去了深秋之末,開始迎接冷漠的寒冬。
尤其在北疆這樣的地方,
越是深入北方,寒風似乎能穿透皮膚,鑽入骨髓。
當王都才剛迎來首場大雪,寒冷還未達到極點時,
北疆的嚴寒已經到了足以把人凍死的地步。
尤其是大規模行軍,他們的速度只能更慢。
然而即便如此,騎士們的信念堅不可摧,他們始終相信終將到達目的地。
原因無他,因為在他們的最前方,屬於他們的領袖正在帶領著他們,
安格斯·德林。
他是帝國內最具榮譽感、最正義的大騎士。
此刻,安格斯身穿銀白鎧甲,胸前裝飾有一隻猙獰的獒犬浮雕。
他身騎白馬,銀白色的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而他的身後,同樣是一輛馬車。
只不過這輛馬車裡,裝的不是輜重糧食,而是他的家人。
女兒,兒子,還有他的妻子。
甚至,他的妻子還懷有身孕。
在這樣嚴苛的天氣下,安格斯沒有請求皇帝將妻子暫置於王都,
而是決定無牽無掛地帶她一同踏上保衛邊疆的艱難旅程。
他的行動,被所有騎士都目睹,
踏入這片土地的每一位騎士,都會被安格斯心中的崇高理念深深感染。
據說,安格斯之所以決定離開帝國前往北疆,是因為他聽說了北方邊境蠻族眾多,
邊境的百姓正時刻處於苦難之中。
出於正義與憐憫,安格斯答應前往北境,拯救居民,清剿蠻族,守護邊疆。
這些也正是這些正義的騎士們願意心甘情願跟隨安格斯的原因。
此刻,隊伍後方的馬匹拖著一串長麻繩,麻繩尾端纏繞著一些赤紅或湛藍發色的頭顱,
這些頭顱從脖頸處斷裂,血液已經乾涸。
它們正是騎士們在北境路上遇到的蠻族。
一路上,這些蠻族便在整個北疆地區燒殺搶掠。
初入北境,騎士們就見證了如此慘境,
它們無惡不作,讓一眾騎士們都感到了憤怒。
於是,安格斯大騎士帶著他們誅殺了邊境路上遇到的各種蠻族,並把它們的頭顱砍下,以儆效尤。
他們也更加下定決心,要跟著安格斯伯爵一起,消滅北境邊境的所有蠻族。
如今,他們正在深入北境最深處的方向前進。
它們打算在那裡安營紮寨,建造城牆,抵禦住蠻族的入侵,
一步步地清除所有蠻族,最終讓帝國的邊疆徹底安定,使北疆居民免受蠻族之苦。
如今,每位騎士都對未來充滿正義的嚮往,
每當想到這個終極目標,他們的熱血就沸騰。
包括安格斯在內。
此刻,安格斯騎行在馬車車廂前,沉默不語。
與此同時,身後的馬車車簾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雖然她穿得很厚,但透過腹部隆起的程度,很明顯能讓人看出女人已經懷胎有一段時間了。
「怎麼樣了,安格斯?」
聽到女人的問詢,安格斯皺了皺眉,逐漸減緩了馬匹的步伐,與馬車保持平行。
然後他低頭側目,看著馬車裡的女人,同時注意到車廂陰影里的兩個孩子正在熟睡。
他的聲音不由得放緩了一些,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開窗嗎?」
「外面很冷,如果你著涼了怎麼辦?」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責怪,同時也流露出對妻子的深切擔憂,不由得瞥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
女人卻咯咯笑著,似乎對安格斯的關心感到十分滿足,便接著說道:
「放心吧,我畢竟是騎士大人的妻子,可不是那麼嬌貴的。」
說著,她順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補充道:
「還有這個孩子,她也不會那麼嬌弱的。」
也對,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
聽到自家老婆這麼一說,安格斯突然就很放心這個孩子的堅強程度。
儘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好像被妻子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讓他忘記了原本的擔憂。
但妻子卻記得,
「馬車裡有點悶,我就是想打開窗透透氣。」
她微微傾斜了幾分身體,將手肘慢慢靠在馬車上,
然後歪著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中帶著調皮的笑意,輕聲說道,
「順便,我還想和你說會兒話。」
安格斯哪裡頂得住這樣的攻勢,雖然他是騎士,平時不苟言笑。
但對妻子的柔情,他覺得自己一生都難以抵擋。
因此,他輕咳一聲,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和嘴角不由自主的微笑。
隨後稍微端正了坐姿,嚴肅正經地說道:
「現在正是趕路的關鍵時刻,我不能總是分心關注你。」
說罷,他看著妻子那雙如柔水般動人的雙眸,目光中流露出了明顯的期待。
安格斯張了張嘴,嘴上剛準備說出拒絕的話,愣是改了一個說法,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現在的位置,以及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
「嗯……順便,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講,我們這一路上到底碰到了多少只蠻族。」
就這樣,安格斯便一直保持著與馬車平行的速度,
一路上都在向妻子詳細講述他們遭遇的各種情況。
儘管故事多半平淡無奇,但妻子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她趴在窗上,耳畔響著的是自家丈夫的聲音,
眼中的柔情,倒映出的,又滿是對方的身影。
……
終於,在歷經二十多天的艱難旅程後,安格斯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一片蒼涼而荒蕪的雪原鋪展開來。
此地雖寒冷刺骨,但目力所及之處,尚可見到散布的幾處人類居住的房屋。
雖然布局稀落,但至少有著人間的煙火氣息。
若是再深入的話,騎士隊伍可能面臨未知的危險,再加上這裡人口不少,缺乏保護。
因此,安格斯決定在此地安營紮寨,著手建造城牆和堡壘,以準備抵禦蠻族的侵擾。
由於擔心其他北境居民的安危,他便命令大量騎士傳遞消息,
這樣一來,更多外界居民在聽聞消息後,可以早一些自覺地來到他們的根據地里。
而他自己則留在此地,與其他騎士一起在這寒冷的環境中建立基礎防禦,
順便能夠隨時保護當地的居民,還有自己的妻兒。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
北疆騎士們建造的基礎城市已經落成。
雖然稱之為城市,但這裡更像是一個部落村莊。
村莊周圍,交錯而立的尖銳木柵欄形成了初步的防禦圍牆。
這種圍牆看起來仿佛是將居民圈養在內。
儘管這樣,目前來看,好處頗多,
至少在眾多騎士的守護下,蠻族無法再侵入此地,更不可能掠奪糧食。
於是,它們對安格斯產生了深深的怨恨。
就像之前說的故事那樣,悲劇隨之而來。
在一個大雪紛飛,寒意侵骨的夜晚,
剛剛建立好不久的德林宅邸不算大,也並不豪華,
甚至很多地方都是用晾乾的獸皮作為裝飾。
但宅邸中壁爐的火光明亮而活躍,為冬夜帶來一絲溫暖。
赤色的暖光照亮了整個大廳,映照出安格斯一家人的放鬆和愜意。
可就在這本應該享受片刻安寧,享受著久違與家人一起共進晚餐的安格斯,
卻因為下屬騎士發現了一片蠻族藏匿於北境的根據地,打破了這位騎士難得的安寧夜晚。
他帶去了大量的騎士,一心只是為了徹底清除蠻族。
而留給妻子的,卻是幾個用來保護她的騎士,還有一個吻。
危機隨即降臨。
就在安格斯和騎士們離開後不久,
大批蠻族趁著風雪偷襲了這個防禦薄弱的據點。
它們如狼入羊群,一進入便開始肆意燒殺掠奪。
所到之處,橫行霸道,無人能擋。
一旦遇見人類,它們瘋狂追殺,直至將其趕盡殺絕。
同樣的,連安格斯伯爵的宅邸,也是蠻族們的目標。
準確來說,那應該是那些蠻族最重要的目標。
這一夜,只能獨自享用晚餐的安格斯妻子,突然看到宅邸外沖天的火光,
她聽到了周圍傳來無數蠻族的怒吼,和無數人的悽厲哀嚎。
猛烈的火光將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赤紅,光芒透過窗戶灑入房間,映照出藏身其中的安格斯家人。
意識到危險的妻子摟著兒子,在緊急時刻,她們只能藏匿到了桌子下。
她右手拿著一柄武器,左手則是捂著小兒子的嘴,大氣都不敢出,只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臟砰砰狂跳。
可似乎是害怕什麼就會引來什麼。
吱呀——
一瞬間,房門被推開,發出了緩慢蒼老的聲調,
可在安提斯妻子耳中,這道聲音卻變得十分瘮人。
風雪一股腦湧入了餐廳,吹得餐桌布呼呼飄揚。
咚!咚!咚!
邁著沉重的步子踏在木質地板上,每一步都給地板讓地面嗡嗡顫動,連同餐盤都被震得噼啪作響。
安格斯的妻子摟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咬著牙,右手手中握著的長刀越來越緊,似乎要與對方拼命一樣。
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她也依舊死死保護著自己的孩子。
只是可惜,格溫。
媽媽似乎等不到你出生的時候了。
但很快,巨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最終,一對粗壯的衣衫走到了桌子的底部。
而映入安格斯妻子眼帘的,並不是那些熟悉的滿族人猙獰的模樣,更沒有直嗆眼睛的腐臭。
而是一個,看起來更加龐大的身體。
但她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尚且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生物走進來的時候,
一道很有禮貌,卻顯得稚嫩的嗓音,突然響起,
「你好,夫人。」
順著聲音,她不禁抬頭一看。
只見,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過比她的孩子大了沒多少的小男孩。
他正運作魔法,漂浮空中。
雙手插兜,漂浮在巨人身前。
即便是看到了她表情上的驚愕,也表現得絲毫不在意般,淡淡開口:
「需要我幫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