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走後的侯府很是安靜。除了每日柳念的讀書聲,也就只有柳遙外出和回來時的馬兒嘶鳴。
明明就少了一個人,卻多多少少地沒了點菸火氣。
就連周伯都感嘆,這陛下一走,倒是走得他心裡空落落的,就連那早飯做得都沒了意思。
柳遙尋思不就昨晚剛走,如今才一早上沒看見人,怎麼就能空落落的。
難道他柳家侯府就那麼不受人待見?
儘管周伯少了些事做,可剛過晌午,柳遙的書房卻十分熱鬧。
那頭白蟄剛從侯府的牆頭翻走,這邊蔡時裴便邁著步子從正門走了進來,好像是拿到了寶一般美滋滋的,一路小跑著往柳遙書房去,輕車熟路的連侯府下人都沒一個抬眼看他。
「你猜我今日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消息?」沒進屋蔡大學士就已經在外面喊了起來。
蔡時裴進門的時候,柳遙正將湯藥倒進一盆已經要枯死的盆栽里。為了不被蔡時裴發現,還特意將藥碗藏了起來。
裝作沒事人一樣連忙從桌案上拿起本書,對於蔡時裴的到來又是慌亂又是平靜,而手裡的書則如同燙手山芋。
翻開!合上!拿反了……
畢竟蔡時裴自小就是個大嘴巴,此刻若是看見他將藥倒了,定會不由分說地跑去和周伯告狀。
而柳遙雖承爵位官拜丞相,卻總免不了為此被周伯狠狠數落一頓。
進了屋,蔡時裴便捂著鼻子,皺眉道:「這次太醫院又給你開的什麼藥,味道也太重了些。」
柳遙一個虧心,直接將手裡那本書蓋在了剛剛的藥碗上,不給蔡時裴發現的機會。
打著哈哈,將人不著痕跡引到外屋的榻上坐著:「無非就是一些補藥,每年都要吃。」
蔡時裴似有不信,捏著鼻子狐疑地看著神態自若的柳遙,突然冒了一句:「壯陽的?」
「……」
下一刻,柳遙手裡剛拿起的茶盞,還未到嘴邊便有了裂紋……
周伯端著雞蛋來給蔡時裴敷的時候,柳遙正翻看著蔡時裴拿過來的東西,周伯看柳遙神情嚴肅便也沒有打擾,放下東西就退了出去。
可憐的蔡大學士不得不自己剝著雞蛋,輕輕地敷著自己那烏眼青。
大概是從柳遙當了丞相後說話舉止收斂了三分,因此這些年蔡時裴時常會忘記,這位曾經的柳家小侯爺也是那世家子弟中可以一打十的奇才。
就如今日一般,他都沒看清柳遙出手,就已經開始喊疼了。
明明小時候,柳遙打他前都會給他跑的機會,如今卻連招呼都不肯打一聲!
「陛下真的讓人打折了宋樊的腿?」柳遙有些不可思議。
蔡裴咧著嘴,疼還沒喊出口便興致勃勃道:「何止,今日早朝之上,你是沒看見季伯淵都為宋文開了口,咱們哪位陛下也不為所動,最後倒是張權自己在大殿上給宋樊求起了請,陛下這才同意給宋樊留一條腿走路。」
「張權倒是識時務。」柳遙短暫地評價道。
「可不是,今早我還納悶著張權原本一開始為他兒子哭得恨不得直接殺了宋樊,可最後倒是他給宋樊求了情,哪怕不惜駁了陛下的面。」
「你可能想不到,下朝時我聽人說,大柱國昨日親自幫張權那個殘廢兒子說了一門親事。」
蔡時裴將溫度退了的雞蛋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塞進了嘴裡,繼續道
「你絕對猜不出是哪家的姑娘。」
柳遙將蔡時裴剛帶來的卷宗放下,看著蔡時裴明明都是個烏眼青卻還是嘚瑟得要命,免不了想要打擊一下他,雲淡風輕地接道。
「刑部侍郎柳劉伯承在老家和髮妻生的女兒,如今正是婚配的年紀。」
剛剛白蟄翻牆進來的時候和柳遙說的就是這件事。
劉伯承隨州安河縣人,家裡是做布料生意的商人,在當地算得上一方豪紳。
昭元十二年進京考取的進士,在刑部當著一個不怎麼起眼的文官,後來入職不到半年便當上了刑部侍郎,官居三品。可謂是一步登天。家裡原本有個髮妻,但髮妻在劉伯承為官第二年便去了,留下一個十歲女兒。後來柳伯承娶了宋文的表妹,又生下一兒一女,反倒是那個髮妻的女兒鮮為人知。
「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倒是消息比誰知道的都快。」蔡時裴悶悶不樂,還以為自己揣了什麼了不起的八卦過來和他分享,殊不知他什麼都知道。
「那你可知這劉伯承當年為何官升得如此之快?」
柳遙默然不語等著蔡時裴繼續說下去。
「當然是給錢給得多啊!」蔡時裴有些嫌棄。
柳遙瞥了一眼蔡時裴,還以為他能說出點什麼新鮮玩意,冷言道:「讓你去查宋文,你就查出了這點東西?」
蔡時裴不爽地敲了敲桌子上的那本冊子,沒好氣道:「這裡面不都有嗎?我可是花了大工夫才湊齊的這些證據。之前你給我的那本帳目我仔細去查過,倒是可以確認你得到的不是本假帳。」
「但帳本里只有城北一處不大的宅子,半個月前就被人低價掛了出去,去看房的人不少,但就是賣不掉,聽街坊說是鬧鬼。」
「鬧鬼的話,那就讓大理寺去看看。」柳遙挑眉:「咱們那位陛下不是最討厭鬼怪之說嗎?」
蔡時裴走後,周伯端了一碗藥進來,囑咐柳遙喝掉。
可瞧著一向無所懼怕的丞相大人皺眉迴避,周伯便杵在一旁怎麼也不肯走,直到柳遙無可奈何地將藥喝下去,才心滿意足地收了藥碗。
走之前,周伯特意去拿柳遙上一碗藥的碗時,看見藥碗旁那棵快要枯死的盆栽,頓時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心虛卻強裝鎮定的柳遙。
最終還是無奈搖著頭出了門,想著一會兒要再多熬一碗藥才行。
柳遙心虛,看見周伯出了門,才鬆了一口氣。急忙命凜風去西街的蜜餞鋪子給自己買點蜜餞,實在不行去廚房拿點蜂蜜也成。
這湯藥苦澀,柳遙是半點也喝不下去,如今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
凜風領命,出門就是一陣風,來回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
而柳遙對於讓武功高強的影衛跑腿這件事,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大材小用!
院子裡的雪下得紛紛揚揚,柳遙突然想起了母親。
好像也是每年立冬後的幾日,母親總會拿著蜜餞果子哄自己吃藥,那時竟也不覺得湯藥苦澀難以下咽。
而母親走後,太醫院依舊照著慣例在立冬後送來藥,可他卻總覺得和母親的不一樣,哪怕是一樣的藥方,卻總是比幼時喝得苦澀太多。
胸腔有些悶,柳遙忍不住地猛咳了起來,但又好像怕被周伯聽到,便急忙喝了兩口茶水往下壓了壓。
心裡悵然地想著,這幾日怕是不能再偷偷將藥倒掉!
盛京城一夜之間變了天,那便是一直無所進展的城北河中女屍一案突然有了眉目。
原本被打斷了一條腿的宋樊,剛被他爹宋文從牢里接出來回家養傷,可馬車還沒出大理寺的門,便被大理寺卿孫仲邈帶人攔了下來。
原因便是,宋文與河中女屍一案有關,證據確鑿。
至於證據,那便是城北的一處鬧鬼宅子。
那宅子的主人經過查實,是劉伯承為了討好宋文,專門買來給宋樊豢養小妾,又經過怡紅樓老鴇的辨認,當初去給清萍贖身的人就是柳伯承府中的管事。
更有街坊四鄰證實,那座宅子常有女子哭喊的聲音。而在那座宅子裡面,更是從後院枯井中搜出了不少女子屍體。
經過核實都曾是秦淮河那一帶被贖身的花娘,只因那秦淮河距離盛京較遠,多數被贖身的花娘又都是無親無故的,因此不管是失蹤還是死了並無人察覺在意。
就此看來,這宋樊恐是要將牢底坐穿才行。
宋文在慶陽殿外跪著的時候,柳遙剛好進宮。看著昔日威風的刑部尚書,柳遙倒也沒多看兩眼,平日柳遙雖看不慣他那一副好像掌管別人生死的模樣,如今卻懶得去冷嘲熱諷。
畢竟這次進宮他是來落井下石的。
宋家父慈子孝,兒子坐了牢,又怎麼能少了老子。
在慶陽殿裡,屋裡地龍燒得熱乎,蕭朔不批摺子也不管那外面大雪裡跪著的刑部尚書。
只是抱著一隻白色藍眼的波斯貓玩得起勁,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餵上兩條小魚乾,十分愜意。
那貓叫上兩聲蕭朔聽得喜歡,索性就將那小傢伙抱進了懷裡。直到看見柳遙進了門,只是對面行禮的功夫,便一把將貓扔給了林德海,絲毫不見剛剛那憐惜的模樣。
倒是苦了林德海,免不了被貓爪子糊了兩下。
「子卿不用多禮,可是用過午膳?想吃什麼?孤讓小廚房去做。」
此刻的蕭朔堪比那花孔雀開屏,恨不得將這慶陽殿裡好東西都拿給柳遙,自顧自地道:「昨日內務府拿過來兩套不錯的茶具,你若喜歡一會便差人送你府上,還有那前些日子波斯那邊進貢過來的水果,看著十分新鮮,一會都讓林德海去理好親自給你送過去。還有。」
「陛下!臣有要事稟報。」柳遙見蕭朔越說越起勁,不得不開口打斷。
他的話什麼時候能不這麼密!
蕭朔被柳遙截住了話頭,這才回過神對著柳遙有了點正經的樣子,可看著思量了片刻,又道:「急嗎?不急的話同孤吃完午飯再說!」
「陛下。」柳遙拔高了一個聲調。
「那,我們邊吃邊說!」
這頓飯他蕭朔是非吃不可。
飯桌上蕭朔一筷子一筷子地往柳遙碗裡夾菜,弄得柳遙是話說不出來,飯也吃不好。
只能坐在那裡拿著筷子憋著。
「飯菜不合胃口?」蕭朔見柳遙不動筷子,有幾分擔憂:「太醫院說最近你身子不適,侯府里的廚子做飯菜又清淡,今日你就算不愛吃也多吃兩口。」
對於蕭朔,柳遙是既無奈又氣不起來,看著蕭朔那張滿是擔憂的臉,竟也弄不清這位新帝爺到底要做什麼。但總不會是要下毒毒死他,因此柳遙不得已地動了手裡的筷子。
外面小太監來通傳的時候,柳遙已經被蕭朔逼著吃了一碗飯又是一碗菜,當真是再吃不下去一點。
見到林德海進來傳話,柳遙急忙放下了筷子。
「陛下,大理寺卿孫大人求見。」林德海低伏著身子,有些畏懼道:「說是前來緝拿宋大人。」
蕭朔嚼著飯倒也不在意,甚至都不管大理寺是何理由來這宮闈內抓人,只是伸手給柳遙夾了一筷子魚,眼皮都不抬地對著寧安道。
「人就在外面跪著,你去問問,是他大理寺帶人來拿,還是你給送過去。」
柳遙:「……」
要不要這麼隨意。
蕭朔好像意識到這裡是皇宮大內,如此隨意倒也有失體統,便叫住了要出門的寧安,重新吩咐。
「你去內務府找根結實的繩子,把人綁了送過去,告訴他求見就免了,孤有些乏,有些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寧安領了一聲「是」便出了門。
蕭朔見柳遙停了筷子,自己也酒足飯飽地放下碗筷,接過小太監遞過來帕子擦好嘴,揮手示意宮人下去。這才算正經人一般看向柳遙。
可那一雙含笑的眼卻怎麼看都是有幾分不靠譜的模樣。
「子卿剛不是有話同我說嗎?怎麼從吃飯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講?可是吃得不好?」
蕭朔兩句話必定偏離方向。
原本柳遙是要來稟報宋文貪污受賄一案,儘管孫仲邈作為大理寺卿拿個宋樊不是問題,可宋文畢竟是三品大員,多少地會有些阻礙,故而柳遙先行一步進了宮。
可還沒等他落井下石,宋文現在就已經被御前侍衛扭送去了大理寺。
如今你讓他說啥?難不成誇誇慶陽殿小廚房的御廚燒得一手好菜?
「陛下此時和柱國大人撕破臉,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柳遙提醒道。
「有嗎?」蕭朔有些不明所以。
「人是大理寺抓的,案子是大理寺辦的,這怎麼能賴在我的頭上呢。更何況是御史大夫自己上的摺子讓我還他兒公道,作為皇親又不能折了雲太妃的面子,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柳遙看著蕭朔那一副無賴的模樣,倒是和當初那個他認識的大皇子重合在了一起,忍不住嘴角掛上一絲笑,也許真就如那日蕭祁禪院內同自己講的那樣。
「皇兄雖為皇帝,卻不似先帝。」
「所以陛下之後要做什麼呢?」柳遙倒是很好奇這後面蕭朔要如何收場。
宋文如今貪污受賄一案證據確鑿,刑部尚書的位置必定空缺,如此機會自然不能再將刑部拱手讓給季伯淵,不然不知還會有多少類似濱州貪污一案的事情發生。
蕭朔盯著柳遙,眉眼笑意不減,討好道:「年關將至,我想翻新一下行宮。」
柳遙:「……」
很好!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