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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娘(四)

2024-09-13 17:26:00 作者: 清歡薄
  用過午飯,柳遙靠在窗邊站著。手裡抱著那個暖玉手爐,看著柳念和蕭朔兩人在院子裡堆雪人。

  一向畏冷的他,也難得瞧著這冬色喜人。

  可不消一會兒的工夫,柳遙就見那兩人為了比誰堆的雪人大,開始暗地裡較勁,不聲不響地改成了堆雪山。

  柳遙:「……」

  果然,蕭朔在這侯府里就是個禍害,再待下去恐是要帶歪他的寶貝弟弟。

  「我說陛下這是打算在你這侯府長住了不成,朝里都快鬧開了鍋,他也有心思在這裡堆雪人。」

  蔡時裴進門帶著一股子冷氣,夾雜著外面的風雪,吹動了柳遙玄青色的衣角,抱怨的話更是撲面而來。

  柳遙抱著手爐回身,找了個位置坐下,對蔡時裴的話置若罔聞。

  「你若是能勸你就去勸,有和我吐苦水的功夫,你不如去外面找棵樹撞一下,來個以死進諫。想是日後我還能懷念你幾分。」

  柳家侯府的丞相嘴毒,說起話來堪比那抹了毒藥的刀子,又快又狠。

  這人又不是柳遙不讓走,要不是蕭朔死皮賴臉地非要待在這裡,他又能有什麼辦法,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柳遙感覺自己仿佛過了一整年那麼長。

  蔡時裴坐在熏籠旁取暖,白眼翻得勤快:「你都勸不動,我能有什麼辦法。倒是你把那大理寺的爛攤子推了出去,讓阿邈去對付宋文那老狐狸,你安得什麼心。」

  人還沒追到手蔡時裴就已經開啟了護食模式,若是給他兩個膽子,怕不是要掀了這侯府的屋頂。

  半月前,大理寺去宋府拿人不成,蔡時裴以為這件事就已經成了無頭案。

  可沒承想不過幾日的功夫,宋文就因為在攬月閣吃酒聽曲的時候和人起了衝突,一時酒勁上頭將人打成了半身不遂的癱瘓。倒是家裡小廝還沒等跑回府中報信,人就已經被關進了大理寺的監牢。

  說來也巧,這宋樊打誰不好,偏偏打了御史大夫家的公子。

  那可是雲太妃的親侄子,如今齊王殿下的親表弟。

  故而就算宋樊他爹是刑部尚書,一時半會地也撈不出自家的好大兒,那御史大夫都已經上了幾道摺子,只可惜蕭朔人不在宮裡,也懶得管。

  柳遙差人溫了一壺酒,放在熏籠上暖著,低垂著眉眼瞧那熏籠里燒得發紅的炭火,打趣道。

  「當初那人可是你讓我塞進的大理寺,如今出了問題就來找我,就算是卸磨殺驢也沒你這麼不講理的吧。」

  「我和你說正經事,你扯那麼遠幹嗎?」蔡時裴有些急了。

  最近也不知怎麼的,這朝堂上越是吵得厲害,柳遙越是漫不經心地窩在他侯府里看樂子。

  當初濱州貪污一案,他可是親眼見著柳遙的執著。可如今這皇帝稱病大柱國霸占著話語權,他倒是悠閒自在了起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柳遙會幹出來的事情,但又太過詭異。

  宋樊殺人一事縱是有那花魁娘子的言辭鑿鑿,可卻也尚無有力證據。孫仲邈又是吃了死理的傢伙,斷定那宋樊有問題,說什麼也不肯不放人。

  縱使現在大理寺還有關人的理由,可若那御史大夫將訴狀撤回,期限一過難保宋文不會因此過來反咬一口,何況那後頭還有季伯淵那個柱國撐腰。

  柳遙夾著炭火在熏籠里擺弄,時不時地飛出一個火星子落在地上,也是陡然熄滅只留下黑色的灰燼。

  某人不甚在意,悠悠道:「你急什麼,又不是天塌了。」

  最後蔡時裴氣沖沖地離開侯府時,蕭朔站在廊下問柳遙:「他這是怎麼了,今天脾氣這麼大,也不吃個飯再走。」

  柳遙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想家了。」

  當夜哄柳念睡下,柳遙出屋便看見蕭朔撐著一把傘站在院中等他,傘上的落雪很厚,想必也是站了很久。

  「陛下找臣可是有事?」柳遙走入雪中,攬了攬身上的狐裘。

  蕭朔將傘挪到柳遙的頭頂,不解:「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

  柳遙啞言,這侯府蕭朔逛得比他還明白,每日從早到晚地在他耳邊叨叨,比早春的麻雀都吵人。

  儘管無大事,可東家長西家短的柳遙實在沒興趣聽,畢竟誰要對朝中那些老臣的八卦家事感興趣,而且他從攬月閣那裡得到的消息比蕭朔講的只多不少。


  雪越下越大,蕭朔撐著傘將人從東苑送到房門口。

  一路上這位新帝爺出奇的安靜,若是放在往日裡,這位定是滔滔不絕,恨不得架起台子唱一出大戲才過癮,但柳遙沒有細究,只當是老天開眼。

  「你進宮伴讀那日,雪好像也是這麼大,下了一天一夜。」蕭朔開口,望著柳遙淺笑「那時候你站在老侯爺身側,明明和蕭祁年齡相仿,可卻瘦小得好像被風一吹就能倒。」

  「我還記得,當初先帝看你第一眼,便覺得你與我們群皇子不同。」

  柳遙沒有回話只是聽著,那時他隨祖父進宮,先帝看著他道。

  「多年不見,維玄的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可取了字?老侯爺不介的話,孤給取一個如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如就叫子卿。」

  「如今你倒是和先帝曾預想得一般。」這句話是蕭朔說的。

  柳遙沒想到蕭朔會突然談論起這件事。

  時間久遠,如果不是蕭朔每日在他耳邊「子卿,子卿」的喊著勤,他都快要想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名字。

  他一雙父母走得早,老侯爺忙的時候又沒工夫管那些小事,故而那些什麼所謂的禮節規矩就連他自己也不在意。當初進宮,先帝替自己取字一事所知者甚少,時間長了連他自己都要忘了。

  那日在回侯府的馬車上,蕭朔一句「子卿」倒是讓他頗為意外。

  「陛下怎麼提起這些?」蕭朔很少談論過往,今日倒是反常。

  蕭朔收了傘,抬手替柳遙拂去剛落在狐裘上的雪花,目光深邃,低聲笑笑。

  「無事,只是突然有些感嘆罷了。」

  這一個月來,柳遙已經習慣了蕭朔的那些小動作,避不開,躲不掉。反倒是蕭朔做得自然而然,讓柳遙有時懷疑這新帝爺是不是被人伺候多了有些膩,如今在他這侯府里徹底釋放了自己。

  「陛下如今,不也是先帝預想的那般。」

  柳遙對蕭朔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那伴讀的半年裡,那時的蕭朔雖然是最不受別人待見的大皇子,但在柳遙眼裡,先帝似乎對這個兒子有著格外的關注。

  可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對蕭朔幼年喪母的彌補罷了。

  蕭朔聽到柳遙的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也只是那麼短短的片刻,他便又挑起了有些混帳的笑容。

  眉眼裡全都是往日的荒唐與玩世不恭:「先帝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這侯府最近待得也夠久了,再不回宮,林德海那個老傢伙不知道要怎麼在我耳邊哭。今夜我便起身,子卿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在柳遙面前,蕭朔很少自稱為「孤」,好像生怕那一個字便會推遠了他。

  柳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蕭朔確認了再三,才確定這位是蕭朔本人而不是替身。

  所盼之事到來,一時間竟也不知作何反應。

  「夜裡冷,你早些休息。」

  這是蕭朔沒入那漫天飄灑的大雪前和柳遙說的最後一句話,帶著幾分關心,又帶著幾分柳遙難以形容的失落。

  皇帝得病好了,而且活蹦亂跳的。

  時隔一個月,眾位大臣也終於見到了他們那位名存實亡的皇帝陛下。

  若是再過些日子,他們恐都要想不起來這位了。

  然而,蕭朔剛坐上承元殿,刑部尚書和御史大夫兩人,便一個比一個跪得痛快。

  宋文那頭還沒開口,御史大夫張權便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全然不顧自己那張老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悲愴。

  畢竟他老來得子,如今卻叫宋樊那個紈絝打得癱瘓在床,先不說日後能不能娶上媳婦,光是為了這口氣,他張權就是今日在這承元殿上哭瞎了,也得給他兒子哭出來個所以然。

  「陛下,您可要為老臣做主啊!」在蕭朔罷工的這段時間,張權無數次盤算著怎麼先發制人,以至於這一開口就是十拿九穩的慘。

  蕭朔坐在龍椅上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下面的張權一開口,蕭朔還以為是那個來晚了,如今才想起來給先帝哭喪。

  十分不耐煩地撇嘴道:「張愛卿,你若是再哭下去,孤就派你去皇陵陪先帝。先帝寂寞,愛卿哭得甚是感人。」

  張權頓時收了聲,生怕蕭朔要自己去守皇陵。


  連忙道:「陛下,刑部尚書宋大人縱容其子胡作非為,前些日子那宋樊毆打了我兒,使得我兒至今癱瘓在床。儘管大理寺已經將罪魁禍首羈押,可已經過了半月依舊未有判決,老臣斗膽,請陛下為我兒做主!」

  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聽得承元殿的諸位無不膽戰心驚。

  看來這張權,不要宋樊的命,也得要宋樊賠他兒子一雙腿!

  蕭朔坐在那裡皺著眉聽得仔細,聽到最後竟也是替張權惋惜,不禁搖頭。但沒接張權的話,反倒是轉頭看向跪在那裡插不上話,也哭不出來的刑部尚書宋文。

  「宋愛卿,你怎麼說?」

  宋文沒想到蕭朔會這麼突然地問自己,一時愣在那裡。

  「他說你兒子打了他兒子!還打成了癱瘓,你作何解釋?」蕭朔好心提醒道。

  被張權那一哭二鬧的架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宋文倒也不慌,只覺得這御史大夫戲演得有些過。

  理好了朝服,跪在那裡和哭得一塌糊塗的御史大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恭恭敬敬道:「啟稟陛下,臣教子無方理當應罰。但犬子那日與張大人的公子起衝突實屬自保之舉,是張大人的公子挑釁在先,儘管最後犬子失手打傷了人,也不是故意為之。臣願接受張大人的所有要求,但還請陛下看在犬子年幼無知的份上,從輕發落。」

  宋文是個明事理的人,畢竟他兒子打了人,就算他現在比張權哭得更慘也占不了理,如今倒不如求個寬大處理,頂多是在牢底多蹲些日子賠點錢。

  宋文話說一半的時候,蕭朔就從龍椅上起來,走到台階上伸了個腰,然後就那麼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坐在了台階上,托著腮看著正跪在他面前的御史大夫和刑部尚書。

  等宋文說完,蕭朔更是沒來由地「嘖」了一聲,繼而問道「你兒子多大了?」

  「……啟稟陛下,二十有六。」宋文知這位新帝爺行事乖戾,可有時也太不按常理出牌。

  「哦~」蕭朔拉著長音,轉頭又對著張權問道:「那你兒子有多大了?」

  張權此刻還在以頭搶地地哭,聽到蕭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由得抬頭,面前是他家新帝爺放大的一張俊臉。

  張權委實嚇了一跳。

  「啟,啟,啟稟陛下,我兒今年剛滿十八。」張權有些連話都說不利索。

  蕭朔被張權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模樣丑到,脖子向後縮,皺眉。

  「你們還真是讓孤為難。不如就公事公辦也省得麻煩。」蕭朔指著宋文,又指了指張權。

  「你兒子打了他兒子,既然殺人就要償命,那你兒子賠他兒子一雙6腿好了,你兒子癱了,他兒子也癱了,這樣倒也省得你們說孤偏心。」

  蕭朔手一攤,公平得很。

  宋文身子一抖,而那張權更是一抖,兩人同時一聲驚呼。

  「陛下!」

  「張愛卿怎麼了?難道覺得孤偏向了宋大人?」

  蕭朔好奇,對著張權那一臉的錯愕,似有不解。

  可又不得不好言相勸:「愛卿,前幾日你遞上來的摺子孤看了,你兒子癱了卻還活著,你也不能真要孤將宋大人兒子的殺了,還你兒子一雙腿啊!」

  「孤知你愛子心切,但這件事不如聽孤一句勸,算了吧!」

  蕭朔勸得苦口婆心,倒是有種他也不容易,你別再來難為我的即視感。

  張權聞言,低伏著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眼見著這人在承元殿裡打起了擺子。

  好似蕭朔的話一出,朝堂上的眼睛全部都如同針般向他看來,這一刻的他猶如眾矢之的。

  旁邊的宋文更是恨不得磨牙吮血般將他活活咬死。

  兩日前經大柱國勸解明明已經說好,今日上朝兩個人假意演上一齣戲,將這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收個尾。而他作為補償將盛京城外五百畝良田和一座大宅贈與張權。

  大柱國甚至親自出面,幫張權那癱瘓的兒子說下一門不錯的親事。

  如今這般,他張權假戲真做,面子裡子占盡了好處。

  站在殿前將一切收在眼底的大柱國季伯淵,則是看著他自己親手捧上去的新帝爺,覺得這枚棋子是越來越有意思!

  散朝時,蕭朔隨著朝臣退出承元殿,他也跟著在殿裡瞎溜達的起來。悠哉得倒不像個皇帝,反倒是像那個無所事事的混混。

  宋文最後一個離開,猝不及防地被那在摸柱子上龍爪的蕭朔喊住。

  「宋愛卿!」

  「孤聽說,你兒子和遲遲未破的城中女屍一案有關聯?」

  蕭朔的聲音不大,但迴蕩在空蕩蕩的承元殿裡卻還是顯得有些詭異。

  宋文弓著身,這話不知要如何說,才能使這位行事乖戾的新帝爺滿意。

  今日一鬧便要了他兒子一雙腿,若是此時再說錯什麼話,豈不是兒子命都要搭進去。

  「孤也就是聽說的,愛卿不必緊張。」蕭朔眯了眯眼「只不過這殺人償命,愛卿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

  晌午的光照進大殿,蕭朔卻站在陰影處,一身黑色華服隱約可見金色紋理的巨龍盤踞在蕭朔肩頭,那透著幾分妖孽的臉上是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像是一把藏匿深處的匕首,隱隱可見其刀刃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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