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關切

2024-09-20 23:31:56 作者: 啊舜
  在楓丹的廣袤土地上,時間悄然流轉。2024 年 8 月 28 日,星期三,正午時分,陽光明媚的楓丹廷內,沫芒宮的門被輕輕叩響。正在閱讀公文的那維萊特抬起頭,向門外詢問。

  「誰?」 那維萊特的聲音沉穩而平靜。

  「娜維婭。」 門外傳來清脆的回應。

  門被打開,伴隨著高跟鞋走過的噠噠聲,娜維婭來到那維萊特的辦公桌前。看到他的樣子時,娜維婭著實被嚇了一跳。

  「那維萊特,你昨天沒睡好嗎?」 娜維婭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

  「…… 加班了。很明顯嗎?」 那維萊特微微皺起眉頭,有些無奈地回答。

  娜維婭歪了歪頭,不置可否。

  「來說正事吧,你上次讓我調查的案子,我收集到一些信息了。」 娜維婭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於是那維萊特拿出紙筆,示意她開始講述。

  據娜維婭所說,她先是去詢問了附近的蔬果販。由於時間過於久遠,他們並不記得當時有哪些人來買過東西,但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很多蔬果因此損壞,令他們印象很深。

  「我去了阿德爾所說的那條河邊,挨家挨戶詢問當時是否有孩童在他們屋檐下避雨。其中一對夫妻告訴我確有此事,一直到天色暗了他才離開。」 娜維婭詳細地講述著自己的調查過程。

  那維萊特點點頭,將這些信息記錄下來。

  「還有就是盧卡斯一家住所的周圍…… 隔壁的兩戶人,其中一戶對盧卡斯一家避之不及,說總是看到盧卡斯醉著酒一臉戾氣地回家,他們不想和他扯上瓜葛,讓我詢問別人。」 娜維婭繼續說道。

  「另一戶人那天並不在家,但他們的態度十分激動。聽聞我在調查失蹤的女人,接連說了很多次盧卡斯有家暴的習慣,他的妻子一定是遭其毒手。」 娜維婭的語氣中充滿了對盧卡斯的厭惡。

  「不過,那戶人家的其中一位男性,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她頓了頓,待那維萊特抬眸看她,才繼續說下去。

  「那段時間,他有去過幾次城外的賭場,每次都能碰見盧卡斯和另外兩個人有說有笑。現在賭場被查封了,他才敢將這些說出來。」 娜維婭的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娜維婭雙臂環繞在胸前,看到桌後的人一言不發地動著筆,眼下淡淡的青色在陰影下更加明顯。她不禁感嘆龍王驚人的工作能力。

  「我最後詢問的是對門的人家,很幸運,他們那天下午看到了盧卡斯的妻子。」 娜維婭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

  手指叩擊桌面的聲音輕輕響起,那維萊特握緊了筆,等待這個關鍵信息。

  「鄰居最後看到她的時候天還沒黑,時間大概六七點的樣子,當時她十分焦急地詢問阿德爾的去向,可是一無所獲,便獨自一人匆忙離開了。」 娜維婭的語速不緊不慢。

  「也就是說,在阿德爾回家前,他的母親已經回到了家,並發現自己的兒子不見了。」 那維萊特小聲地捋著思路。

  「這個時候,這位無助的母親應該會先去找誰?」 那維萊特抬起頭,看著娜維婭。

  「盧卡斯。」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可她應該先去找特巡隊。」 那維萊特微微皺起眉頭。

  「這就是這位母親的可憐之處,」 娜維婭低頭嘆了口氣,「她一直都太依賴自己的丈夫了。」

  那維萊特將剛剛記錄的信息又瀏覽了一遍,這些線索整合起來,結果指向了那間被封鎖的賭場。他撐著頭沉思半晌,告訴娜維婭今晚他會親自去一趟。

  「好,要是有消息的話就通知我。」 娜維婭理了理那頂縫著羽毛和玫瑰的寬檐帽,打算先行離開。

  「等等,娜維婭小姐,你最近有見到萊歐斯利嗎?」 那維萊特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

  健步如飛的大小姐聽到這話,立馬停下腳步,一臉新奇地轉頭看向那維萊特,眼神里滿是不解。

  「我應該沒有接觸他的機會吧,而且你們兩個不才是同事嗎?」 娜維婭的語氣中充滿了疑惑。

  「是的,但他最近都沒有來沫芒宮,我有點擔心他的情況。」 那維萊特的眼神中充滿了擔憂。

  娜維婭在心中思索了數遍,還是想不明白龍王為什麼要問她。

  「擔心就去看看嘛,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哦,我想起來了,克洛琳德之前好像和我提到過。」 娜維婭的眼睛突然一亮。


  「她怎麼說?」 那維萊特的語氣中充滿了焦急,短短四字,語氣里的焦急展露無遺,突兀地衝擊著娜維婭的耳朵,語速很快,與他平常的形象相差甚遠。對此,她的驚訝程度不亞於看到克洛琳德抱著花在自己家樓下唱情歌。

  「她說公爵上個月還整天笑眯眯的,最近去找他的時候就拉著個苦瓜臉,她都以為他受什麼感情創傷了,或者是上班上傻了之類……」 娜維婭邊說邊觀察那位審判官大人快要擰成麻花的眉毛,心中答案有些許明朗,於是裝模作樣地快速瞟了眼四周,然後身體前傾,一隻手擋在嘴邊,輕聲開口。

  「反正感覺他狀態不太對勁,就怕真有什麼事,那維萊特大人還是要抽空多多關心下屬啊。」 說完這些,娜維婭心滿意足地離開沫芒宮,好像促成了一件什麼大事,獨留下那維萊特一人在座位上苦思冥想。

  燈光打在陳列整齊的書架上,桌上的熱茶升起騰騰霧氣。梅洛彼得堡辦公室內,萊歐斯利雙手放在書桌上,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犯人弗朗西斯。

  「你認識盧卡斯嗎?」 萊歐斯利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不認識。」 不留一絲餘地的、乾脆利落的回答,令萊歐斯利眯起了眼。他微微坐直,向前挪了一下身子,呈現出狼一般的進攻狀態。

  「你最好誠實一些,弗朗西斯。」 萊歐斯利的眼神中充滿了威嚴。

  「我不認識他,公爵大人。」 面前的人一臉坦然,說得義正言辭,就連萊歐斯利敏銳的眼也找不出任何破綻。對視良久,他只好擺擺手讓那人先離開。既然人的線索斷了,那就只能將目光轉向那間城外的賭場。

  萊歐斯利簡單收拾了一番,用完晚餐後稍作休息。在眾人都回房時,他帶上一些必要工具,迅速坐電梯來到水上。視野逐漸開闊,時隔一個月再次來到這裡,令他有些恍如隔世。那一夜自己狼狽的模樣還歷歷在目,陰冷潮濕的空氣滲進他的骨髓,此刻他又感受到罪惡的血液在體內不講道理地流淌。暮秋的涼風吹過,激得他渾身一顫。

  萊歐斯利縮了縮身子,開始根據文件上的記錄尋找那間賭場。一路上他走過了許多雜草叢生的地方,經過了許多風格相似的住宅,路過那片從水面上看與水下截然不同的海。曾幾何時,還未知道真相前,他也在這片土地上肆意奔跑過。

  他想要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以至於到了目的地時早已氣喘吁吁。他遠遠地看到那間被警戒線封起來的住宅,正思考著要怎麼進去,突然窸窸窣窣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步伐,似乎是住宅另一面的草地那邊傳來的。

  腳步聲越來越近,萊歐斯利像是做了虧心事般有些緊張。他迅速在一棵樹後躲了起來,不料卻驚動了它,一顆日落果不合適宜地直直掉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響。他忍不住在心裡大罵一聲。

  那聲音停頓一下,朝著他的方向過來了,帶著節奏感,一下一下地刺激他的心臟。他甚至已經擺好姿勢,做好了殊死搏鬥的準備。突然,腳步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的萊歐斯利終於看清來人的面孔。

  時間仿佛停止,他的瞳孔驀地緊縮,裡面映出那梳得一絲不苟的藍白色長髮,修長漂亮的鳳眼和極具侵略性的豎瞳,明晃晃地、一目了然地,一種強烈卻暢快的窒息感瞬間吞沒他。重逢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描摹了無數遍,真正到這個時刻的時候,萊歐斯利唯一的反應就是呆站著。

  「萊歐斯利?你怎麼在這裡。」 對面的人有一瞬吃驚,腳步卻加快走向他。如此窘迫的情況下,萊歐斯利也只好如實回答,他可不想被當成犯罪分子。

  「所以你上次說的休假…… 就是這樣休假?」 那維萊特想起了娜維婭那番話,原來他只是因為案子而愁眉苦臉。

  「是休假沒錯,就是順便調查一下案子,勞逸結合。」 萊歐斯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尷尬。

  那維萊特看到萊歐斯利臉上頂著憔悴,卻還在一本正經地逞強,突然記起他小時候每次受傷之後的樣子。沒什麼長進,還是那麼笨拙。

  「你眼睛很紅。」 那維萊特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

  「啊?可能昨天沒睡……」 萊歐斯利有些臉熱,支支吾吾地解釋著,手無意識地摸了把頭髮。這些舉動被那維萊特盡收眼底,無奈的同時,心底莫名被觸動,便沒有追問下去。

  「先進去吧。」 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門被打開,一股木質香撲鼻而來。他們摸索著打開一樓的燈,一幅帶有生活氣息的場景展現在眼前。餐桌、沙發、廚具、衣櫃應有盡有,稍顯雜亂的布局與陳設卻讓屋子更加溫馨。要是讓任何一個不知情的人來,只會覺得這是間舒適宜人的普通住宅。


  一樓的一切都過於正常,萊歐斯利提議先到二樓的賭場進行搜查。在兩人重疊的腳步聲下,他們打開那扇沉重的暗門。刺眼白熾燈射出光線,他們看見地上的雜物扔得亂七八糟,啤酒瓶、煙盒、眼鏡、錢包還有散落的籌碼,幾乎無從下腳。兩人小心翼翼尋找空隙,先後進了房間。

  賭桌旁有一把斷了腿的椅子橫在地上,過於專注散落物的萊歐斯利沒有看清,被絆得一趔趄。在他向前倒的一瞬間,那維萊特伸手想扶他,對方卻先他一步找到支撐點,起身迅速躲開了,接著轉身沖他笑了笑。

  「東西有點多,我調查這半邊吧。」 萊歐斯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尷尬。

  像是默劇里的慢動作,那維萊特收回停留在半空的手,半握拳狀垂在身側。他屈了屈指尖,感覺有些空落落的。他奇怪地沉默了很久,在萊歐斯利已經向角落走了一步時才開口。又是這種不太好受的感覺,像是嗆水之後鼻腔和氣管里還殘留著些許液體,酸澀得發疼發麻,卻找不到具體的源頭,也無法緩解。這種感受和那個輾轉難眠的晚上相似,在那維萊特的生命長河中,是極為陌生的體驗。

  兩人默契地沉默著,將賭場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雜物和垃圾以外什麼都沒有找到。通常和刑事案件掛鉤的兇器、血跡、打鬥痕跡更是渺無蹤影。

  萊歐斯利將二樓剩下的房間挨個檢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在他打算到樓梯口的窗邊透口氣的時候,他的目光越過旋轉樓梯的護欄,突然瞥見一樓角落,柔和的燈光下,有一雙突兀的、刺眼的、黑得發亮的雨靴。

  幾乎是一瞬間,他嗅到了怪異的味道,敏感的直覺指引他一步步走下樓。他靠近那雙雨靴時,發現大小是男人的尺寸,鞋的表面被有些刻意地擦得油光鋥亮,甚至不落一點灰塵。要知道這裡是城外,方圓幾里都是天然的泥地與草地,如果雨天出門,不可避免地會濺上泥點。而從屋子稍顯雜亂的陳設來看,主人並不是一個過分注重整潔的人。

  萊歐斯利蹲下來,那雙雨靴在眼前放大,目光向右轉,儲物櫃的門虛掩著,光線照進縫隙,裡面似乎空空如也。他伸手將門緩緩拉開,吱呀呀的聲音在房間迴蕩,光亮逐漸占據櫃中的空間。此時,剛剛下樓的那維萊特來到他身旁,看見了那把充滿鏽跡的、表皮脫落的鐵鍬,靜靜躺在儲物櫃裡側。

  萊歐斯利湊近,發現鐵鍬上還有些許凝固硬化的泥土,他緩緩站起身,看向了一旁的那維萊特。

  「鐵鍬,什麼情況下會用上鐵鍬?」 萊歐斯利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挖掘,或者耕作,必要時候也可以…… 兇器。」 那維萊特手扶下巴猜測著。

  萊歐斯利點點頭,繼續他的推理。

  「這裡沒有農田,附近也都是花草樹木,用來耕作的可能性不大…… 那晚盧卡斯的妻子來到這裡,兇手很可能是用鐵鍬作案。而那些泥土也許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萊歐斯利的眼神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從進門就放在門邊的工具箱被打開,萊歐斯利從裡面拿出一瓶試劑,滴在鐵鍬上,並無任何反應。

  「這是什麼?」 那維萊特垂眸看他,發現他一側的披肩有些滑落。

  「檢驗血液的試劑。」 萊歐斯利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你怎麼有這個?」 他邊說邊蹲了下來,順手將那披肩往上拉正。

  萊歐斯利感受到身後人的動作,隨即脖頸傳來一陣溫度,是那維萊特的手指無意間擦過了他的脖子。他感覺到細小的電流竄過身體,喉嚨有些發緊,卻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維萊特…… 咳,您可能不太了解梅洛彼得堡,那兒有時候也並不太平。」 萊歐斯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尷尬。

  「抱歉,是我淺薄了,有什麼發現嗎。」 那維萊特以為他被自己的問題嚇到了,這次刻意讓語氣溫柔了一些。

  「鐵鍬上沒有血跡,也可能是清理掉了,還不能確定。」 萊歐斯利的聲音低沉而嚴肅。

  說罷,萊歐斯利站起身,呼吸逐漸恢復均勻。他關掉一樓的燈,開始將目光轉向地毯。他將試劑滴在各處以觀察痕跡,片刻後,試劑果然發生反應,現出藍色的螢光。

  房間正中間的桌子旁,有一小塊血泊,周圍延申出一片濺射狀血跡,有些甚至波及到了樓梯口。血點細長,說明濺落角度很低,接近地面。奇怪的是,那片血跡的濺射方向基本都朝著房間裡側,而卻有一小部分朝著相反的方向,似乎是什麼東西擊穿人體後形成的回濺血跡。

  從桌子一路向門口,地板上出現一串很淡的滴落狀血點,應該是移動時留下的。剎那間,他想起那雙乾淨的雨靴。「兇手很可能是在屋內襲擊了她,隨後穿著那雙雨鞋將她搬出室外,但兇器應該不只是這把鐵鍬。」 萊歐斯利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距離案件已過去一年之久,再加上當晚的瓢盆大雨本來就將線索沖刷得一乾二淨,那維萊特與萊歐斯利在室外巡視一圈,仍然沒發現其他證據。

  已是深夜,清冷的月光灑在他們肩膀上,困意也漸漸升了上來。他們商量後決定等白天再來搜查。

  「時間有些晚了,萊歐斯利,今晚去我家休息吧。」 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嗯。」 萊歐斯利下意識地回答。

  「啊?」 還在思考案件的萊歐斯利這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拒絕。

  「不用了,我找個地方將就一晚……」 萊歐斯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尷尬。

  「去我家休息。」 那維萊特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中透出一絲強硬。他這才發覺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感受其實帶著慍意,說不上來是因為擔心還是僅僅覺得萊歐斯利太固執,太疏離於人群之外。他確實不介意萊歐斯利再多依賴他一點。

  而對方顯然有些被嚇到了,只好乖乖跟在他的身後,低著腦袋,目光聚焦在他的龍角上,邊走邊發起了呆。說不難堪是假的,自那天過後他就沒再見過那維萊特,如今更不知道怎麼面對他。那感受好像是扎在心中的刺,無論靠近或是疏遠,都讓他無地自容。他自嘲地笑笑,難怪今天如此束手束腳,都不像平時的自己了。

  「到了,進來吧。」 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房門被關上,身材高大的兩人在黑暗的房間裡前後站著。萊歐斯利此刻才意識到他現在的處境,狹小私密的空間裡,他僵成了一塊木頭,胸腔里是燃燒的炭火,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與那維萊特向前走的腳步聲共振。

  咔噠,燈被打開了。

  視線里,那維萊特背對著他,一旁是自己送給他的機械小檯燈,光線將他的輪廓勾勒出金光,柔和又神聖。他呼吸都遏制,好像哪怕一個喘息都會玷污這樣的場景。

  在他虔誠的注視下,那維萊特轉身坐在床沿,目光投向他。

  「過來休息會吧。」 那維萊特的聲音溫柔而充滿關懷。


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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