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祝福

2024-09-20 23:31:42 作者: 啊舜
  在楓丹的土地上,時間如同靜謐的河流緩緩流淌。2024 年 8 月 28 日,星期三,這一天的楓丹廷,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微妙的緊張與期待。

  當熟悉的信箋又一次出現在那維萊特的桌上時,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心底的疑惑與擔憂如藤蔓般漸漸浮現。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那牛皮材質的信封仿佛承載著無數的秘密。他小心地打開信封,抽出內里乾淨的紙張,略帶銳利的字跡瞬間鋪滿了一頁紙。稱呼與落款卻柔和清秀,一眼就能看出寫信人的個性。

  萊歐斯利已經有近一個月沒有親自來沫芒宮述職了,信件的內容是關於梅洛彼得堡的瑣事,事無巨細。字跡並未完全乾燥,那維萊特甚至能觸摸到紙張與墨跡的溫度,他努力感受萊歐斯利寫信時的心情,試圖從中尋找蛛絲馬跡,但很遺憾,他什麼都感受不出來。

  於是,那維萊特陷入了日思夜想之中。他的思緒不斷地飄回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天。屋外傾盆大雨,燈光溫暖的沫芒宮裡,萊歐斯利對他講述了自己的過往。當萊歐斯利說到 「愛」 這個詞的時候,那維萊特的第一反應是驚訝,隨後便是努力尋找這個詞背後的含義。

  五百年來,並不是沒有人對那維萊特表明過愛意,但大多是一些楓丹的女性民眾通過信件,用浮誇或文藝性的文字傳達。他們其中的大多都與自己沒有過直接接觸,自然也讀不出真情實感。所以,那維萊特並不願意相信人類對他的愛。可那夜萊歐斯利鄭重的話語和表情卻讓人覺得他沒有在說謊,那些言語與記憶中的場景重疊,更印證了這一點。

  這是他第一次被如此沉重的感情擊中,心中有些惶恐與不可思議。自己真的能被一個人類愛上嗎?還是說其實只是感激與一時興起呢?但如果…… 那真的是一份愛,自己又該如何面對?為了保護萊歐斯利,也為了釐清這份情感,那維萊特想給彼此留一些時間。

  此時,門外傳來賽德娜的聲音。

  「那維萊特大人,希格雯姐姐來了,她想要見你一面。」

  「進來吧。」 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而沉穩。

  希格雯推開門,有些急促地小步走向他。那維萊特立馬起身來到桌前,看著希格雯略顯焦急的面容。

  「那維萊特大人,公爵他最近有點不太對勁,除了吃飯和睡覺,就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不出來……」 希格雯的聲音中充滿了擔憂。

  「他怎麼了?」 那維萊特一臉凝重,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

  「不知道…… 我很多次想進去見他,都被他用休假為理由拒絕了。」 希格雯無奈地搖了搖頭。

  「哪有人在辦公室休假的。」 那維萊特突然發覺事情變得有些糟。

  「那維萊特大人,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希格雯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那維萊特和希格雯一同來到梅洛彼得堡,叩響了公爵辦公室的門。

  「什麼事?」 裡面傳來熟悉的聲音,聽著沒有什麼異常。

  「啊,審判官大人,感謝您親自來水下,但非常抱歉我最近在休假,如果您有重要的事可以和我的手下說,他晚點會告訴我。」 萊歐斯利的聲音透過門傳了出來。

  屋外沉默了片刻。

  「你還好嗎?萊歐斯利。」 那維萊特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

  「我很好,這裡有茶水和書籍,可以讓我好好享受假期。不過審判官大人請放心,即便沒有我,梅洛彼得堡也會正常運轉。」 萊歐斯利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那維萊特聽罷也不好再說什麼,朝著希格雯搖搖頭,告訴她要是有異常情況就馬上告訴他。

  此時,屋內的人有些低落地撐著頭,胸口仿佛有一塊石頭堵著,令他壓抑又難受。腦中理性和感性的部分不停爭辯,他喝了一口茶水,才稍微緩和。他並非一蹶不振,也不是害怕見那維萊特,而是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一下。自那天過後,他就開始避免想關於那維萊特的事情,但效果甚微。

  而在前幾日,萊歐斯利聽見一些犯人們在討論新來的孩子,就是那天法庭上被宣判有罪的阿德爾。他聽見他們在說孩子的母親,其中一名犯人提到,多年前,那位母親被發現失蹤的前一周,他看見她正匆匆忙忙地向城外走,當時天色已暗,還下著大雨。

  聽到這的萊歐斯利越來越覺得蹊蹺,這個叫盧卡斯的男人很聰明,在法庭上巧妙地隱瞞了自己家暴的事實,孩子母親的失蹤會不會也與他有關……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調查一下這個案件了,如果是真的,絕對不能讓這個男人鑽法律的空子。


  於是他借這個機會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調查的同時也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讓多年的理智回歸身體。已經工作了許久,萊歐斯利此刻疲憊地趴在桌上,一側狼耳狀的頭髮被壓在胳膊上,他閉上了眼睛,心痛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便沉沉睡去。

  門外,那維萊特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他漫無目的地在梅洛彼得堡四處走著,看見這裡被萊歐斯利管理得很好,所有人和機器都在井井有條地工作。那維萊特剛想稱讚他的能力,一轉頭卻發現這次並沒有人與他同行。難以察覺地,他的龍角微微下垂,搭在白色的長髮上,步子也變得更慢。

  下一秒,他的目光里突然出現了那個在法庭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正蹲在角落裡警惕地看著四周。在看到自己時,他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那維萊特走近,阿德爾卻有些氣憤地轉過頭去,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抬頭看向那維萊特。

  「那維萊特大人,媽媽以前和我說,您是楓丹最公正的審判官。」 阿德爾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是的,作為審判官,我會公正地對待每一位公民。」 那維萊特蹲下,看著孩子回答道。

  「那您能不能幫我找到媽媽,哪怕…… 哪怕她已經遭遇不測,也一定要抓到傷害她的壞人……」 阿德爾略帶哭腔的話語讓那維萊特心底泛起陣陣難言的情緒,他有些愧疚地點頭答應了。

  「我最後一次見我媽媽是在一年前那天的下午…… 她說要出去買菜,她走了之後我就跑到附近的河邊抓魚……」

  「沒想到突然下了暴雨,雷聲很大,天色也變得很暗,我就到別人家的屋檐下躲雨…… 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那時候媽媽還沒來……」 阿德爾斷斷續續地說著,淚水也止不住流下來。

  「都怪我…… 如果我和她一起去的話,就不會…… 就不會……」

  那維萊特將這些話認真記錄下來,他拍著孩童的背,答應他一定會查到真相。將阿德爾安頓好後,那維萊特立刻趕回沫芒宮進行下一步安排。此案塵封已久,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請來了刺玫會的老闆 —— 娜維婭。

  「娜維婭小姐,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而嚴肅。

  「哎呀,讓我想想,有什麼事是審判官大人都解決不了的?」 娜維婭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調侃。

  那維萊特沒有回應她的問題,而是將剛剛阿德爾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娜維婭,並提出接下來的安排。

  「好,我知道了。」 娜維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帽子上的藍水晶吊墜微微晃動。

  「放心吧,刺玫會出馬,什麼麻煩都不是問題,等我的好消息!」 與那維萊特確認完調查事項,大小姐就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沫芒宮,飄逸的黃黑色裙擺也逐漸消失在視野。

  此時的城外,一間並不起眼的雙層別墅內爆發出一片驚呼,緊接著是嘆息聲與痛苦的呼號。燈光下,籌碼碰撞交錯,一名初來乍到的賭徒贏得了賭局的大勝利。而別墅外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有簌簌風聲和飛鳥留下的歡鳴。

  突然,由遠及近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種寧靜。以夏沃蕾為首的特巡隊手持槍械,包圍了別墅大門。她用力敲了敲門,屋內傳來輕微的聲響。

  門被打開,一位女人穿著居家服,一臉震驚地看著門口的人。

  「發生什麼事了?夏沃蕾大人。」 女人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慌。

  「有人舉報這間住宅是個賭博據點,我們需要進行搜查,希望您能配合。」 夏沃蕾的聲音堅定而有力。

  門內的女人極力阻止,試圖用獨居女性的身份搪塞過去。特巡隊的兩名隊員將她拉到一邊,剩下的人開始分工搜查。

  夏沃蕾通過樓梯來到二層,發現一間暗室。她用力推開那扇沉重的門,菸酒味和霉味撲鼻而來,燈光有些亮得刺眼,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屋內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如同狂風過境後的平靜,桌上的籌碼掉落,發出刺耳的一聲輕響。

  別處的特巡隊員陸續沖了進來,將屋內的人盡數控制。最終,這個隱匿了近兩年的賭場被徹底封鎖,那名叫弗朗西斯的組織者被判入獄,屋裡唯一的那位女性 —— 他的妻子艾瑪和其餘參與者被安置在審訊室,進行進一步審問。

  夜幕落下,楓丹廷的喧囂聲漸漸消失了。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那維萊特回到住處,他脫下裝束,換上輕便的衣服,靜靜地靠在床頭。他打開床邊一盞小燈,暖黃色的燈光頓時灑滿了屋子。那是多年前萊歐斯利送給自己的禮物 —— 有著機械感十足的外殼,還有調節亮度的功能。據本人強調只是閒來無事做的小玩意。


  那維萊特還記得當時的他給予了自己一句生硬的祝福。

  「希望審判官大人的住宅不要和本人一樣冰冷。」

  想到這,那維萊特略顯疲態的臉上突然出現淡淡的笑意,當然也可能是燈光照射下的錯覺。可心中鬱結遲遲不散,他迷茫地抬頭看向窗外。一輪圓月掛在天空,與地面上的萬家燈火相輝映。他好像能隱約聽見住宅內傳出的歡聲笑語、聽見孩童的嬉鬧、聽見爐火邊的徹夜長談。這些濃烈的畫面匯聚在一起,讓愛這個詞在此刻變得具象化。

  他試圖理解,這就是人類所渴望的愛嗎?可萊歐斯利對自己訴說的愛似乎和這些並不相同。因為他們從未擁有過這些溫暖的時刻。

  皎潔的月光下,他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萊歐斯利的模樣。從孩童時期帶著稚嫩與漠然的,十八歲那年青澀的,直到現在意氣風發的他。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放映的時候,那維萊特才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對那些瞬間記得那麼清晰。

  記憶中的萊歐斯利堅韌又自由,像狼,有原則與謀略,很多時間都是獨自一人。很多年前,那維萊特在梅洛彼得堡看見了渾身是傷的他,捂著肚子半蹲在地上,臉上滿是被拳頭打出的痕跡,而顱頂不斷有鮮血流下來。

  那維萊特看著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聲不吭地蹲在拳場邊,內心有些不忍,便從希格雯那拿來傷藥和繃帶。將那些東西向萊歐斯利遞去的時候,年幼的他眼裡有些慌張,卻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淡淡道了謝後笨拙地塗藥,疼得齜牙咧嘴都不叫一聲,繃帶也纏得不成樣。

  那維萊特看著少年的動作,不禁發笑,便將他拉到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重新為他包紮。

  眼看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他鬆了松繡紅色領帶,簡單整理了下稍顯凌亂的頭髮,披上外套向特許食堂走去。

  今天的午飯是萊歐斯利鍾愛的烤肋排,他難得的雙眼放光。剛坐下就迫不及待拿起刀叉,認真地品嘗起來。肋排的口感鮮嫩多汁,烤製得十分完美,香料的味道也被盡數激發出來。他滿意地點點頭,不做黑暗料理的話,韋爾賽的手藝還是非常好的。

  品嘗著令人幸福的食物,萊歐斯利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放鬆的間隙,他忽然想起之前那維萊特對這道菜的評價。當時的他一言不發地連吃了幾塊,咀嚼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用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幅度點了點頭。

  「不錯的味道,剛入口汁水濃郁,就是吃多了有點難咽。」

  萊歐斯利這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噎到了,有點哭笑不得。于是之後每次吃烤肋排都會額外給他準備一份湯。

  眼前的盤子逐漸見了底,萊歐斯利回憶著過去的種種,心底那份隱晦的思念此刻終於浮現。原來就算克制自己不去想,生活中也早已處處是那個人的影子了。他突然很好奇那維萊特此刻正在幹什麼,會不會也偶爾想起自己。

  還來不及深想,食堂邊犯人的談話一下子打斷了萊歐斯利的思緒。

  「我和你說,今天新來的那個弗朗西斯我以前認識,他幾年前還是個光棍呢,但對父母很好,大家也都誇他人不錯。真沒想到,看著這麼老實的人會去開賭場。」

  「可不是嗎,我入獄前,也就是去年吧,看到他和盧卡斯走得很近,當時就應該想到的,能和那個家暴的男人沾上邊,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還有這事?那你說這賭場,盧卡斯會不會其實也摻了一腳,只是……」

  「快別說了,沒有證據的事別瞎猜……」

  隨後,那名犯人慌張地拉著同伴走遠了,而這些話被萊歐斯利敏銳地抓住。他開始思考新的突破口,也許這名叫弗朗西斯的犯人和那個賭場就是關鍵。片刻後,他迅速收拾好吃完的餐具,讓手下傳喚弗朗西斯。

  手銬在他的腰間來回擺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他邁著大步,獨自向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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