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刑天這般開口了。
葉玄自是也不好再拿性子。
旋即與二老快速的走向了中軍大帳正中處。
走近一看,一個丈許見方的用幾張羊皮縫製而成的地形圖擺在正中。
其上自是用各色線條和符號標註出來的整個大靖東北邊境的態勢圖,以及大靖大軍的駐紮點。
「公明!」
「父帥。」
月公明當即應聲。
「你將現在的情形與兩位老將軍和葉小侯爺說明一番,也好讓他們清晰現在的局勢,替咱們做個斟酌。」
「是!」
月公明當即應聲,左手扶著腰間的佩劍,右手拿了一根不知用何種木頭削成的長棍,指向了面前的地圖。
「兩位老將軍……」
他直接忽略了葉玄,頭也不抬。
「前日夜裡,三國聯軍突然有了一動,左路戎狄一部突然派出了兩萬大軍前探,壓到了我大靖邊境以北僅僅十三里的一處高地,居高臨下,對我大靖駐紮在此地的一萬駐軍形成進逼之勢。同一時間,中路雲國也有異動,三萬大軍往前推進數十公里,幾乎與我駐防的大軍臉貼臉,這兩日其軍中更是動作不斷,演武從早到晚,大有厲兵秣馬之相,給我前線的將士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壓力。」
「除此之外,東路的新羅百濟聯軍也有前突之跡象,只不過似乎尚未下定決心,尚在原先駐紮地迴旋。另外,我們的探子來報,右賢王部近來也是活動頻繁,似乎有與三國聯軍合軍的跡象。」
「若是此事成真,那我東北軍將面臨的不再是三十萬大軍,而是足足三十五萬大軍。到時候,大靖東北危矣。」
……
未等著月公明說完,葉玄卻是突然開口。
「公明兄,倘若我沒記錯的話,我大靖東北軍當時有接近四十萬大軍吧?」
「不錯!若算上幽州本地的將士,差不多有近四十萬大軍。」
「既是如此,四十萬對三十五萬,我大靖還占優,如何就是我大靖危矣了呢,小弟不甚明白,還請公明兄賜教。」
葉玄這般一說。
月公明便是眉頭一皺。
旁邊,月刑天的兩位親生兒子,也是同時皺起了眉頭。
便是月刑天也是稍稍凝眉。
大家看向葉玄就仿佛看傻子一般。
「葉小侯爺,你也是武將世家出身,應當也是知兵之人,難道你不清楚,我大靖士兵的戰力比之他國要弱上幾分嗎?」
「四十萬對三十五萬,已然是不占任何優勢了。」
未等月公明說,月刑天的大公子,月雲便開口說道。
「這個他國是哪國?」
「突厥,党項,右賢王部屬於突厥,突厥這五萬人,非是我大靖五萬士兵所能敵,想要力敵,需要成倍的士兵。」
對方很是心安理得的說道。
「哦,在下知道了。那再問一句,我大靖的士兵與雲國、新羅百濟亦或者戎狄相比呢,孰強孰弱?」
「與雲國,新羅百濟,自是我大靖要強上許多,與戎狄,應當是旗鼓相當,他們雖民風彪悍,不過卻是善弓箭騎射,且沒有制式鎧甲,我大靖士兵雖裝備精亮,但到底多年未曾開啟戰事,且天生身材要弱於戎狄,是以應該是五五開。」
月雲認真的回答道。
「也就是說突厥我們單對單不能力敵,戎狄可以半斤八兩,雲國和新羅百濟,則完全不是我們的對手,是也不是?」
「不錯!」
「既然如此,四十萬對上三十五萬,怎麼算也應當是個旗鼓相當的局面,怎麼就是我大靖危矣的局面了呢?」
「再者,誰又判定我大靖的士兵戰力就一定比他國要弱呢?都是頭頂腦袋,兩條胳膊兩條腿,爹媽生養的,且我大靖有完備精亮的軍械,且給養充足,戰法完備,這種情況下,說我大靖的士兵不如他國,我卻是不信的。」
說著,葉玄還跟著搖了搖頭。
月刑天此刻已經半眯起了眸子。
他看出來了,這小子來是專門有找茬的意思了。
是以,靜立原地,一言不發,只是微微凝眸望著他。
看他下文如何。
常玉春與侯君集自然也是老油條。
且清楚葉玄的性子。
這小子一般在這種場合都不是第一個開口。
既然開口了,自然是要發難了。
於是,也是一副看戲的神情。
「哼!這不是信還是不信的問題,而是這乃是事實,我大靖的將士戰力本就是比不過突厥和党項,非是我們信口開河,而是歷次與他們作戰總結出來的經驗!」
「怎麼,這最基本的嘗試,葉老侯爺都沒與葉兄說嗎?」
月公明此刻開口了。
他冷哼一身,眼神有些不善的掃視葉玄。
先前這小子對自己有幾分服軟,他還準備放過對方不為難他。
卻沒想到這小子這般不識好歹。
一進入中軍大帳,便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就算你是聖上的欽差,身兼皇命。
我東北軍眾將士也不是隨意人人拿捏的。
事實上,不光是月公明。
這中軍大帳內,其他一干東北軍將士也幾乎是看向葉玄的眼神極為的不善。
「公明兄,有件事還是要搞清楚的,是我大靖的將士戰力比不得突厥、党項呢,還是僅僅自是士兵的戰力比不得呢?」
「這……這有什麼區別嗎?」
「自然有很大的區別!」
葉玄面色冷徹,異常鄭重道。
「倘若是將士的戰力比不得,那便要分兩方面來說,一方面,是我大靖的將帥在作戰之時戰法陳舊,臨場指揮僵化,以至於我大靖屢屢與他國作戰失利,此為將帥的問題。另一方面,若我大靖的士兵貪生怕死,臨場怯戰,甚至臨陣脫逃,此為士兵的問題。這一前一後,可是兩方面,自不可一概而論。」
他這般一說。
中軍大帳內,一干東北軍眾將的臉色都是一變。
好傢夥。
本以為這小子是衝著整個東北軍來的。
卻是沒想到是衝著他們來的。
葉玄卻是好似沒看到他們的表情一般,繼續說道:「據我所知,我大靖的士兵雖說不得每每迎敵悍不畏死,卻也算是令行禁止,極少有臨陣脫逃的情況發生。」
「此番情形之下,按理說在精亮的武備的加持下,就算是不能大勝,也決計不會讓党項、突厥討得任何的好處,可問題是,每次逢戰,我大靖卻是敗多勝少,這種情形,若是再將責任歸咎到普通的士兵身上,是否就有些過於牽強了?」
「亦或者每每將責任歸咎在普通的士兵身上,我大靖將領卻只占其功,不接其鍋,太過珍惜自己的羽毛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
葉玄不光是把這整個中軍大帳內的將領給得罪了乾乾淨淨。
便是整個大靖的武將也被其得罪了個乾淨。
月公明更是氣急而笑。
「照葉小侯爺這般說法,乃是我大靖的將帥無能才導致了我大靖在北境與突厥党項的對決中敗多勝少咯?」
「雖然不能說是全部責任,我想大部分責任還是要占的。」
「呵呵,葉小侯爺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今日這番話也便是在這中軍大帳,若是在乾元殿內,我很懷疑,你能否安然無恙的走出乾元殿!」
「想我大靖武臣,為國戍邊,盡職盡責,到頭來卻被你這般批駁,你不知道這樣會寒了我大靖武臣多少人的心?」
月公明的面色已經冷了下來。
一番話更是有攻訐之意。
葉玄瞥了他一眼,全然沒當回事。
與當初的禮部尚書安國康等人相比。
這位對自己的攻訐言語,只能算是隔靴搔癢,根本就沒讓他覺得如何。
更何況,這些日子,他早就將大靖軍隊的弊病研究了個透透的。
自有反擊的辦法!
只見,葉玄全然沒理會這月公明的話。
只是冷哼了一聲,旋即緩緩開口。
「若是葉某僅僅幾句實話,便讓我大靖的武臣破防,甚至要對葉某行攻訐之舉,那我只能說,現如今在任上的大靖武臣,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我大靖的千古罪人!」
「什麼!」
「葉小侯爺,請你慎言!」
「小玄子,你這話……」
「小玄子,莫要信口開河,招惹是非……」
一下子,不光是東北軍的將領了。
便是常玉春與侯君集也是臉色大變。
好傢夥,知道這小子今日肯定要來個大的。
卻沒想到不是大大的驚喜,卻是大大的驚嚇。
大靖武臣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靖的千古罪人。
這話豈不是連他們,包括遠在西北的葉定邊這老東西一併被其給劃拉著了。
這小子今日是想把所有人都得罪乾淨嗎?
「葉小侯爺,你當真是膽大包天,我大靖武臣精忠報國,我大靖立下赫赫戰功者不計其數,難道這些人也是大靖的千古罪人?」
「煩請你最好解釋個清楚,否則今日之後,我月公明定要上報朝廷,治你詆辱大靖功臣之罪!」
「不錯!葉小侯爺,你若是說不清楚,在下也決計不會輕易放過你!」
「哼!想我羅家,三代忠良,今日卻被葉小侯爺一張尖牙利嘴說成了千古罪人,好,好的很!」
「都住嘴,嚷嚷什麼,且聽他說!」
一聲厲喝。
鎮北王終於開口。
他目光冷徹的凝視著葉玄。
「葉家小子,你也看到了,你犯了眾怒,本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若是解釋不清,便是你與紅妝再如何,這一本我也是要參的!」
「我知道!」
葉玄掃了一眼月刑天,睜眼都沒看這位王爺。
然後又看向中軍大帳內的其他人。
「諸位似乎很會對號入座,沒聽明白我方才這番話的前提嗎?」
「我說若因為我方才之言,而行攻訐之舉,則此人便為我大靖千古之罪人,我說是全部了嗎?」
「再說了,我尚未解釋我為何這般說,你們便枉下結論,諸位的脾氣便這般火爆?若有這般火爆的脾氣,東北三十萬敵軍何故近一月有餘,依舊虎視眈眈?」
「怎麼,爾等的脾氣,只會在軍中對自己人發?」
葉玄此時脾氣也上了來。
神情戲謔玩味的冷笑一聲。
「若你們當真只會窩裡鬥,那我只能說,我方才得話,當真說的有些輕了。」
「大靖武臣,兩百年累積的弊病至少有三,其一,自恃軍功,居功自傲,目中無人,張揚跋扈!其二,山頭林立,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互相攻訐!其三,貪贓枉法,吃拿卡要,欺壓下屬,矇騙上司。其四,未戰先怯,畏首畏尾,長大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其五,戰法陳舊,思想僵化,抱殘守缺,不思進取!其六……」
「夠了!不要再說了。」
鎮北王月刑天突然揮手。
葉玄卻是全然不聽,冷笑一聲。
「其六,無愛兵之心,無同理之心,視部下性命如草芥,視百姓之命如草芥!」
月刑天,瞳孔狠狠地收縮了一下。
「我說夠了!」
「夠了?我這裡還有很多,月王爺是怕我揭了大靖軍人老底嗎?」
葉玄直視著對方,目光沒有挪移開半分。
「你……你這又是何必呢?」
「這番話誰說都比你說合適,你這般,將得罪我大靖所有武人的。」
月刑天眼神複雜的望著葉玄,嘆息一聲。
「得罪?我不是已經得罪了嗎?再說了,我既是向陛下許了要助他一統天下,成就千古一帝,難不成僅憑著嘴皮子,說到底還是要靠我大靖的軍隊!」
「若軍隊依舊保持我先前所說的各種弊病,一統天下?大靖不在這一代亡國,便算是燒了高香了。」
「十五年休養生息,我大靖看似國力蒸蒸日上,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壯。可是在我看來卻是虛胖,十五年前積累的弊端,未曾解決任何一條,十五年卻又養出了一群附在軍隊之上戲謔的吸血鬼!」
「這樣的大靖軍隊,開疆拓土?不丟失疆土,就算是萬幸了。」
葉玄這話落下。
整個中軍大帳內,已然是鴉雀無聲。
都以為葉玄之時無的放矢。
卻沒想到是有備而來。
便是東北軍,向來以治軍嚴明著稱。
可那也僅僅只是相對而言。
以上葉玄所言的各種弊端,其實早就深深的植根於大靖的各路軍之中。
便是葉定邊所領的西北軍亦是如此。
而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都沒少在其中撈取好處。
更是清楚葉玄所言句句屬實。
這也是為何,葉玄說道這裡,整個軍營變得落針可聞了。
誰心裡都虛。
誰都怕葉玄最終將槍口指向自己。
平白成了犧牲品。
「所以說,此次你來東北軍,是陛下授意要對我東北軍進行肅清的?」
鎮北王,月刑天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變得柔軟了不少問道。
他這一問,可是把一干東北將士給驚的不輕。
若真如此,豈不是葉玄已經掌握了證據?
一時間,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