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湖茗城的第二天，沈虞鳶就帶著人浩浩蕩蕩的到了城中的藥鋪。
藥鋪很小，門可羅雀，櫃檯里坐著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嗑著瓜子，噗噗的往地上吐皮。感覺到有人進來，眼皮也不抬：「想要什麼？自己看。」
沈虞鳶看著牆邊落滿灰的藥櫃：「白朮，車前，人參，當歸，靈芝，地榆，防風……」
那女子嚯的轉過臉來，笑意盈盈的看著她：「小姐，您真是稀客呀。」
沈虞鳶話鋒一轉：「這些都不要。」
女子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您穿的這麼貴氣，想要些什麼？我給您去取。」
「我們這次，不是來買藥的，是來尋人。」
女子這下是真笑不出來了，重新懶洋洋的坐回去，手帕一甩：「尋什麼人？這裡只有我這個閒散人，小姐還是回去吧，莫要讓家裡著急了。」
澤蘭抿著唇，脊背微曲的探出頭來：「我來找人，王大虎在嗎？」
「王大虎？」那女子上下打量著澤蘭，滿眼狐疑「你尋我夫君做什麼？」
澤蘭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嘴唇發著顫，臉色發白：「你，你說什麼？王大虎是你的夫君？」
「是啊，」女子隨口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眼神不屑：「不是我的，還能是你的嗎？」
澤蘭的眼眶一下子泛起紅暈：「他是你的夫君，那，那我娘呢？」
「你娘？你娘誰啊？」
「我娘……」澤蘭說不出話，他們從前住在村里，那兒的女子沒有名姓，他們用著夫家的姓，成為了某人的娘，某公的妻。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母親的名字。
「她是，大虎嫂，不，王二嫂……」
女子擺擺手，突然笑了笑，重新站起來：「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當年我相公送出去的姑娘吧？都長這麼大了，還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你的，你爹說你不會回來了。」
還沒等他們說些什麼，她就自顧自跑到後面：「相公！快來，看看誰來了，這可是稀客呀！」
帘子後傳來一道不耐煩的男聲：「啥玩意兒稀客，別他娘耽誤老子賺錢！臭娘們兒，壞老子財運，呸！」
女子轉過臉來，有些無措：「他，有事情呢。你們，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點水來。」
沈虞鳶也不管他說什麼，身子一閃，掀了帘子就走進去。身後的一行人也不猶豫，氣勢洶洶的就跟上了。
帘子後面是個破敗的小院，裡面一群男人火熱朝天的圍在桌前，情緒激動：「開！開！大！絕對是大！」
「王大虎。」
一眾男人激動的聲音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清麗的女聲，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又對其中一個男人露出曖昧促狹的笑。
「哎呦，小姐找老王呢。」
「老王娶了個年輕媳婦還不滿意呢？還有這種艷遇呢？」
「一個那哪夠啊，老王正是年輕氣盛呢。」
人群發出一陣意味深長的鬨笑。
沈虞鳶沒有說話，只是回頭看向澤蘭。
女孩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走上前來：「爹，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老三啊。」
王大虎眯著眼睛細看，突然一驚，回頭就把其他男人都轟出去，男人們笑著，掀開門帘，調戲了幾句門口的女人，然後揚長而去。
王大虎看著澤蘭，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衣裳上：「你，你真是老三？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哎呦，」他又轉向其他人，視線鎖定了殷孽「這位就是莊主吧？果真是年輕俊美啊。小的姓王……」
殷孽面無表情打斷他：「我不是莊主，那個女子才是。」
王大虎愣了愣，又轉向沈虞鳶：「莊主，這這這，我真沒想到居然是個女子，哈哈哈哈……」
「爹！」澤蘭忍不住打斷他「我娘呢？」
王大虎露出點心虛的神色，但是很快又挺直了腰杆：「你那個沒用的娘早就沒了，哼，得虧她走得早！」
澤蘭當時就愣了，眼淚清凌凌從眼眶中滾落，她站在那裡，好像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什，什麼？」
「你娘早死了，這娘們兒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難產死了，真晦氣，自己死了不夠，還搭上我一個兒子。」
他連連說幾聲晦氣，狠狠往地上淬了一口。
沈虞鳶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她不想讓澤蘭為難，略略揚了揚唇：「澤蘭，你與你父親好好敘敘舊吧，我們出去逛逛，你們父女說些體己話，我們一群外人在，也不大合適。」
「小姐……」澤蘭是知道的，醫者仁心，小姐聽不來這些奚落人的話，這種話若是換一個人說，那人現在或許就已經染著毒倒下了。
沈虞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珠子在王大虎身上轉了一圈，臉上看不見笑：「你且安心，若是有什麼事就喊我，放心，我們長庚山莊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了去。」
王大虎在邊上連連點頭，諂媚的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是是是，我是三兒的親爹，怎麼會害她呢？」
等沈虞鳶幾人離開，澤蘭抹了一把眼淚：「爹！你告訴我，娘到底怎麼了？外面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你娘？哼！少提你娘！她就是只不下蛋的母雞，努力了這麼多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又整了一出，什麼，大出血。連帶著我的兒子都沒活下來！」
他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晦氣！你少給老子提她。」
「還有你這個臭丫頭，這麼多年，過的這麼滋潤，也不照顧照顧家裡，你爹我的藥鋪，都快要開不下去了！」
澤蘭深吸一口氣：「我們山莊，不與外人交際的。」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你悄悄的給家裡寄點銀票也好啊！你姐姐出嫁連點像樣的嫁妝都沒有！」
「姐？出嫁？誰出嫁？」
「還能有誰？阿大和老二都嫁出去了！你說你，怎麼沒給我帶個金龜婿回來？」
澤蘭嘴唇發顫，捏著拳頭說不出話來。
王大虎好像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壓低了聲音：「你老實和爹講，你們山莊上，怎麼是女人主事？之前帶你走的那個什麼莊主，也是個女的，那長庚山莊，莫不是個尼姑庵？」
「閉嘴！你太過分了！」澤蘭咬著牙看他，眼裡滿是失望。
「誒，怎麼和爹說話呢？別以為你現在攀上高枝了，就可以不認我這個爹了！」王大虎中氣十足的呵斥一聲「我告訴你，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為了讓你今天來忤逆我的！」
澤蘭盯著他，眼前這張臉溝壑縱橫，滿目都是精明，她試圖從中窺見一些往日父親的影子，卻發現記憶里是一片虛無的留白，過去是一場盛大的野火，將一切焚燒過後，只余枯敗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