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送佛送到西

  她像是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聲音低啞：「小四呢？」

  當初她離開家時，妹妹剛剛出生，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也應該長大了許多了。

  王大虎罵罵咧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反反覆覆說些女孩子留不住，賤蹄子之類。

  澤蘭看著眼前這一切，她在心中預設過無數和家人相見的場景。他們大概是認不出自己了，或許在自己說出身份之後，他們會在一起抱頭痛哭；

  或許母親會給她做她記憶里很好吃的紅薯湯，年幼的妹妹在桌邊跑來跑去，她要向小姐和紫菀他們介紹自己的姐妹，她的大姐溫柔秀美，二姐風姿綽約：

  她從未想到過這會是一場分別。

  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她說不出話來，喉嚨中好像梗著魚刺，最終只是扭頭，掀簾離開。

  出門時她看見一個髒兮兮的女孩從外面跑進來，一頭撞在她身上，她下意識的伸手接住。小女孩抬起頭，怯生生看了她一眼。

  身後坐在櫃檯邊的女人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小蹄子還知道回來？還不快把地掃了？！」

  小女孩身子一顫，急匆匆跑到邊上拿起掃把，一點點把瓜子皮掃起來。

  澤蘭往外走的步履頓住了。

  「小四？」

  小女孩一下子抬起頭來，見著她身上光鮮亮麗的衣裳和鬂間的珠寶，又垂下頭去。

  女人眼睛眨了眨，站起來親昵的靠近澤蘭：「小四這是幹什麼呢？連你三姐姐都不認識了？快點，來給你三姐姐問好，真是沒禮貌，平時你爹是怎麼教你的？！」

  小女孩走過來，規規矩矩的行禮，抬眼時眼睛亮晶晶的：「真的是三姐姐？」

  「瞎說什麼，你三姐姐就站在這裡，這還能有假？快去，給你三姐姐泡茶來。」

  澤蘭抿著唇，她想走，但是她看到了小四，腳下就好像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動。

  沈虞鳶在這時如救世主般從外面跨進來：「哎呦怎麼了？還哭上了？」

  她這時才感覺到臉上有一絲冰涼和緊繃，那是淚水風乾的痕跡。

  她吸了吸鼻子：「小姐，我們走吧。」

  她很害怕沈虞鳶會問為什麼，還好她沒有問，只是笑吟吟的拉著她轉身。

  王大虎追出來：「誒！莊主別急著走啊，留下來吃個便飯吧。」

  見沈虞鳶的身影頓了頓，他感到有些希望，乘勝追擊：「莊主您有所不知啊，我們這個藥鋪入不敷出好些年了，實在是開辦不下去了，我和內人養著個孩子，太不容易了，只能留您吃些粗茶淡飯……」

  沈虞鳶扭過頭，似笑非笑：「粗茶淡飯？那你也好意思拿出來招待我？

  你開了這麼多年店，藥價一直沒變，藥材也一直沒變，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原因，有沒有好好努力，有沒有好好工作賺錢？」

  王大虎被她這一套絲滑小招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原以為自己哭窮一番，莊主會再給他點錢貼補家用，誰承想她如此油鹽不進，果然是個難成大事的女人，目光短淺，心胸狹隘。

  他們長庚山莊這麼有錢，哪怕是從指縫裡漏出一點，就能夠養活他們的藥鋪，怎麼連這點都捨不得？

  自己還把這麼寶貝的女兒送給他們長庚山莊了呢！

  這麼想著，底氣就足了，氣勢洶洶往那一站：「莊主此言差矣，咱們這間藥鋪買的那都是上好的藥材，城裡別的藥鋪背後都有大人物的支持，只有咱們，這無依無靠的。」

  沈虞鳶舔了舔後槽牙，氣笑了：「你還有錢換老婆，看起來也不是沒錢的人，你是不是忘了，十幾年前剝樹皮吃觀音土的日子？」

  王大虎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這，這送佛送到西嘛。」

  沈虞鳶好像被說服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澤蘭站在她邊上焦急的拽她的衣角。

  她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我覺得你說的有理。」

  王大虎大喜過望，眼前一亮，覺得這女人也不是不講理，剛想附和兩句，就聽沈虞鳶輕飄飄的說：「這樣吧，我現在就送你一程，還是你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在我送你歸西之前？」

  氣氛一時變得很尷尬，澤蘭默默捂臉，沈虞鳶面無表情，王大虎臉色慘白，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不只是個小有姿色的女人，更是長庚山莊的莊主，她手下隨便一個侍衛，就能把他們一家子殺個七進七出。

  這句話若是讓沈虞鳶聽見了，大概會面無表情的把他捅個對穿，什麼叫小有姿色？她的長相，放在穿書前也多少是個系花，在這兒也稱得上一句絕色。

  可惜沈虞鳶沒有聽見，丟下這一句之後，欣賞了一會兒他小青菜似的臉色，水靈靈的走了。

  一直到到了客棧，澤蘭還是蔫蔫的，垂頭喪氣的對沈虞鳶說：「小姐……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很多年不見，他居然變成了這樣……」

  沈虞鳶自然的從紀槐序手裡接過茶杯，啜飲一口：「不是幾年不見，他變了，只能說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你放心，在我這裡你們並不是一體的，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把你妹妹也接到山莊。」

  澤蘭眼中含著淚水：「我娘她……我真沒想到，真的……」

  沈虞鳶嘆了口氣，伸手給她擦眼淚，那淚水卻越擦越多，怎麼也止不住，到最後小聲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在她的袖口洇出一張小臉。

  沈虞鳶舉著胳膊看她把自己的衣袖蒙在臉上哭的一抽一抽的，自己袖子上的五官越來越大，她的胳膊越來越酸。

  等她終於哭完，沈虞鳶的手臂啪的一下掉下來，苦著臉：「我的手臂死掉了。」

  澤蘭有些不好意思，抹著眼淚感受著悲傷的餘韻。

  沈虞鳶甩著手臂：「哎呦，不哭不哭，咱明天就看你娘去，我現在就讓空青去查，不，讓空青和殷孽都去查。」

  澤蘭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點頭。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沈虞鳶長長呼出一口氣，臉色沉下來。王大虎不是什麼好東西，長庚山莊當年資助他們，讓他們開辦藥鋪，這個時代藥材價高，即便是不懂什麼經營之道的人，也能靠這生意維持生計，可王大虎的藥鋪里，藥櫃落了灰，藥格里的藥材幹癟枯瘦，一看就知道已經許久沒有人來。

  偌大的湖茗城，怎麼能容不下一間小小的藥鋪呢？這其中必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