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路末班車,此刻乘客9人。
蘇白坐在最前排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此刻坐在444路末班車裡的並不是11年後的蘇白,他的這具身體依舊是當初那個高中還沒畢業的少年軀殼,沒有經歷過噩夢世界的折磨,更沒有找回那份讓他在噩夢世界活下去的力量。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
被「選中」的玩家如果想要在一次次噩夢遊戲中存活下來,就必須擁有力量。
而在噩夢世界裡,玩家最容易擁有的力量有兩種。第一種,是玩家在活著通關他們的第一場遊戲後,那個陰陽怪氣的神秘聲音會給予他們一種且僅有一種「特質」。
特質的種類五花八門,可能是光腳踩在石頭上不會太痛,可能是曬太陽更容易曬黑,可能是比別人更熟練九九乘法表,可能是嗑瓜子的速度比別人更快……這種贈予玩家的特質乍一聽毫無用處,但只要玩家不斷地去挖掘和提升,就很可能成為玩家在噩夢世界最強的助力。
對蘇白來說也是如此。
第二種則是來自紅月的力量,雖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玩家在紅月之下生存的時間越久,身體中漸漸就會多出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一開始就像水滴,漸漸變多,漸漸變得強大,漸漸變成在身體中遊走的暖流。雖然這種來自噩夢世界和紅月的力量並不完全對玩家有益,但玩家的體質等各方面都會隨著這股力量的出現而變強,玩家們要做的也只是留在噩夢世界多曬曬月亮。
正常情況下,通關遊戲的玩家可以選擇回去現實世界,一直休息到下一場遊戲的開啟。但還是有一部分玩家選擇留在噩夢世界,有的是希望自己儘快變得更強,有的則像曾經的蘇白一樣在現實世界再無掛念。
蘇白在自己身體裡感覺到的,就是這種來自紅月的力量,雖然很弱很弱,但確實存在。
雖然這份力量的強度還不足以讓蘇白在公交車上輕舉妄動,但此時此刻的蘇白也和上一次進入噩夢世界的時候不一樣了。上一次……甚至說上一世進入噩夢世界的時候,蘇白處於一種非常詭異的狀態,一種隨時可以死去,但又想要活下去的詭異狀態,所以當時的他做事情不緊不慢,甚至得到了比普通玩家更多的機遇。
不過也因為那樣詭異的狀態,蘇白從一開始就顯得……不那麼像人類。
可是現在不一樣,和上一世進入噩夢世界的時候不同,現在的蘇白有想要回到現實世界去的渴求,他甚至想要儘可能快地結束這場遊戲,然後回到醫院去,去見尚且活著的母親!
「到這裡來……這裡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蘇白心中的渴求剛剛浮現,他的耳邊就傳來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像是有孩童貼在他的耳邊說話,但語調並不稚嫩,反而充滿了詭異的蠱惑。
像是被神秘力量驅使一樣,蘇白轉頭看向車窗外。
車窗的世界本該是遍布迷霧的,那紅月下的迷霧本該將車站路燈之外的所有存在都吞噬。但這個時候,蘇白卻在車窗外看到了奇怪的東西——一家不應該存在的店!
明明周遭的一切都被迷霧遮掩,卻只有那家看著普通還有點小的店面清晰地出現在蘇白的視野中。沒有任何招牌的店鋪只能看到玻璃櫥窗和有些陳舊的木門,像是街邊普普通通一間無人問津的空店面。
可是……
「怎麼可能?」
蘇白清楚地看見迷霧中出現的那個店面的玻璃櫥窗上貼著一個「囍」字!那是一張邊角已經捲起而且紅色已經泛白的「囍」字!那是和蘇白進入噩夢世界前見到的那間詭異店鋪一模一樣的「囍」字啊!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帶著寒意直衝天靈感,蘇白可以肯定自己在現實世界和噩夢世界見到的是同一間店鋪。
但是為什麼呢?
蘇白見過詭異對人類玩家追著不放,也見過人類對詭異追著不放,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一間店鋪追著人不放,更別說這次被追著不放的還是他自己。
444路公交車依舊在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迷霧中出現的古怪店鋪很快就消失在了蘇白的視野中。可還沒等蘇白回過頭來,又有一間一模一樣貼著「囍」字的店鋪出現在前方!
這一次,那家店鋪內甚至亮起了在迷霧中顯得昏黃但醒目的燈光,一個孩童模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店鋪的玻璃櫥窗前。
因為距離和迷霧的原因,蘇白看不清櫥窗里那個孩子的面容甚至穿著,只能看見那個身影站在那裡向著他的方向緩緩招手。
「到這裡來。」
就是那個身影在讓蘇白到店裡去!
蘇白的雙眼漸漸只能看見那個孩子的手,那隻緩緩向他招著的手……也許他應該在下一站下車……然後到店……
「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說話。」車廂里傳來萬莎莎的聲音。
萬莎莎的聲音不大,卻剛巧將蘇白的理智從那家店拉了回來。蘇白立刻移開視線,甚至閉上眼睛清醒了一會兒,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車窗外的景色似乎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除了迷霧之外一無所有,更沒有什麼奇怪的貼著「囍」字的店鋪。
只有蘇白心裡清楚,那家店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你們剛才聽到有人說話了嗎?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怎麼可能』?」萬莎莎的座位距離蘇白最近,也因此捕捉到了蘇白剛才自言自語的聲音。
「好像是坐在第一排的特殊乘客。」萬莎莎很快鎖定了目標,畢竟車廂前部除了她和張一步之外,就只有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和蘇白。
「特殊……特殊乘客也會說話嗎?」比起萬莎莎的大膽,張一步連說話的語氣都給人一種怯怯的感覺。
「你確定?」秦戈想得會比兩個孩子更多一些,「如果除了司機之外還能找到其他能夠溝通的乘客的話,說不定可以更快找到通關的方法。」
蘇白:「……」
「我,我好像認識那個人穿的校服。」張一步也突然開口說了一句,這個穿著睡衣的男孩之前都沒怎麼說話,「好像是,是虹槐一中的校服。」
「虹槐一中?」後排的秦戈複述著張一步提到的學校名字,「這麼說來,你們出現在444路末班車上之前,應該也都在虹槐市吧?」
秦戈強調了話語中的「也」字。
「是的。」萬莎莎點頭,然後敲了敲車窗玻璃問張一步,「我記得虹槐一中是出了名的好學校,你是那裡的學生?」
張一步快速搖了搖頭:「我是九中的,如果是我們學校的校服,我肯定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家附近沒有虹槐一中的學生,但是我媽媽朋友的兒子是一中的,我媽常用朋友家的兒子來教訓我,我,我也見過幾次……」
張一步的聲音越說越弱。
蘇白自然也聽見了身後三人組交流的聲音,雖然他們已經非常謹慎地壓低了聲音,但是在這個狹小的公交車車廂里也沒有什麼隱私秘密可言。
事實上,蘇白也沒有非常認真地想要去偽裝什麼特殊乘客,只是他身上發生的事情要比444路末班車上的其他三個新人複雜太多太多了。之前他冒著雨往醫院沖的時候,腦子裡除了想要再見母親一面之外沒有太多其它的想法,現在被困在公交車上後雖然同樣迫切地想要通關,但的確多了一些時間可以讓蘇白整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
他擁有了一段可以安靜思考的時間,可以安靜地去回憶自己上次通關444路末班車時的細節信息,安靜地去回憶自己重生——應該算是重生之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安靜地去思考重來一次他和普通的新人相比到底有多少優勢,安靜地去思考為什麼剛才笑臉司機看著自己的時候表情有些奇怪……
可惜,雖然重生前的蘇白在噩夢世界也算是赫赫有名,甚至因為實力強大還有了一些蘇白自己覺得難聽但確實眾人皆知的外號,但唯獨記憶力方面他只是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11年前初遇444路末班車時的細節早就已經模糊不清,重生前的那一段記憶更像是被層霧蒙著那樣,連一些模糊的畫面都回憶不起來。
所以與其說蘇白安安靜靜坐在公交車第一排是在故意偽裝特殊乘客,不如說他大部分時間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沒有主動去和三人組搭訕罷了。
現在聽見後排三人組在商量著怎麼和他這個「特殊乘客」說上話然後套取和這個世界有關的信息,蘇白覺得和三人組認真接觸一下也不是壞事。無論如何,說實話都比繼續偽裝勞什子的特殊乘客簡單多了。
可是,就在蘇白準備轉身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又有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
「死生契闊……」
蘇白循著聲音再次看向窗外,果然那家貼著泛白「囍」字的店鋪依舊存在於迷霧中。明明444路末班車一直都在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但只要蘇白一轉頭,就一定會在窗外看見那家店鋪的影子。
那個孩童般的身影也依舊站在亮著昏黃燈光的櫥窗內,緩緩地向蘇白的方向招手,像是在呼喚蘇白離開444路末班車,然後到店裡去。
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是,櫥窗上原本應該泛白卷邊的「囍」字在眨眼間發生了變化,不僅服服帖帖地貼在櫥窗玻璃上,甚至連顏色都紅得刺眼!這種紅色非常古怪,按理說在黑夜的迷霧中,即使櫥窗內部有光,外面的人也很難看清「囍」字的顏色,但蘇白就是能夠很清楚得看到那紅得刺眼的「囍」字!
「與子成說。」
如果耳邊的聲音還是和之前一樣,只是單純地在呼喚蘇白到店裡去的話,蘇白可能不會再次被蠱惑。但此時此刻傳入蘇白耳中的聲音卻是在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這是那張和詭異的婚契上刻著的誓詞?
撇開重生回來之前完全模糊的一大段記憶,蘇白記得在自己記憶模糊之前經歷了一次超高難度的噩夢遊戲,甚至在那次遊戲中命垂一線,最後為了從某個恐怖的場景中逃脫,他拿出了一件從未想過要用的神秘道具——來自詭異之物的一份婚契。
為了活下去,蘇白在那份婚契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是那份詭異的婚契上刻著的血色誓詞。
蘇白臉色蒼白地看著車窗外神秘的店鋪,這是他自己親手簽下的契約,現在……對方找來了。
而他甚至連那個和自己簽訂了婚契的恐怖詭異是男是女是不是人形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