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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姍姍來遲

2024-09-24 12:05:54 作者: 南風竹影
  此刻,宋弈的書房內,燭火輕輕搖曳。

  他獨坐在書案後,盯著手裡的書,可他的心思並不在書里。否則,他不會沒發現自己的書已經兩刻鐘沒有翻動了。

  宋父宋母都出門去了,並留了個家丁,讓他盯著大公子,大公子若是出門,就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宋弈並不想和武家有過多的牽扯,這樣對他們都好。

  可武姑娘向來是個直爽的性子,脾氣又倔,從不肯輕易服輸,他若是不去,她會不會一直等?

  這一個多時辰,宋弈就這樣一個人在書房裡呆坐著,書是一點兒也沒有看進去。他抬頭看了看門外,正明月當空。現在才正月,晚上外頭還很冷,他腦海里反覆浮現著此刻她一個人站在橋上吹冷風的情景,心不由得緊了緊。

  「我若是不去,她應當會回去的吧?」

  「可若是她一直等著呢?」

  「天這麼冷,她覺得冷了,必定會回去的。」

  「可若是她沒有回去呢?」

  「我該早些遞封信過去,叫她不要去的……」

  ……

  宋弈揉著太陽穴自言自語。

  他把那封信緊緊攥在手裡,悶頭盯著書案,他感到心裡毛躁躁的。

  宋弈看了看時辰,估摸著這個時間燈會大概已經散場了。

  「她應該回去了吧?」

  「可她若是還在那兒怎麼辦?她脾氣那麼犟。若是等到宵禁了,她連家都回不了了……」

  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去看一看,至少確認一下她有沒有回去。畢竟,武姑娘再怎麼也是個女兒家。

  宋弈出門時,特地提了一盞燈,怕待會兒回來外面太黑看不清路。

  「姑娘,你是在等什麼人嗎?」一女子提著一盞八角梅花燈走上五關橋。

  「嗯。」武清霜應道。她好像等得太久了,腿也疼,身體幾乎已經凍僵了。若不是這女子叫了她一聲,她甚至會一直恍惚下去。

  武清霜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腿腳,緩緩地坐到台階上。

  那女子四下看了看,「我早先便見你一個人站在這兒,站了許久了。現在這時候,燈會已經散場了,若是你等的人到現在還沒出現,多半是不會來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你一個姑娘家,太晚了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那女子道。

  武清霜搖搖頭,「我再等等吧。也許他過一會兒就來了。」

  那女子看了武清霜一眼,嘆了口氣,向不遠處指了指,「我在那邊開了一間鋪子,要不你先過去坐坐?鋪子裡也能看到這橋,他若來了,你也能馬上就過來。外面這麼冷,你當心著涼。」

  武清霜倔強地搖搖頭。

  那女子見她這樣執著,也不好再說什麼,把手裡的燈放到武清霜旁邊,「那我把這盞燈留給你。馬上人都要走光了,你連一盞燈都沒拿,他即便是來了,看不見你多半也會以為你已經走了。」

  「謝謝。」武清霜看了一眼那燈,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叫沈採薇,你可以叫我採薇,我的成衣鋪子就在那邊,日後你若是有需要,可以過去看看。」那姑娘道。

  「嗯,謝謝你,沈姑娘。」武清霜現在沒有心情和別人攀談,她問那姑娘的名字,不過是記著她的這份恩情,來日去道個謝罷了。她在這京中,遇到的善意實在是太少了。

  「若實在等不來,你便早些回去,天這麼晚了,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家裡人也該要擔心了。」沈採薇勸道。

  武清霜沒有言語。

  沈採薇嘆了口氣,轉身回去了。

  先前一個人在這裡等著,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漸漸地,她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多少還懷著些期待,希望會有奇蹟出現。也就不覺得心裡有多難過。

  可沈採薇過來問了一遭,留了一盞燈給她,還叮囑她早些回去,武清霜突然就感覺悲從中來。

  她記得爹曾經說過,北境的兒女,沒有孬種,就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敢愛敢恨,敢想敢做,喜歡什麼就要拼盡全力去爭取,無論是上場殺敵還是與人結交,以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生長在北境的人,隨時都可能犧牲在戰場上,沒有誰比他們更懂得生命的不易與短促,因此,他們也就比常人更加懂得珍惜當下。


  可她明明很勇敢了。她不相信她的心思宋弈看不出來。

  從前被人刁難欺負,她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可今晚沈採薇的一隻燈籠,卻引得她突然熱淚洶湧。就在這一刻,她內心裡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被羞辱的恥感覺。

  連一個陌生人都知道關心她冷不冷安不安全,可宋弈卻任她一個人在這冷風裡等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她手腳都被凍得冰涼,等到燈會散場,人都散去。

  他既然不來,為什麼不提前告訴她!卻偏偏選擇了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既給了她渺茫的希望,又讓她在等待中一點點絕望。

  她也是一個姑娘啊,從小到大,她都被父兄寵愛著長大,她的自尊心甚至比一般的姑娘都強很多,可是,宋弈為什麼要這樣羞辱她?

  武清霜越想越傷心,就坐在台階上嗚嗚地哭起來。

  爹說過,北境的兒女,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流淚。他們的每一滴血都應該灑在戰場上,而眼淚是懦弱的行為,北境的土地不會接受眼淚。

  可現在,她忍不住了。

  宋弈到五關橋下時,見橋上沒有人,心裡不禁鬆了一口氣,可驟然又覺得有些失落。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是希望看到她還是不希望看到她。

  宋弈四下看了看,已經很晚了,正打回去,忽聽橋上傳來一陣哭聲。聽聲音還是個姑娘。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人在橋上?可他突然又覺得心裡一驚,該不是武姑娘吧?可他轉念一想,以武姑娘那性子,應該即使流血都不會流淚。

  宋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上去看看。

  宋弈提著燈籠,只見台階上坐著個身著藕荷色衣裙的姑娘,正把頭埋在膝蓋里,看上去哭得很是傷心。她的身旁放著一盞梅花燈。

  還好,不是武姑娘。宋弈原本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宋弈站在台階下,微微提高了些聲音道:「姑娘,天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還是早些回去吧。」

  武清霜聽到他的聲音,猛地抬起頭。

  宋弈看到她的臉,忽地一驚,「武……武姑娘?!怎麼是你?!」

  武清霜一見他,陡然一愣,淚水還掛在臉上,哭聲卻戛然而止。

  他原以為她已經回去了,沒想到她竟然還在這裡,而且,她為什麼會哭……

  宋弈遲疑了片刻,抬腳走上去幾步。他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武清霜原本已經斷定他不會來了,只是她的傲骨不允許她就這樣投降,所以她打算就在這裡等著,哪怕等到天亮,也好叫她自己死心。可她沒想到,宋弈竟然又突然來了。

  她甚至不顧及女孩子的名聲,私下寫信約他來看燈會。結果,他卻等到燈會散場,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出現。而她原本那一腔熱血,早已在這寒風裡像他的手腳一樣,被吹得冰涼徹骨。

  她看著宋弈,明明有好多話想問,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心裡有好多好多委屈,心酸,難過,屈辱……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宋弈,你這個混蛋……」她越哭越凶,她伸手去擦,可卻越擦越多,怎麼也止不住。

  宋弈沒預料到會是這副情形,突然有些驚慌失措,他伸了伸手,張了張嘴,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他的手伸出去,又放了下來。

  「我……」眼下這情形,他該怎麼辦?

  宋弈見她一直用袖子擦眼淚,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

  武清霜沒有接。

  她撩起她特意為了今日而買的那件裙子的袖子,粗魯地擦著臉。

  宋弈一直都知道她很堅強,面對世家那樣打壓,她都能勇敢地還擊回去。他以為,她從不會哭泣。可此刻,看著眼前的武姑娘,他心裡莫名地難受。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他沒有過和女孩子相處的經歷。他原本以為,天這麼冷,她等一會兒,沒看見他,也就回去了。可她竟然等到了現在。這讓宋弈心裡產生了沉甸甸的負罪感,他怎麼能這麼對待一個姑娘呢?

  宋弈踟躕良久,抬腳輕輕走到武清霜旁邊,坐了下去。

  他看得出來,她今日是特意打扮過的,她原本該是懷著怎樣的憧憬啊。可是,他卻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沒有任何一句話,讓她一個人在這裡等到了現在。

  是他的猶豫不決,傷了她的心……

  宋弈長長嘆了口氣,出神地望著手裡的燈籠。有時候,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怎麼樣。

  「對不起……」宋弈的聲音也像他的心情一樣,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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