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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長毛又來了

2024-09-18 04:05:48 作者: 九皋堂
  天保把褲腰帶上毛巾拽下來擦擦臉。擦過了,抓著毛巾擰了兩把,沒擰出水來,又塞回去了:「我要跟許隊長說,把我換上步營去。」

  「什麼?」正在解綁腿的文詮把手停下來了,「換上步營去?」

  「對。」天保點著頭說,「我要上步營去。」

  「怎的了?」文詮以為他在胡說。

  天保指著炮台上忙碌的勇丁,對文詮說:「你看,炮營再忙,炮手也離不開炮台。就算城下頭打的再熱鬧,炮手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打,自己不能下去衝鋒陷陣呀!」

  「那我們手裡頭的炮,是吃素的呀?」文詮不服氣。

  「不錯,炮是厲害,一炮轟出去,能打倒一大片人。不過那功勞算哪個的呢?放一炮要四五個人,人人都立功,不可能吧?步營就不一樣了。只要你膽大,敢打敢拼,一個人都能衝到長毛陣裡頭去。你殺多少長毛,帶回來多少首級,一個一個過數,一個一個替你記功。這多痛快呀!沖一回,記一回功。沖一回,記一回功。你沖他十回八回的,功勞積少成多,想不保舉也不成了,功名不就來了嗎?二哥,你說對不對?」

  「唉,想來想去,還是為了功名。」文詮明白了。他不贊同天保的想法,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接著去解他的綁腿。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想要功名,這不算錯吧?要不是打仗,說不準我一輩子都沒機會來掙功名。這番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我要抓不住,那不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嗎?」

  文詮不理會天保的話。他把解下來的綁腿纏成一糰子,系在自己褲腰帶上了。

  天保見他不反駁,以為他動心了:「怎樣?要不你也跟我一齊上步營去,正好跟我做個伴。將來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我們也正好一齊衣錦還鄉,多好?哈哈!」

  「做你個大頭夢。還封妻蔭子、衣錦還鄉哩!能死裡逃生就算萬幸了。」文詮心裡掂量一下。刀槍是不長眼的。仗打的再激烈,炮營的人也離不開炮台,不管怎說,都要比衝鋒陷陣的步營保險多了。於是他說:「你想叫我妹妹還沒過門子就當寡婦呀!告訴你,天保,絕對不行。就算沒有功名,只要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你再窮,我家也不嫌棄。你要想拿這條命去冒險,門都沒有,我頭一個就不答應。」

  天保見他脖子裡頭筋都暴起來了,曉得他不是說著玩的,就有些急眼了,「刷啦」一下站起來,氣呼呼地說:「算了,不跟你說了,真是對牛彈琴!」

  「什麼啊?」文詮也站起來了,「我看你才是牛哩!你就是一頭犟牛,不,是頭犟驢。」

  「對,我就犟。告訴你,你是擋不住我的,步營我是去定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多保重吧!」說完,天保一甩袖子,走了。把文詮一個人撂在那塊,氣得直翻白眼。

  天保還果真去找許世鈞談換營的事情了。他怕許世鈞飯後要睡午覺,吃過晌飯,放下飯碗就去了許世鈞的營房。

  許世鈞聽完他的話,驚訝地伸出手來,要摸他腦子門:「你沒發燒吧,拿著金飯碗,想跟人家換泥的?你曉得有多少人想從步營換到炮營來嗎?要不是董二爺發過話,不管哪個都不准換,恐怕早就鬧的沸翻營天了。哪個不曉得炮營比步營保險呀!人身都是肉做的,哪個能刀槍不入呢?這番又多了洋槍洋炮,這傢伙就更厲害了,在人身上一鑽就是一個窟窿,就連菩薩恐怕也經不起它鑽。那步營的兄弟,一打起仗來就得往前沖,衝上去,哪個能敢保子彈不往他身上打?打著了,那不是死就是傷呀!我們炮營多好啊!長毛要是沖近了,就放他媽一炮。要是離的遠,就不管他,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傻兄弟,這麼好的差事你不想干,不是頭腦子壞得了吧?是不是天太熱了?」

  不管許世鈞怎麼苦口婆心地勸他,天保就是不改口,鐵了心要上步營去。許世鈞給他纏的沒法子了,只好答應他,替他向上呈報。天保終於滿意了,開心地笑了。臨走他又叮嚀一句,請許隊長抓緊呈報,要不然長毛一來,各人就顧不上這丁小事了。

  文詮聽說天保去找許世鈞了,覺得這件事情不一般,趁著各人都在午休,悄悄溜出營房,回了一趟家。銀娣躺在床上還沒睡著,聽見外頭有動靜,轉過身來一看是文詮,喜出望外,也顧不得他身上一股子汗臭味,撲上去就把他抱住了。文詮給她這一抱,也很衝動,摟著她又親又摸。銀娣哼哼嘰嘰就把他朝床上拉。文詮挪到床前,腿碰到床,激靈一下子把銀娣鬆開了。他把天保想換營的消息告訴銀娣,匆匆轉身就走。臨出門看見桌子上有幾個香瓜,全揣進懷裡帶走了。

  看著文詮出去的背影,銀娣痴痴霉霉跟做夢一樣。過了半天,她才回過神,把文詮跟她交待的話想起來了。她曉得小真子一般是不睡午覺的,便理了理挨文詮弄亂了的劉海,上小真子屋裡來了。


  蘊真果然沒睡覺,正對著攤在床上的幾塊綢緞發愣哩!這幾塊細料,都是昨天李家送來的訂親禮物。蘊真長到十七歲了,還從來沒穿過料子做的新衣裳。一下子收到這麼多細料子,讓她驚喜之餘,又難免犯起愁來了。這些料子,到底做什麼樣的新衣裳合適?她想去問大嫂子,估計晌午大嫂子多半帶二寶子睡覺了,不好去打攪,正好二嫂子就來了。二嫂子沒有大嫂子手巧精細,畢竟也是過來人,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了,多少也能替她出出主意子。

  她眉開眼笑地迎著二嫂子,不料銀娣卻繃著臉對她說:「將才你二哥來了,你聽見沒?」

  蘊真笑嘻嘻地說:「我在窗戶裡頭看見了。他猴急成那樣子,我哪敢驚動你們。」

  銀娣臉微微一紅,隨即又繃起來了,說:「他溜來家,就是叫我告訴你一句話的。他叫我告訴你,天保也不曉得哪根筋搭錯了,硬鬧著要換上步營去。」

  「真的?」蘊真吃驚地叫起來。忽然意識到聲音大了,趕緊把嘴捂上。「換過去了?」

  「還沒。不過他已經找隊長說去了。」

  「這個死鬼。」蘊真一聽就急了,氣得直跺腳,「我二哥沒勸勸他呀?」

  「勸啦!你二哥都要跟他翻臉了,他就聽不進去嘛,怎辦呀?」

  「什麼真的假的,大晌心的,瞎吵吵什么子?一驚一乍的。」姜三嬸忽然搖著芭蕉扇子打著哈欠走進來了。銀娣把將才跟蘊真說的話又給她背一遍,她聽了也驚訝地說:「這小鬏子,怎這樣犯傻的啊?在城頭上放炮多好!有大炮擋著,箭射不著,洋槍打不著的。步兵多危險呀!小真子,這事你得好好勸勸他。」

  蘊真著急地說:「我連他人影子都看不見,怎勸呀?」

  姜三嬸說:「你呀,趕緊上他家去,跟他大他媽說,叫他家想法子去找他。」

  「嗯!」蘊真拔腿就往外頭走了。

  不管是姜家人,還是李家人,聽到這個消息,都坐不住了。他們兩家人都聚在姜家的廳房裡頭,好好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由李豫立出面,先悄悄找許世鈞說說,請他先把天保的事情壓住,不要朝上頭呈報。然後等天保回家的時候,再叫小真子跟他好好嚓嚓呱。萬一要是這頭犟驢的驢脾氣上來了,就叫李大娘好好管教管教他。李大娘的話,天保還是聽得進去的。實在不行,還得由姜蘭生出面,去求他另外一個親家,請親家下道死命令,不光不准步營的人換進炮營,也不准炮營的人換進步營。儘管姜蘭生很不情願再去看董煥的臉色,不過,為了這個未進門的姑爺,也為了自己的閨女蘊真,他只好答應去賣自己的老臉了。不過他還是在心裡巴望著,最好前頭那幾個人就能把天保這小子收拾服帖了。

  這回跟替公家辦事不一樣了,李豫立一丁都不願意耽擱,從姜家出來,就直奔北門去了。剛上中大街,就聽見南邊一片馬蹄子聲響。街上的行人,聽見響動都停下來觀看。沿街各家店鋪裡頭的顧客夥計,也都紛紛跑出來看熱鬧。只見從南大街那邊,跑過來十幾匹高頭大馬,馬上馱著的,差不多都是身穿海青補服的官員,官帽上頭那些五顏六色的頂子,照得人眼花繚亂。當中有一兩個青衣小帽的人,遠遠的看不大清楚,大概是董煥跟董超。李豫立尋思,來了這麼多當官的,後頭肯定還有大隊人馬。這下子又有得忙的了,光是糧草都支應不過來,哪個又能保得齊這些人不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呢?不管他了,先辦自己的事要緊。李豫立稍微待一陣子,就接著往北門來了。

  不料他到北門卻撲了一個空,守營的勇丁告訴他,說隊長上局子裡頭去了。李豫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子。上頭來人了,局裡當然要把這些大大小小的頭目們喊過去啦!將才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要是先想到,還不如直接上局子裡頭等他,也省得跑這麼多冤枉路了。不行,還得快去,要不然許世鈞到了局裡,先把天保的事情呈報上去了,他再去說情,那就更麻煩了。這樣一想,他也顧不得滿頭大汗,趕緊又往籌防局跑。

  當官的都在關帝廟的正殿裡頭議事,李豫立不敢進去,先進了東配殿,沒想到恰好在這裡碰到了許世鈞,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許世鈞他們這些隊長,也都不夠進正殿的級別,都猴在配殿裡頭,等著上峰召見哩!他們坐在配殿裡頭,吃煙的吃煙,喝茶的喝茶,還有兩個人坐在棋盤跟前,殺起了「車馬炮」,倒是難得的清閒自在了。李豫立拉著許世鈞,悄悄跟他說了天保的事情。許世鈞說,你來的正好,再遲一步我就要進去跟上頭回了。李豫立趕緊說,你千萬不要跟上頭回了,就當天保什麼都沒說過。拜託拜託了,哪天有空,請你過去喝杯酒。兩個人商議妥當,李豫立心裡頭一個包袱放下了,滿心高興,哼著小調就回去了。

  天保在城頭上操練的時候,沒看見許世鈞。跟劉啟明一打聽,才曉得許世鈞上局裡去了。天保以為許世鈞替他回事去了,也很高興,乾的格外賣力。他想跟文詮嚓嚓呱,不料文詮就不跟他答腔。他只好跟其他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幾句。

  「那些是什麼人啊?」靠在城垛子旁邊歇歇的人,忽然指著城下驚奇地叫起來。他這一叫,把大家都吸引過去了,一齊趴在城牆上頭朝下頭看。

  城東的官道上,不知什麼時候開過來一支隊伍,黑壓壓的一大片,足有一兩千人。他們當中有的騎馬,有的坐車,有的趕著牲口,有的拉著輜重,有的還挑著擔子,不過大多數人都是撒開兩條腿走路。隊伍開到龜腰橋前頭,忽然停下來了,「忽啦」一下子散開來,像一群黑螞蟻一樣,擁進官道旁邊的黃豆地里去了。

  「完了。這塊地是哪家的?這樣人踩馬踏的,這一季算是白忙活了。」有人惋惜地說。

  「南門那幫活土匪移營了?」有人猜測說。

  「不對,這旗子跟南門的不一樣。天保,你眼尖,看看旗子上寫什么子呢?」劉啟明把天保朝前頭拉拉。

  天保趴在城垛子上頭朝下看。隊伍裡頭旗幟不少,不過都飄來飄去的,隔的又遠,哪裡能看得清楚上頭寫什麼字?天保盯著看了半天,把眼睛都看疼了,才依稀認出一個「川」字。

  「川?」劉啟明說,「乖乖,從四川開過來的,那不是比南門那些土匪更遠嗎?」

  「劉爺,四川在哪塊呀?」有人問。

  「小子,不懂了吧?四川那可遠了。當年諸葛亮三分天下的時候,魏蜀吳三國當中的蜀國,就是今天的四川。從湖廣過去,向西還有上千里路哩!諸葛亮保著劉備入川,把大將關羽留在荊州,替主公守著進川的門戶。這荊州本來是東吳的,是諸葛亮當年跟魯肅借的。諸葛亮他們進了川,魯肅就三天兩頭來找關公,想叫關公把荊州還給他。這齣戲都看過吧?荊州就在湖北地界上,你想想,那四川有多遠呢?」講起故事來,劉啟明眉飛色舞。手裡的菸袋,被他當成關公的大刀了,耍來耍去的,吊在煙杆子上頭的煙荷包來回晃蕩。

  「他們要在橋下紮營了。」

  果然,那團「黑螞蟻」分出很多人馬,去砍伐路邊跟河邊的樹了。留下來的人,七手八腳地搭起了帳篷。也有人牽著騾馬去河邊飲牲口,還有人從車上往下卸草料,有人搬糧食,有人架炮台,到處人喊馬嘶,大呼小叫。

  「劉兄,這大概就是欽差派來增援的隊伍了。黑壓壓一大片,人真不少啊!」申哨的楊懷德端著菸袋過來,跟劉啟明對火。他左邊耳朵上少了一塊,是上次打仗挨洋槍削掉的。大概他的聽力也受到影響了,說話時候,嗓門變得比從前大了不少子。「楚良勇那邊也天天忙著招人,聽說要擴充一千多個。看來,這回長毛來了不少呀!」

  「恐怕是的。要不,欽差不會派這麼多兵來的。」劉啟明吐出一口煙,皺著眉頭說,「兄弟,這回板浦街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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