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詛咒之城

  德伯藍布曾經是萊塔因王國東部最大的城市，自從拉柯曼斯帝國時代建立在獸人荒原的人類城市艾里淪陷以後，這裡就成了人類抵抗獸人入侵的前沿城市之一。這是一座英雄輩出的城市，無數先輩為抵抗怪獸和獸人的入侵而變為聖教堂牆壁上的莊嚴壁畫和墓園裡肅穆的石碑。這座城市鼎盛時期，建有直通王國都城扎里根德的大型傳送陣，王國最強大的軍隊之一十字軍就駐紮在這裡。隨時處於戰爭和瀕臨戰爭狀態的德伯藍布並沒有因為戰爭而消減它的魅力。反而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勇士和冒險者絡繹不絕的到來而熱鬧非凡。這種情況直到四十年前的一場巨變而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自「誅神」戰爭結束以後，也就是阿里西亞大陸歷932年開始，生活在大山深處叢林裡的野獸就變得躁動，它們成群結隊地出現在人類的活動區域，不斷地襲擊過路的行人和商隊。在傭兵組織和城市護衛隊介入的情況下，形勢並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獸群的規模越結越大，它們開始攻擊人類居住的村莊和城市，城市的駐軍被迫開始清剿行動。阿里西亞歷933年夏，時任十字軍統領的哈里斯帶領手下三萬精銳騎兵像往常一樣出城去清繳準備集結的獸群，歷經月余，當這支軍隊回歸的時候，一件比獸潮更加驚悚的恐怖事件直接導致了「德伯藍布的噩夢」。

  德伯藍布萊茵河畔的一塊倒塌的長方形條石上，一名身形消瘦的禿頂老人和一名模樣俊秀的黑髮少年並排坐在上面，老人正在給少年講述德伯藍布的歷史。老人是鎮上武器店的老闆傑瑞斯，小孩是酒莊老闆伊利麗斯的兒子霍恩。這是晚飯之後的閒暇時光，夕陽的餘暉灑在萊茵河平靜的河面上，微風拂過，，揉碎片片金黃，老人一時看得有些出神。時隔四十多年，老人一直以為自己的內心已足夠平靜，能夠坦然面對萊茵河對岸的殘垣斷壁，但當自己陷入深度回憶時，仍掩飾不了自己內心的悸動。老人一時沉默，霍恩等了好一會兒不見老人開口，他就纏著老人的臂膀搖晃著說道：「傑瑞斯爺爺，接著講啊！霍恩很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老人回過神來，揉揉男孩的頭髮，接著說道：「當時，由於哈里斯和他的軍隊長時間未歸，城主發布了懸賞令，很多冒險者和傭兵紛紛組隊去尋找，我和我的夥伴也加入了尋找的隊伍中。出發三天後，我們的隊伍在蒙特婁山脈一個叫陰風谷的地方發現了哈里斯和他的軍隊。當時的情形，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傑瑞斯和夥伴們發現哈里斯的時候，哈里斯正指揮他的軍隊在陰風谷修建城堡，那場面別提多滑稽了，王國最精銳的騎兵把武器和鎧甲扔在一邊，如同民夫一般在工地上勞作，王國最優秀的戰馬被當做馱運的牲口，來回運送著石料和木材。最奇怪的是傑瑞斯他們無論如何努力朝工地前進，他們總跟那個工地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並且無論你怎麼喊叫，工地上的人都沒有任何回應。正當傑瑞斯他們苦思對策的時候，一隊手執長劍的腐屍襲擊了他們。經過慘烈的戰鬥，七人小隊只有傑瑞斯和另一個同伴重傷逃離。傑瑞斯帶回的消息無疑是震撼的，但生活在德伯藍布的居民從來不缺乏戰鬥，更不畏懼戰鬥。經過商討，一致認為傑瑞斯描述的情況有可能是一種在阿里西亞大陸消失很久的魔法結界，這種結界只需要聚集足夠的力量就可以攻破。很快十字軍的副統領就率領兩萬十字軍和一萬由冒險者和傭兵組成的軍隊踏上了征程。只是戰鬥和預想的並不一樣，因為陰風谷里不僅有腐屍，還有殭屍和骷髏，而數量根本不是幾十，幾百，而是哈里斯和他的三萬軍隊。對於這種不死不滅的怪物，德伯藍布的軍隊很快敗下陣來，三萬軍隊最終回來的只有六千多人。一時間恐懼的陰雲籠罩了整個德伯藍部。城主奈法利安當即下令關閉通往蒙特婁山脈的大門，組織兵力依託城牆據守，並向萊塔因王室求援。戰爭如期而至，當城牆上巨大的滾石瞬間砸碎幾十個骷髏，當火系魔法成片地焚毀腐屍的時候，德伯藍布一度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尤其當大主教布魯諾帶領他的神官團參戰以後，聖職者的滅靈咒竟然對這種不死生物有奇效，一次施法就能滅殺一個不死生物，布魯諾大主教的神罰更是強大無比，神罰籠罩之下不死生物成片成片地化為灰燼。隨著扎里根德的火系魔法師團隊加入戰鬥，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戰勝只是時間問題，德伯藍布的居民甚至都開始了提前慶祝。但參戰的高層卻不這麼認為，因為他們發現，城外的不死生物竟然源源不斷地增加，更讓人崩潰的是這些後來的不死生物儼然就是前段時間出城戰死的士兵。他們瞬間就想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阿里西亞的士兵之所以悍不畏死地戰鬥，只因為他們知道戰死之後，只是回歸女神的懷抱，女神會給他們選擇成神或者輪迴的權利。現在城外那些戰死的士兵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意味著在德伯藍布戰死的士兵無法回到女神的懷抱？奈法利安重新起草了戰況說明和求援信。布魯諾大主教也向教皇闡明了情況，請求教會支援。

  德伯藍布沒有等來教會的支援，等來的是讓德伯藍布萬劫不復的教會詔書，教皇陛下宣布德伯藍布為遺棄之地，所有教會人員不得參戰，德伯藍布的軍民應當反省並自覺承擔女神降下的詛咒。一時間，德伯藍布人心惶惶，信仰崩塌後，居民無心勞作，士兵無心戰鬥，很快不死生物破城而入，慌忙撤離的軍民遭到大肆屠戮，無奈之下，奈法利安下令點燃德伯藍布的屋舍，藉助大火的掩護，帶領軍隊和平民撤到了萊茵河西岸，同時摧毀了所有連接東西兩岸的橋樑。「傑瑞斯爺爺，城北的大教堂依然聳立，女神的雕像威嚴依舊，德伯藍布怎麼就成了遺棄之地，詛咒之城？」霍恩不解地問道。老人長嘆了口氣：「也許是我們的祈禱還不夠虔誠！」「布魯諾大主教沒有離開德伯藍布，」霍恩試探著問，「是不是大主教不認同教皇的做法？」傑瑞斯一怔，「小傢伙，想什麼呢？教皇陛下怎麼會有錯！布魯諾大主教是憐憫德伯藍布的居民，因此戰鬥至最後時刻重傷被送回教堂的。」「大主教是真正的英雄！還有奈法利安！」傑瑞斯目光悠遠地看向萊茵河對岸，「嗯，他們是大英雄，還有戰死在對岸的那些人，誰不是呢？」傑瑞斯指著平靜的萊茵河說道：「以前，萊茵河就從寬闊的的德伯藍布中心流過，如今河對岸早已不屬於我們了。」兩人相繼沉默，過了好久，小男孩霍恩怯怯地問道：「傑瑞斯爺爺，我想和羅伯特，克雷爾他們參加明天的覺醒儀式，你能幫幫我嗎？」「哦？霍恩已經十歲了嗎？」「是的，爺爺，我已經十歲零一個月了。」老人展顏一笑，「德伯藍布又要迎來一名勇士了！」隨即有些詫異地看著霍恩道：「為什麼不找你媽媽呢？她是萊塔因王國最年輕的大主教啊！她比我更得女神的眷顧。」霍恩大驚，激動地問道：「我媽媽是大主教？」「當然，鎮上很多人都知道啊！」霍恩雙拳緊握，使勁碰了一下，「天啊！作為她唯一的兒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令人尊敬的大主教。」振奮之後又有些懊惱，「感覺媽媽不是很喜歡霍恩。」傑瑞斯撫了撫霍恩的頭髮，「哪有媽媽不喜歡自己孩子的呢！對你要求嚴厲是希望你更好地成長。」霍恩也學著傑瑞斯嘆了口氣道：「也許吧！覺醒的事我會回去和媽媽談談，我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希望她能幫幫我！」「那我和你一起，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霍恩的家離傑瑞斯的武器鋪並不遠，是幾間連在一起的，門窗都有些褪色的小平房。今天之前，霍恩的媽媽是鎮上最出色的釀酒師，她釀出的葡萄酒能讓野蠻的獸人都為之迷醉。霍恩和傑瑞斯進門的時候，伊利麗斯正在挑揀葡萄，她繫著圍裙，戴著手套，神情專注，一如既往地忽視了霍恩的存在。在媽媽面前，霍恩不自覺地拘謹起來，小聲說道：「媽媽，傑瑞斯爺爺來了。」聞言，伊利麗斯方才抬起頭來，「傑瑞斯叔叔，我不知道是您來了。」「霍恩，去找你的小夥伴去玩吧！我跟你媽媽談談你的事。」「嗯，謝謝爺爺！」霍恩一溜煙跑出家門，他要把自己媽媽是一名尊貴的大主教這件事告訴小夥伴，他都能想像小夥伴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震驚和羨慕。傑瑞斯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說道：「你應該讓孩子覺醒，這是孩子的權利！」伊利麗斯停下手上的動作，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地面，好一會兒才接口道：「我只想讓他繼承我的酒坊，我討厭戰爭！」「戰爭無處不在，無可避免！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只有足夠強大，才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你之所以能夠平靜地生活也是因為你足夠強大。」伊利麗斯開始反思，她出身高貴，天賦優秀，加上足夠努力，她以為她能夠擁有和其他豪門貴女不一樣的生活，可結果面臨的還是相同的命運。她因此憤而出走，在德伯藍布這個被詛咒的城市平靜地生活了十年。這十年她的生活平靜而悠閒，所以她希望兒子也過這樣的生活。經傑瑞斯提醒，她在想，如果自己不夠強大，自己能否守護眼前的平靜？結果未知。兩人同時沉默，良久，傑瑞斯悠悠道：「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孩子總沒有錯。霍恩這孩子很聰明，他就像一隻欲待展翅的雛鷹，他的天空需要你來描繪，如果這孩子成長最好的天賦是力量，那麼就交給我吧！我很喜歡這孩子。」傑瑞斯說完轉身就出了房間。伊利麗斯低頭沉思。既然戰爭無可避免，那孩子的事就讓孩子自己決定吧！傑瑞斯離開不久，伊利麗斯尋回了霍恩，看著這個長得和自己很像的孩子，忽然就觸動了心底的柔軟，自己這些年被屈辱和怨恨包圍，的確忽視他了。他用手摸了摸霍恩的頭髮，竟然發現他們母子間這種親密的動作都好些年沒有過了。她下意識地將霍恩摟在懷裡，溫柔地說：「霍恩，我的孩子，明早媽媽帶你去教堂。」對霍恩來說，幸福來得如此之快，讓霍恩有些手足無措。他想起了傑瑞斯爺爺跟他說過的話：世上哪有媽媽不喜歡自己孩子的呢！對你要求嚴厲一些是希望你更快的成長。此時霍恩對這句話堅信不疑。霍恩緊緊依偎在伊利麗斯的懷裡，輕聲道：「媽媽，我會努力成長的！」過了好久，霍恩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小聲說道：「媽媽，能跟我說說我的爸爸嗎？」伊利麗斯的身體明顯顫抖了起來，過了好一陣才恢復平靜，微冷而輕柔的聲音傳到霍恩的耳朵里，「你的父親在保衛德伯藍布的戰鬥中戰死了，一塊骨頭都沒有留下，我給你取名霍恩.德伯藍布，就是希望你記住，因為這座城市你失去了什麼。只要是戰爭，就不可避免傷害和死亡，因此媽媽希望你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媽媽忽略了霍恩的想法，霍恩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原諒媽媽的自私好嗎？」「媽媽也原諒霍恩好嗎？霍恩以前總是懷疑媽媽對霍恩的愛。」伊利麗斯用力揉了揉霍恩的頭髮，笑著說道：「那我們互相諒解了，但媽媽還有一個條件，就是以後霍恩不要再問媽媽關於爸爸的事，好嗎？」「霍恩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媽媽，你弄亂我頭髮了。」伊利麗斯使勁把霍恩的頭髮弄得更糟，看著霍恩亂七八糟的頭髮和懊惱的表情，伊利麗斯「噗嗤」笑出聲來，這一刻，她感覺到自己呼吸到的空氣比以往十幾年的總和加起來還要輕鬆和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