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 章 四季

2024-10-10 09:55:03 作者: 菲碩莫薯
  信,找到了。

  從第一封信開始看,第一封信,字寫的很潦草,字跡極為潦草。

  爹到了,爹想你,天冷了,佑兒添些衣服…

  火燭清晰的照亮了每一個字,潦草,不工整的字。

  京城好,有好吃的飯莊,南市北市都有,餓了,就去吃…

  有好看的女娃,有大家閨秀,有小家碧玉,喜歡了,就去提親…

  府里的殺才們都是懂事的人,誰惹你了,他們知曉怎麼做…

  第一封信很長,足足三張,三張信紙上的字寫的很大,歪歪扭扭。

  第二封信,和第一封信相隔不到六日,內容相似。

  爹想你,天冷了,你多穿衣服…

  西關很好,兒郎們懂事,擒操練,爹不忙,也不煩,這是好地方…

  西關很好,爹吃的好,穿的暖,爹是最大的,爹說了算,自在、清淨…

  西關很好,很好,很好…

  第三封信、第四封信、第五封信…

  齊懷武,並不是一個善於訴說的人,更不是一個善於問候的人。

  那歪歪扭扭的,愈發變的工整了。

  工整,不是因信,而是因寫信之前,練了很多次,無數次。

  日常的訴說,日常的問候,太過日常,日常到了根本無需領快馬騎卒從西關將這一封封信件送到京中。

  齊燁,淚如雨下,他猛然想起了「自己」也曾給西關去過信,去過很多信。

  他訴苦,他埋怨,他無法理解。

  他不想留在京中,不想與唯一的親人相隔如此之遠,不想腦海中慢慢模糊了父親的模樣。

  齊懷武,總是在說服他。

  他不是為了宮中鎮守西關,甚至不是為了國朝鎮守西關,他只是想要讓齊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老爹說,南關,不足為懼,諸部一盤散沙,若作亂,他只需前往南關半年,便可讓山林歸順。

  老爹說,北關,不足為懼,國朝精銳皆在北關,固若金湯。

  老爹說,唯東、西二地,為國朝羸弱之地,之兵,之關。

  老爹說,國朝強,則東海之敵弱,國朝弱,則東海之敵強,天子若可令國強,東海不足為懼。

  這便是他要鎮守西關的緣故,若在京中,可守護齊燁,可若東、西二關受外敵攻伐,國門不固,京城不固,齊燁又何來的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老爹前往西關,因為西關有更多的敵人,更多的國家,那些國家之後,還有更廣闊的土地,更多的敵人,更多的威脅。

  這封信,也是老爹在眾多信件中,唯一分析關外形勢的一封信。

  那時的齊燁,依舊無法理解,認為這個藉口,這個理由太過牽強,牽強的就如京中的文臣一樣,說出的話,寫出的信,如此的空洞,毫無說服力。

  也就是這一封信,令那時的齊燁,令還是一個少年的齊燁,漸漸厭惡,厭惡著在王府之中,獨自對著一群只知殺人,只知賭錢,滿口污言穢語,滿面猙獰的下人們。

  離開了王府,在京中,他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回到了王府,在府中,他依舊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他更厭惡風言風語,厭惡人們談論幽王府,談論為何從龍之臣中,沒有太多存在感的齊懷武成為了唯一一個獲封王爵之人。

  他最為厭惡的是,宮中從來不表態,不解釋,不告知天下人,為何齊懷武成為了幽王。

  很久很久,齊燁再未回過信。

  老爹的信,也越來越少了。

  元日了,爹想你,爹和你娘親就是元日相識的,爹,也想你娘親了,爹有一幅你娘親的畫像,就在臥房床榻下面,也只有這一封畫像了,爹留給你,佑兒思念娘親了,便去看看,也幫爹看看,爹,有些忘記你娘親的眉眼了。

  春了,爹想你,爹想回去看望佑兒。

  夏了,爹想你,爹想著回去看望佑兒,等著爹。

  秋了,爹想你了,入冬前,爹一定回去,爹一定會回去的。

  冬了,天涼了,添些衣服…

  春夏秋冬,歸來之事,再無提及。


  齊燁又開始回信,信中,詢問著,詢問著太多太多無法理解的事。

  無法理解齊懷武的食言,無法理解太多太多的事。

  您是大將軍,是大帥…

  您為國朝立下汗馬功勞,是孩兒最崇敬的人…

  孩兒總渴望著效仿您,效仿您成為大將軍,成為大帥,為國朝立下汗馬功勞…

  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

  齊燁總是問著,從問齊懷武為何不回來,變成了問為何不許自己去西關尋他。

  問著,不斷的問著,總是尋求不到一個答案,齊懷武所回的信件中,總是說著重複的話。

  爹,想你了。

  春,爹爹思念佑兒,我兒是否過的自在。

  夏,爹爹思念佑兒,我兒是否睡的安穩。

  秋,爹爹思念佑兒,我兒是否穿的暖和。

  冬,爹爹思念佑兒,我兒是否平安快活。

  春夏秋冬,思念,掛念。

  齊燁,寫出了最後一封信,很短,他想要一個理由,一個答案。

  他說,已經沒人談論他了,沒人談論他,比人們議論他令他更加惱怒,憤怒。

  京中的人們,已經習慣了幽王府的存在,習慣了一個不知為何成為王爵的異姓王,習慣了一個不知所謂的世子,享受著不知為何獲封王爵的爹爹所帶來的優渥生活。

  那封信,滿是憤怒,憤怒時至今日,父王沒有一個解釋,宮中沒有一個解釋,憤怒著人們按照他們的想法去解讀幽王府,仿佛沒人解釋,他們就可以胡亂猜測,並將胡亂猜測當成事實。

  齊懷武,依舊回了很多信。

  可這些信,齊燁已經不去看了,讓旺仔隨意扔在一旁。

  他看膩了,也看煩了。

  他還記得看過的最後一封信,只記住那根本無法理解的一句話。

  縱觀各朝各代,將門武功延續,幾家得善而終,今何在。

  無法理解,更是厭惡,煩躁,再不看信,再不讀那春夏秋冬,再不想那思念與無奈,更是痛苦。

  齊燁再未看過信,再未回過信。

  齊懷武,也漸漸的不再寫信了。

  可齊懷武,只是不再給齊燁寫信,而是給劉旺,給馬夫,給管家,給好多人,寫的越來越多,問的越來越多,只不過,齊燁都不知道罷了。

  齊懷武,依舊了解著春夏秋冬,了解著齊燁的春夏秋冬。

  齊懷武,並不期望齊燁了解他,他只要了解著齊燁的春夏秋冬就好。

  信,很多,很多很多。

  字,從潦草,到工整。

  信上的字,只有春夏秋冬的思念,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擔憂,掛念,欣慰,祝福。

  書案旁,齊燁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爹,您一定很失望吧,您一定很失望!」

  齊燁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著。

  勾欄瓦舍,恣意妄為。

  酩酊大醉,招搖過市。

  策馬狂奔,北市橫衝直撞。

  自稱本世子,滿口污言穢語,做京中最為人唾棄的紈絝。

  齊燁終於想起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他不應抓那些貪墨官糧的官員。

  他不應去見天子康止戈。

  他不應去南地,去南關,去山林。

  原本,他是可以離京的,可以去西關的。

  為了去西關,為了尋父王,他耗費了無數心血,成為了最瘋傻的世子,想要逃離這座城,最終,卻又留在了這座他最為厭惡的城中,成為了一個「正常人」,不再思念,不再想著親口去告知父王,自己,是如何度過十餘載春夏秋冬。

  將那一張張信紙存放起來,齊燁擦拭著淚水,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許久,足足過了許久,齊燁推開了房門。

  「幽王,不會叛,我爹,不會叛,國子監,會死!」

  院內,無人。

  院外,許多人。

  南莊,無數人,受命而去。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