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部分的人，大部分的權貴，都有一個錯誤的認知，或是說忽略了一個關於齊燁的官職。
齊燁，幽王府世子，京兆府兼了個提不上嘴的小官兒，實質意義上領著抱刀司司衛，如今的抱刀司親軍大統領。
天子親軍怎麼了，天子親軍大統領怎麼了，正是因為成了天子親軍大統領，代表了皇家的臉面，一言一行，反而要受到更多的約束。
至於齊燁另一個官職，京兆府的署丞，人們覺得這就是個笑話。
這麼想的人，不在少數，比如國子監監生中的郭子華。
雅文詩社中，郭子華躊躇滿志。
「學生不敢言說國朝科舉定是榜上有名，可若有幸入榜他日躋身朝堂，必為國朝肝腦塗地，為國盡忠。」
面容略顯剛毅年方二十的郭子華，舉杯敬向其他監生，開玩笑似的說道：「聽聞若是觀政，這京兆府空缺最多，若是去了京兆府，說不定熬上幾年，還會成為那人的上官，哈哈。」
監生們齊齊大笑。
這就是所謂的讀書人，精英讀書人，他們將議論朝政這種事習以為常，甚至將議論宮中習以為常，並且理所當然的以為，私下裡議論議論宮中都沒什麼事，更何況議論王府世子了。
詩社內，足有二十餘人，皆是國子監監生，齊齊舉杯。
要說這郭子華，在國子監中算是才學極好，也是近一年來國子監最是培養之人。
為何是近一年呢，因為喻斌離開了國子監。
學霸，總歸是要有一個的，喻斌離開了，郭子華就成了學霸，成為了國子監最受器重的學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國子監也是如此。
僧多肉少，要知道國子監培養學子四書五經只是基礎教育罷了，真正的「教育」是投入資源。
監生那麼多，國子監內部為什麼要投入那麼多，為什麼要重點教育，為什麼幫你結識人脈，為什麼要幫你鋪路？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國子監下大力氣培養某些學子，是要確保走出去的監生假以時日可以「反哺」國子監。
那麼「政治觀點」就極為重要了，要說學識好的，肯定不止一個郭子華。
國子監最先要做的，就是在眾多監生中，選出一個或多個政治觀點對國子監來說最為正確的人。
這個「觀點」，必須是根正苗紅的讀書人，一旦入朝為官，那麼就要確保讀書人這個階層不會受到攻訐，並且為讀書人獲得更多的特權以及優待。
說通俗點，如今郭子華就是國子監中最正確的人，換了後世，屬於是歐美那邊一個體重超過二百斤並且變了性後取了同性戀的黑人男姑娘，必須重點宣傳。
國子監對監生還有一個觀望和調查階段，監生如果出自世家，那麼這個世家追求的利益，是否不會與國子監背道而馳。
即便確定了這件事，還要進行類似於某種形式上的洗腦，士、農、工、商，士才是最高貴的，士才是真正的統治階層，余者，皆為愚者，天下愚者，需被士這個「智者」所帶領，所統管。
出自世家的官員，大部分是為了確保背後家族的利益。
那麼出自世家又是從國子監走出的官員，就要多一個選項，多一個平衡的選項，兼顧家族利益的同時，也要確保國子監以及讀書人的利益。
經過一年乃至多年的「篩選」，國子監才會挑出幾個監生進行資源方面的投入，不止是教學，還有為官之道、人脈、錢財資助，乃至是聯姻！
是的，聯姻，國子監就如同一個大家長，為重點投入資源的監生，規劃好一個大概的人生路線，只要過了科考這一關，根據成績，入哪個衙署，受到誰的照顧，將來與哪家府邸聯姻等等等等。
當然，也有例外。
前朝到本朝，國子監就出了一個例外，一個不需要證明自己對國子監的忠誠，反倒是國子監上趕著重點培養的例外，那就是喻斌。
喻斌的出身太好了，才華太好了，一切的一切，都太好了。
國子監甚至不求喻斌將來反哺，只求人們知道喻斌出身國子監就好。
奈何，這小子從賊了！
斌斌從了賊，頂替斌斌的，就成了郭子華。
當初國子監想的是喻斌非但要科舉，還要名列前茅，非但要名列前茅，還要成為狀元之身。
那時的國子監，痛，並快樂著，與喻斌的老爹喻文州有著相同的病症。
那就是喻斌根本不用管，先生能教的，人家喻斌自己都會，從小技藝超群領悟力非凡，先生們花三年讀的書，他半年就背下來了，人家先生花十年領悟的道理，斌斌看的第一眼就領悟了，別說先生教他了，他教先生還差不多。
至於資源投入，喻家不比國子監有優勢，國子監能投入的，喻家能投入十倍，百倍！
為官之道，為人處世之類的，喻斌從小耳濡目染，用不著國子監去教。
如今郭子華頂替喻斌，不是因為只有他能頂替喻斌，而是因為必須有個人頂替喻斌。
這個「頂替」也不過是矮子裡面拔將軍罷了，沒有36D，只能用32A糊弄糊弄了。
對國子監來說，這是一個無奈之舉。
對郭子華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
「祝諸兄，科考登…」
話沒說完，被包場的詩社突然被踹開了門，大量的京兆府衙役沖了進來。
領頭之人，是一捕快打扮的漢子。
捕快手持令文，人高馬大，吐氣開聲。
「案犯，國子監郭子華，何在！」
詩社內的一群國子監監生又驚又怒，大罵之聲接二連三。
「倉啷」一聲長刀出鞘，嚇的一群監生們不斷後退。
二十餘人，以捕快為首，也只有這捕快帶著刀，其他人全是拎著長棍、繩索。
其實捕快這種職業也是衙役的一種，最早也不叫捕快，叫捕衙，或是快手。
捕衙，捕拿追緝盜匪之役，快手，動手擒賊之役，合二為一，慢慢就被叫做了捕快。
京中三省、六部、九寺，只有兩個衙署有捕快，一個是京兆府，一個是刑部，沒有大理寺，如果大理寺要拿人，需要讓刑部去抓。
刑部有很多捕快，畢竟是幹這個的。
京兆府只有三名捕快，滿員三名，實際上只有一名。
要說京兆府的衙役，官員瞧不上，百姓瞧不起。
捕快也屬於是衙役的一種，官員雖然瞧不起，百姓倒是頗為敬重。
只要是捕快出現了，那必然是抓人的，而且抓的大多是有身份的人，反正不是百姓。
同樣是抓人，抓有身份的人，京兆府不會讓捕快去，而是讓衙役或是文吏，也不叫「抓」，叫「請」，請人家回去協助調查。
換了百姓，還請，上去一個逼兜子，老實點，少廢話，捆起來！
因此京兆府眾多衙役之中，只有捕快一人的身份是保密的。
當然這個保密有點多此一舉，和鳴冤鼓的性質同理，如同匿名意見箱上的監控器。
「案犯郭子華，欺辱民女張順花、商賈趙魁七人，此為罪一。」
左手一抖令文，捕快右手收起腰間長刀：「無馬照夜中駕馬，此為罪二，二罪鐵證如山，罪三，妄論天家之事，多次辱罵幽王府世子殿下，此為大不敬，罪四，及宮中親軍所定，為宣秘行，我衙不知詳情，歸了案，你可自行詢問。」
說到這，捕快收起令文，一眼就望向了大驚失色的郭子華。
「你是讀書人，明律令，曉禁律，愛惜顏面就莫要聒噪，與某回府衙，若要計較一二，莫怪某辱你那著身儒袍。」
「放肆！」
郭子華吼道：「我是國子監監生，即應國朝擇才科考，你敢抓我！」
「奉的是京兆府少尹之名！」
滿堂譁然，對這「少尹」二字，極為陌生。
眼看著衙役沖了過去，郭子華連連後退：「京兆府何時出了個少尹！」
「少廢話，拿下。」
不怪郭子華懵逼，不是不知道少尹是什麼意思，而是不知道京兆府怎麼又有了少尹。
少尹，京兆府二把手，京兆府府尹之下，類似於尚書之下的侍郎。
前朝倒是有少尹，只不過是個傻缺保皇派，老六入京後，阿卓親眼見到這位少尹大人背後中了三箭自殺而亡，之後少尹這個官職就一直空缺著。
少尹是正四品的，看似品級高，和府尹一樣，是個沒什麼權利的樣子貨，因此沒人願意擔任，加上老六有意讓這個官職空著，開朝十來年，都以為吏部要廢了這個官職。
以為廢，實際沒廢。
沒廢，就可能有。
所以京兆府今日有了個少尹，聖旨在京兆府衙署內宣讀的。
程序肯定是正軌的，就是人不太正軌，聖旨也不太正軌。
宣讀聖旨的，不是太監，是個大光頭，那幾個逼字念的也磕磕巴巴的。
聖旨也不太正規，皺皺巴巴，和重複利用的廁紙似的。
「張貼公告，貼於南北二市！」
捕快這話說了口後，郭子華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他，完了！
「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