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算後,木舟快速駛離,回頭再望去,審神之門消失了。
五人坐在帳篷前,江沉輕輕擦拭著軍刀,問屈櫻道:「為什麼護著那個女生?」
屈櫻臉色有些茫然,「什麼?」
「不是女高中生求你殺莊園主的嗎?」彭彭一臉擔憂,「你不是失憶了吧?」
「我殺了莊園主?」
屈櫻臉色慘白,喃喃道:「難怪昨天女鬼說我壞她好事……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麼,我腦子好亂。」
千梧問道:「昨晚什麼情況?」
屈櫻扶著額頭說,「那把刀沒劈下來,女鬼拿走了我枕邊的乾花包,說愚蠢不至死,而後就走了。」
彭彭問:「什麼乾花包?」
「琪琪送給我安神的,她進神經前剛好在逛香薰店。」屈櫻用力按著太陽穴,「我頭好痛,我真和千梧吵架了?為什麼?」
千梧看著她,「你還記得為什麼喜歡琪琪嗎?」
「我喜歡她嗎?」屈櫻眉頭緊鎖,吃力地回憶著,「我只記得剛下船時她哭得很兇,後來還被穿皮衣的欺負,再後來她找我說身世……對了,她什麼身世來著?」
見她實在吃力,江沉便打斷道:「你先好好休息吧,狀態好點再復盤。」
千梧思索著說,「看來乾花包是別的副本里的道具,能蠱惑人的意志。」
安靜撐船的船夫忽然開口:「你們遇到放逐者了麼?」
千梧點頭,「嗯,她有欺騙和冷靜神經。」
「竟然有一個重合的指標。」船夫似乎有些意外,「真是個幸運兒。」
千梧聞言走過去,伸手拉住他划動的船槳。
那人平靜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空蕩蠟黃的臉皮,聲音從腹部傳出。
「你想幹什麼?」
千梧輕聲說,「想聽你說說神經的事。」
小船在神經之海上緩慢飄蕩,船夫拄著船槳,帶著回憶開口。
「神經有無數條,每條神經選擇它的玩家,你們進入神經前的場景里,一定有一個東西是觸發神經的入口。」
船夫低聲道:「正常而言,玩家只需要在自己神經的副本里刷指標就行了。但放逐者不同,他們被自己的神經流放,將永恆地在不同神經間隨機穿梭。只有重合指標才能刷分,但撞到重合指標的概率極低,很多人闖了無數個副本都沒有收穫,最後在絕望和疲憊中死在某個副本里。」
鍾離冶問道:「既然欺騙神經無法在我們這兒刷分,她為什麼還要騙屈櫻?」
船夫說,「有一個傳言,如果放逐者能利用自己的天賦,借鬼怪之手殺死原本神經里的玩家,殺滿十二個,就能奪走第十二個人的天賦,留在對方的神經里。」
江沉低聲道:「也就是說,每一個放逐者,都在瘋狂殺人來尋覓新的歸屬。」
船夫點頭,「可以這麼理解。」
千梧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琪琪那句詭異的勸告——「珍惜自己的神經,因為外面更可怕」,昨天以為外面是指真實世界,原來竟然是說其他神經。
船夫又說,「你們很幸運,你們這根神經的指標都算正向。」
江沉挑眉,「除了欺騙外,還有其他負向指標嗎?」
「當然。」老頭轉過頭來,臉皮空蕩,但腹中發出的聲音卻似帶著悽苦的笑意。
「我從前的神經崇尚詭計與殺戮。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一起進本的玩家,我死在第三個副本里。那個女人替鬼怪打開我的房門,在鬼怪身後笑著看我死亡。」
仿佛有股冷冰的麻木順著後背爬開,千梧渾身都不舒服。
「你們以後會遇到越來越多放逐者,進本不要太坦誠。」船夫勸告道:「但是也不必太擔心,放逐者不會直接動手殺人,神經禁止明面上的內鬥。」
千梧問道:「什麼人會被神經放逐?」
「我不知道,我死的太快了。」船夫似乎有些茫然,過一會又輕聲道:「但神經是很愛護玩家的,傳說它甚至會格外偏愛極個別玩家。在這個世界裡,只有它真心愛你們。」
這是千梧遇到的第二個船夫。
這人的性格和前一個截然不同,但他們都明顯很敬愛神經。
船忽然顛簸了一下,虛空冰冷的聲音又響起。
「按照規則,請數值上升的玩家從高到低順次抽取福袋。」
「哦差點忘了。」彭彭嘟囔,「成績好的還有獎勵。」
船夫把船速減慢,說道:「去神經之海里撈一把就可以了。」
「這麼好玩嗎?
有點像趕海啊。」彭彭挑眉,「咱們中誰上升最多?」
鍾離冶說道:「江沉,三點二。」
「從我來。」江沉走到船邊坐下,伸手進洞黑的水裡。
幾秒種後,他揪出一隻紮好的黑色福袋,小小一隻,只有巴掌大。
千梧有些好奇,「打開看看。」
江沉解開系帶,手伸進去,不久後開始皺眉。
彭彭緊張問道:「是什麼東西啊?」
「有點大。」江沉說著,費力地往外掏,小小的福袋裡竟然拉出一本厚重的硬殼書。
扉頁夾著一隻羽毛筆,羽毛上有兩行小字。
「不可無中生有。」
「限用一次,時效短暫。」
眾人忍不住都圍坐近了,想看清這個東西。
這本書像厚重的法典,牛皮紙有些泛黃,只有第一頁有字。
【唐剪燭】
【#1禁遲到】
【#2禁嫁娶】
【#3生死輪,旁人不可涉足】
【#4以血劃血】
【#5禁蔑視線索】
「這是生存法則,而且按照我們揭開的順序排列。」千梧瞬間瞭然,「或許羽毛筆可以在不無中生有的前提下修改規則,讓規則短時性失效。」
船夫說:「神經總是對第一次副本就大露身手的玩家頗多讚許,這種獎勵只有一次,要珍惜。」
「那我就迫不及待翻我的了。」彭彭搓搓手,用胳膊肘懟鍾離冶,「快撈你的,我這排著呢。」
「搞的神秘兮兮。」鍾離冶笑著伸手進水裡一捏,捏出一個一樣的福袋。
這次東西顯然更大,他皺眉把那玩意從福袋裡一點一點扥出來時,彭彭都驚呆了。
「醫藥箱?」彭彭瞪大眼,看著鍾離冶腿上的巨大藥箱。
箱子裡常用藥齊全,甚至有幾把剪刀。箱子上還有根背帶,可以斜挎著。
「為什麼給你這玩意啊?」彭彭瘋狂翻找,「我不信,就沒點有法術的東西?」
「可能因為跟職業相關吧。」鍾離冶說。
彭彭聞言皺著臉,「但你一個獸醫,幹嘛給你醫藥箱啊?」
鍾離冶看著他,「那不然呢?不給我醫藥箱,難道給我個獸?」
「……」
彭彭摸摸鼻子,「也是奧。換我來!」
第三個福袋,彭彭開出了一個小小的掛件。
像個夜市上賣的2元木雕,扁平的木牌上刻著一個字。
「吉。」
「好像屁用沒有。」彭彭嘟囔著往身上比了比,「但看著還挺開心的哈?我在外頭就總轉發錦鯉什麼的。」
「是好東西。」船夫說道:「大概率會提升你的運數,如果以後有需要靠運氣的副本,就對你更有幫助。」
「這樣子嗷。」彭彭心滿意足,握著他的小木牌,「千梧,到你!」
千梧伸手下水。
觸感很尋常,柔和的水,有點涼,摸下去很舒服。
剛剛探下去沒一會,就有個袋子撞進了手掌心。
千梧把福袋拉出來,「有了。」
彭彭興奮道:「來押寶吧。神經給的東西好像跟個人特質有關,我猜你是畫筆!」
「也可能是顏料。」鍾離冶想了想,「也或許是畫框。」
屈櫻終於有了點精氣神,微笑著說,「也可能是酒?我瞎猜的。剛才神經說你很愛喝酒。」
江沉沒吭聲,只示意千梧快點打開看看。
千梧拉開袋子,手伸進去。
他原本掛著清淺的笑意,不太在意神經到底送了什麼寶貝,只是好奇。
但摸到那個毛絨絨圓滾滾的東西後,臉上忍不住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是什麼?」江沉有些擔心地看著他,「是奇怪的東西?」
千梧緊緊蹙眉,難以置信地又囫圇摸了摸。
「是個……」他把東西一把從袋子裡掏出來,看著它發愣。
手裡握著的是一顆桃子。
熟到剛剛好的粉紅色,冰涼,表面絨絨的。捏一捏,軟乎乎。
彭彭傻眼了,「就這?」
鍾離冶嘶了一聲,「莫非是蟠桃?吃完能長生不老?」
屈櫻:「還是說神經想傳達什麼意思?」
彭彭憋了半天,「神經覺得你在想屁吃?」
千梧:「……」
「竟然真有神經偏愛的人。」船夫聲音忽然放空。
五人一齊回頭向他看,那張空茫的臉皮上什麼都沒有,但腹中發出的聲音卻怔怔的。
「我聽說過一個傳說,僅僅是傳說。」
「有些人,雖然表現很好,但神經總是像逗著他們玩一樣給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因為他們是神經最偏愛的玩家,他們不需要道具。」
「我去!行啊千梧。」彭彭興奮嘟囔,「神經看上你了!是不是因為你敏感天賦高?」
千梧沒吭聲,他似是在看著遠方出神,手上還揉著那個毛乎乎的桃子。
江沉亦不語,深沉的眸子垂著,看著那顆桃。
神經似乎很知道怎麼照顧人。
至少它知道怎麼照顧千梧。
江沉還記得十歲那年,老師領著小千梧走進教室,「新同學,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在班裡僅有十幾個人的貴族學校,每個新來的都會引起所有人的注視。更何況講台上的小孩擁有白皙的面孔和清甜的笑容。
「我叫千梧。」他軟綿綿地說道。
有人舉手問,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
小千梧猶豫了一會才說道:「噢,我六歲時爸媽意外過世了,我家沒大人了,只有一大筆遺產,得做自己的主。」
這話讓整個教室安靜了下來,但台上的小男孩仍然坦率地笑著。
他帶著歉意笑笑:「都是過去的事了。對了,我喜歡畫畫。」
這個有千金遺產的美麗孤兒成為了全班的話題。
風雲人物小千梧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聽課睡覺畫畫。江沉偶然回頭,看見他伏在桌上,夕陽的光打亮他半邊側臉,他畫到開心忽然放下筆,抬起頭甜甜一笑——不是對著江沉,是對著空氣,也像對著光。笑幾秒後拿起筆低頭繼續畫。
江沉心裡好癢,他特別想去看看是畫出什麼厲害東西高興成那樣。他趁課間偷偷去千梧座位旁邊打轉,但那張小桌子上的畫冊堆成了山,讓人無從下手。他轉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把早上出門前江夫人給他帶的桃子放在了千梧的畫冊上。
堂而皇之,像在挑釁。
沒想到,接下來就被千梧用紙團砸了頭。
紙團展平,上面有一行鉛筆字。
——放學別走。
這句威脅,讓江沉心癢了一天。那天他原本要提前下課去參加晚宴,在電話里求了父親,才終於推脫掉。
晚飯後,他跟在神秘酷小孩千梧背後,爬上了學校餐廳樓的樓頂。
學校背後是綿延的多福山。黃昏時畔,落日沉在山後,把天際渲染成赤金色。
「我選這個學校就是為了這片景色,靈感滿滿。」千梧笑著坐在樓頂晃腿,「每天日落有九分鐘,我白天畫的是從第二分鐘起的八分鐘。」
千梧說著,忽然指向江面,「到時間了。」
那是一個神奇的時刻和神奇的角度,巨大的落日把山脈的影子投在江面上,最中間的峰像被削平了,仿佛掙脫了連綿的山巒獨自跳脫出來。
千梧忽然奶聲奶氣地說道:「江沉哥哥。」
江沉一個激靈。
「你看,多福山變成了一個瘦瘦的肩膀,和我們一樣是小孩子。每天的這八分鐘,是多福山在偷懶,靈魂從山體裡溜出來。它也有時不想撐在那。」
——那是江沉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震撼。
記憶中那天最後的畫面,是千梧坐在房頂上笑眯眯地啃著他送他的桃子。
那是江夫人自己在花園裡種的果,每年也就十來顆的收成。江元帥想吃都搶不到,只有做兒子的才有口福。
「我之前很討厭桃,我吃過的桃都很酸。」千梧粉嘟嘟的嘴唇旁蹭著汁水,「但這個很好吃,我有點喜歡上桃子了。」
「我家裡還有。」江沉聽見自己中邪了似的聲音:「你來吃吧,我家沒人吃,放爛了很可惜。」
千梧就那麼被他領回家了。
從那之後,每年江家的桃子都只給千梧吃。
那是一切的開端。
那天的落日沉入江水,鋪開了他們往後的歲月,親吻與纏綿,還有翻覆分手後依舊經年難斷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