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勇茫然地瞪著眼,似是震驚又似乎摸不著頭腦。閱讀
「手段不錯。」江沉淡淡稱讚道:「不動手,也不得罪任何人,大多數時候扮演一個可靠的和事佬。但關鍵時刻,只用一兩句話,就誘導別人在遍地陷阱的副本里踏入死路。那些人直到死了,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動的手。」
陳勇張大嘴,「啊?」
江沉緩緩道:「第一個目標是貪功的賈茂。我們剛從麵店出來,你立刻就說時間要來不及了,明明那只是第一天中午而已。賈茂本來就在尋找一個獨立拿分的機會,你就把這個機會遞給了他。」
「我不記得那天我說過什麼了。」陳勇皺眉道:「限時任務,計算時間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江沉無所謂地笑了笑,「今天下午那一遭就更明顯,我和千梧都在勸搬油的人回來,眼看著要把他拉回來了,又被你推了回去。」
「你說什麼呢?」陳勇臉色難看,「我也在勸他回來啊。」
「你說的是,都不知道別西卜會不會高興,別浪費油。」江沉說著走近兩步,神色冰冷:「別西卜當時正在千梧頭頂上興高采烈地拍手,你說他高不高興?這不是誘導那個人去死,是什麼?」
「你要這麼說,我那句話確實不太妥,但我當時真是著急把他喊回來,我也沒多想啊。」陳勇無奈說,「大佬,我覺得你想太多了。」
江沉卻笑著說:「我本來也在想或許是我想多了。但你自己作死,敢大搖大擺地遞死亡道具給千梧。」
原本一臉無奈的人忽然一僵。
江沉直勾勾地盯著他,「那個手帕還在嗎?敢不敢掏出來,也讓我擦擦汗。」
「什麼手帕啊。」陳勇沉聲問。
「下午千梧背著別西卜,你主動遞給他擦汗的手帕。」江沉把玩著軍刀,刀刃閃著寒光,他將刀刃放在眼前仔細看了一會後輕聲道:「千梧這個人,太招人喜歡,但又絕難靠近。除了那些有權有勢自以為是的傢伙,我很少見普通人主動對他做出遞手帕這種親昵的動作。」
黑暗的房間裡,床上的人忽然僵了僵。
他的眼神變得冰冷,說道:「都是捕風捉影沒憑沒據的推測,憑什麼就咬死我是放逐者?」
「憑直覺。」江沉說。
陳勇冷笑一聲,「這麼說,你也是敏感天賦爆表的大佬?」
江沉聞言緩緩搖頭,說道:「不,我的紅色天賦很弱。雖然不排除是神經存心打壓我,但從它分配的色相來看,我簡直遲鈍。」
「但我從小就對那些不懷好意接近千梧的人,非常敏銳。」
江沉又走近兩步,軍刀輕輕拍著陳勇的肩膀,說道:「別再裝了。要麼直接拿手帕出來讓我看看。」
男人臉上精心偽裝的無奈神色消失了,片刻後他冷笑道:「你要殺我?」
「不。」
江沉挑挑眉,把軍刀收回鞘中,冷眼看著他說道:「既然你承認了,我們來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陳勇問。
江沉說,「我不殺你,你也別把主意打在我們小隊頭上。在這個副本里你已經刷到四個人頭,只要能活著出去,就算很賺了。」
「條件是?」陳勇警惕地挑眉。
江沉笑笑,「告訴我你是什麼神經。這只是我們的第二個副本,比起殺你,對放逐者多了解一些,對我而言更有價值。」
「呵。」陳勇笑道:「不愧是江少帥。」
他挽起袖子,手臂上的偽裝緩緩褪去,出現了兩根新的神經。
一根是已經在琪琪身上見過的褐色欺騙神經,另一根則是淺灰色。
「是什麼意思?」江沉問。
陳勇輕聲說,「是辨識。辨識天賦高的人,能更快分析出副本玩家裡誰是可利用的,在副本中干擾NPC很多時也更能找准BOSS。」
「很不錯的天賦。」江沉讚許道,「所以千梧應該是你第一天就瞄上的?」
陳勇輕笑,「嗯。敏感天賦極高的人更容易觸發BOSS,他本應是這副本里最好獵殺的對象。」
江沉點點頭,「這倒是。他作死一流。」
「你當真不殺我?」陳勇看著他問。
「我很像言而無信的人嗎。」江沉瞟他一眼,轉身道:「相互保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踏出房間反手關上門,眼眸注視著地上,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裡面傳來陳勇如釋重負的一聲嘆息,江沉靜默了一會,從掌心摸出那塊沾著千梧鮮血的紗布,輕輕夾在了兩扇門的門縫間。
指揮官先生面無表情,仿佛什麼都沒做,回房間將紅燭拿到自家門外,放在地上。
他向下瞟著它,說道:「勞駕守個夜,別讓孩子半夜翻錯冰箱。」
紅燭靜默幾秒後,不情不願地亮了起來。
江沉回來拿著紅燭又出去後,好不容易睡著的千梧被吵醒了。
他閉眼平躺在床上,聽見自己不斷吞口水的聲音。
自從一年前接到中度抑鬱的診斷書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對任何事物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欲.望。
餓意上頭,反而帶來了一種隱秘的多巴胺,讓他淺淺地興奮著。
江沉的血好甜。
冷酷無情的修羅江少帥,原來皮肉里藏著一個小甜甜。
吮吸一口,還想再來一口。順著脖子吮吸到鎖骨,再到胸前,輕輕劃開他的皮膚,再嚼一嚼肌肉。
說起來,為了重掌軍權,江沉可是在軍隊裡跟那些兵痞子混了一段時間呢。
他現在的口感應該更好了吧。
躺在床上閉目忍餓的男子忽然笑起來,笑得嗆了兩下。
他正嗆著,門再次被推開,江沉走了進來。
「弄醒你了?」江沉聲音一低,「不會吧……」
千梧睜開眼看著他,片刻後輕輕眨了眨眼。
「半夜不干好事,去謀殺陳勇回來了?」
江沉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原本就在懷疑,剛才睡不著復盤才確定的。」千梧打了個哈欠,「陳勇不是怕事的人,之前每次有新的進展他都主動和我們討論,而今天返程時卻沒來由地遠遠落在後面。我回頭看大家時,發現他走在隊伍的最後。大概早就知道我會在那時候犯邪門,對別西卜動手了吧。」
江沉挑挑眉,「這個細節我倒是沒想到。」
「你總是忽略很多細節。」千梧說著撇了下嘴,扭頭看向江沉,目光猝不及防地瞥見他的喉結,又頓住了。
這麼好看的喉結。
不嚼一嚼真的暴殄天物。
江沉板起臉。
「不要用這種餓蟲上頭的眼神看著我。」他抬手遮了下脖子,又說,「今晚你已經沒飯了。」
千梧幽幽嘆口氣,看著天花板低聲喃喃道:「真讓人難過。」
唐剪燭在外面安靜地燃燒,燭光的亮度似乎比平時高,透過門上糊的紙在屋子裡投下一片昏黃。
隔著門,千梧聞不到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但只要那道燭光亮起,他仿佛自然而然就困了。
沒過多一會,他就在那餓意中昏昏睡去,後半夜依稀醒了一次,聽到江沉出門。很快院裡傳來別西卜哭鬧和江沉訓斥的聲音,隱約間還聽見彭彭嚇得吱哇亂叫,那群女玩家又哭了。
千梧睡得很沉,想醒卻睜不開眼,只能一邊繼續忍餓一邊做著夢。
混混沌沌,直至清晨。
玩家們第一次集體坐在院子裡吃早飯,女人今早提供的是一筐糙面饅頭配稀飯,沒人抱怨,剩下的玩家反而吃得有滋有味。
昨晚陳勇死了,據說江沉強行從別西卜嘴裡搶下了他的腦袋,只給吃了個身子。
別西卜哇哇哭鬧著和江沉大吵一架,最後離奇憤怒要來吃江沉,江沉反手掏出紅燭,把孩子又給活活噁心吐了。
「那麼,最後兩隻葡萄乾就用陳勇的眼睛,我已經取出來泡進酒里了。」鍾離冶清早剛剛完成蜿眼泡酒的任務,食慾卻沒有受到半點影響,邊啃饅頭邊說:「大家今天動身去取油吧?」
「我們去。」昨天提議要殺千梧的女玩家舉了下手,又警惕地看了千梧一眼,說道:「但取油這種事不需要所有人都跟著,至少我們不想讓千梧跟著,萬一他路上餓瘋了吃人怎麼辦?」
江沉這次沒有否認,點頭道:「那你們去,我負責留在院子裡看著他。」
正低頭吸溜吸溜喝粥的千梧聞言放下粥碗看了他一眼。
江沉十分冷酷,「還沒到晚上,沒有血喝。」
「……」
千梧又重新端起粥碗,一邊喝一邊催眠自己這是血這是血這是血。
等人都走了,院子裡就只剩下江沉和千梧。
千梧走到陳勇房間門口看了一眼。
昨晚的打鬥可見十分慘烈,地板上的血跡淋淋漓漓足有一兩米長,陳勇被吃得亂七八糟,從腰往下的半具屍體還扔在地上,圍著一群蒼蠅。
「別西卜好像也有點挑食。」江沉走過來說道:「總結規律的話,他一般優先吃腦袋,然後是上半身,下半身不太碰。」
千梧沒吭聲,劇烈的飢餓和反胃交織起來,讓他有點難受。
他默默又摸出畫筆叼在了嘴裡。
江沉扭頭看著他,「單純好奇,為什麼會愛吃腦袋呢?」
「唔知道。」千梧叼著筆含糊地回答,冷漠轉身,又說,「你問他去。」
「我們今天得做點什麼。」江沉跟出來說道:「烤箱還沒門路,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你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吧?」
千梧把筆從嘴裡拿下來,說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別西卜他娘平時都在幹什麼?」
「不知道。」江沉說,「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除了偶爾出來給飯,基本見不著人。別西卜吃人後她會訓斥,但發作吃人現場,無論鬧多大,她可從來不出來管。」
千梧忍不住輕笑一聲,「就她聰明。」
江沉沒吭聲,過一會後千梧忽然又問道:「別西卜是不是沒有跟他們一起去油店?」
「嗯。要求只說找食材時帶著他隨時提要求,現在食材已經確定了,她們都不願意帶,怕他路上又吃人。」江沉說著看了一眼院裡,「昨天夜宵吃多了,後來又吐,估計這會還沒醒。」
「把他喊起來。」千梧說:「我想再帶他去一次墓園。」
趕到墓園時已經到了下午,千梧背著小鬼走在前面,江沉拖著麻袋落後一步。
麻袋裡裝著陳勇的半具屍體,指揮官先生非常不願意幹這勾當,但無奈千梧堅持,且不願意自己動手。
看守墓園的男人大老遠看見他們,主動揮手打招呼問:「怎麼又來了啊?」
江沉把麻袋往地上一扔,「新的屍體,帶來火化。」
「唉。」男人嘆口氣,「最近工作好多啊。」
但他抱怨歸抱怨,卻仍舊任勞任怨地動起手來。解開麻袋繩子看見裡面只有半具屍體後,也沒太多驚訝,只是有些噁心地「噫」了一聲。
「別西卜什麼情況啊。」他嘀咕道:「以前他可不愛吃這些皮糙肉厚的男人。這下好,忽然讓我覺得自己怪危險的。」
江沉湊近一步,低聲道:「不要提壯壯這兩個字。」
「嗯?」男人抬頭問,「為什麼?」
江沉神情冷漠,摸出軍刀在他腰上拍了拍。
男人臉色霎時大變,不動聲色地躲開,說道:「不提就不提唄。」
火化的流程似乎已經非常熟稔了。他先把屍體抬到柴禾堆上,又抄起一把斧頭,說道:「粗柴得再劈劈,不然等會煙大,你們沒什麼事的話要不先回去吧?」
「沒事。」江沉說,「我們想在這看一會。」
男人聞言便沒再說什麼,轉身咔嚓咔嚓地劈起柴來。他幹活時動作簡單粗暴,空中木屑四漫,粗大的手扶著木柴扔來丟去,一根粗糙的木刺不小心扎入掌心,他隨手拔出來扔掉,低頭在掌心冒出的血珠上吮了一口。
江沉忽然聽到身後兩道不約而同咽口水的聲音。
「……」
他默默回頭,只見別西卜和千梧同步露出了麻木空洞的表情。片刻後,別西卜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千梧默默地又叼上了筆。
千梧昨晚吮一口血後就沒吃過人,別西卜吃了陳勇半個身體但卻又因為紅燭吐了半宿。
這會兒,很難說誰比誰更餓一點。
男人沒意識到危機四伏,低頭繼續幹活,沒多久就把木頭垛起好了。
江沉說,「你們這小村子還挺先進的,知道要把死人火化。」
「先進是什麼意思?我們也是這兩年才開始的。」男人一邊歸攏柴禾堆一邊說道:「打從一年半之前第一次火化屍體後,大傢伙都覺得這樣挺好的,死得乾淨,所以就一直這樣做了。」
一直沉默的千梧抬眸看過來。
一年半,敏感的數字。
江沉低聲問:「所以一年半前死的那個人,是村里第一個被火化的?」
「嗯。你應該知道他是誰吧?」男人回過頭沖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不讓我提的那個。」
江沉點頭,「知道。」
「那我就不多說了。」男人笑笑。
成為惡魔化身前,在還是「壯壯」的時候,別西卜是第一個死後被村里火化的人。
理由是「那樣死得乾淨。」
千梧背著小鬼站在柴禾垛前,頭上的小鬼好奇地動來動去,他拿下嘴裡的筆,問道:「所以,第一個被火化的人,他的家人同意了嗎?」
「同意了啊。」男人陰冷地笑起來,眼中浮現一抹淡淡的輕蔑,說道:「就是他家人提議的。」
江沉回頭和千梧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吭聲,但彼此已經洞悉。
當年是別西卜的娘提議要把死去孩子的屍體火化的。那個女人之前說,別西卜是在被她禁止吃老鼠和生肉後忽然死去,現在看來,也很有可能是在說謊。
「我突然有點想回去了。」頭上的小鬼忽然說道。
千梧頓了頓,溫柔地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別西卜揉了揉肚子,「其實我看著他躺在那還是有點餓,但我很討厭那一堆木頭垛,莫名其妙的。」
但他話還沒說完,男人已經擦亮火把,點燃了柴禾垛。
火焰順著木柴飛速向上躥,轉眼便染成一垛熊熊大火。火舌舔舐著那半具屍體,**被吞噬,逐漸消無在赤紅的火焰中。
火光把周圍都照亮照熱,千梧感到有汗珠順著腮邊淌下來,他抬手擦了擦汗,忽然又覺得腦門上一涼。
小鬼又流口水了,還把口水掉在他臉上。
他有些無奈地抬指去抹,然而手指還沒觸碰到額頭,卻忽然意識到什麼,靜止在空中。
啪嗒。
又是一滴,掉在他腦門上。
他輕輕沾了沾,收回手看著指間的晶瑩。
那不是口水,而是別西卜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