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緊緊關著,彭彭坐在床邊放空,過一會忽然趴下往床底瞄了兩眼。
鍾離冶拍他一下,「別看了,不是說胳膊自動消失了嗎。」
「我就看看嘛。」彭彭小聲嘟囔。
鹿己已經跑沒影了,門外的鹿戊屍體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消失,最後只剩下兩條腿。剛才那段歇斯底里的叫聲卻仿佛在走廊上揮之不去。
屈櫻嘆了口氣,「安全起見,先別把拼接人體的猜測告訴其他人了。你們還記得別西卜嗎?」
彭彭猛地繃緊後背,「提他幹嘛?」
屈櫻道:「副本流程雖然很不一樣,但本質相似,BOSS在尋找幾樣東西,而這些東西需要讓很多活人死去才能湊齊。」
鍾離冶抬了一下眼鏡,謹慎道:「我認同。不管還有多少謎團,副本任務流程已經算是清楚了。七天之內幫助BOSS完成拼接人體,需要每種面具的人都至少死亡一個,我擔心的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千梧。
貓狐面具,僅此一人。
江沉沒看過來,他從回到房間後就一直眉頭緊鎖,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筆無意識地輕輕點著桌面。
「誒。」彭彭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你想什麼呢?」
江沉回過神來,似乎欲言又止,許久才說道:「我覺得面具多了。」
鍾離冶挑眉,「什麼意思?」
「人體一般能分成幾塊?」江沉豎著筆輕輕點自己的手心,「頭、上身軀體、胳膊、臀、腿。一共五個部分,可我們有六種面具。」
鍾離冶想了一會,「或許還有脖子。」
「脖子……」彭彭下意識摸了摸後脖頸,「靠,嚇人。」
江沉神情不變,「好,那就算脖子。歡喜佛是手,鹿頭是腳,還剩下惡魔、天狗、獅子和貓狐四個未知。這個副本真的只是純粹拼拼圖嗎,死夠類型的人就算完事?應該不會這麼簡單。」
彭彭小聲說,「你咋不對勁,好像一點都不在意貓狐只有千梧一個人這件事,我都要懷疑你是真是假了。」
江沉只是面無表情地瞟他一眼,「因為不必擔心。如果真是拼拼圖,貓狐只有千梧一個人,那就不要拼。在我眼皮底下沒人能動他,大不了完不成任務隨機死一半。」
即使戴著冰冷的面具,那雙眼眸中的堅定和冷漠依舊清晰。江沉的眼神只屬於他,沒有人能喬裝的好。
眾人陷入沉默,許久,一直沒吭聲的千梧忽然皺眉道:「我覺得,很分裂。」
江沉立刻轉過頭來,「什麼?」
「BOSS的態度很分裂。」千梧皺眉道:「它冒充笑甲出現時,反問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它,那句話讓我感覺它對人類並沒有多強的仇恨。但為什麼剛才突然導致鹿戊發瘋追殺鹿己?」
屈櫻忽然想起來了,「惡魔乙說他聽到兩個嗅聲,現在看來一個是笑戊,另一個是BOSS,這兩個聲音是分離的,說明笑戊當時並沒有被BOSS『附體』。也就是說,當時BOSS隱身狀態和他倆共處一室,並沒有做任何危險舉動,無非是在一個人捧出一盒酸肉讓另一人聞聞時,也好奇地跟著聞了聞。」
「我不同意。」彭彭搖搖頭,「兩個嗅聲只是其一,其二是惡魔乙看見笑戊忽然死死盯著他,眼神很不對。」
千梧站起來說道:「不行,得再去問問他。」
「大晚上的,要不明天吧?」彭彭嘶了一聲,「根據經驗,副本里的晚上最好不要搞事情。」
千梧面無表情地拉開門,「根據經驗,不趁晚上搞事情,永遠別出本。」
彭彭:「……」
那兩條大腿還在走廊上扔著,江沉索性勒令彭彭把它帶回自己房間,「眼看著它消失後才允許睡覺」。
彭彭哭喪著臉,對著兩條女人光溜溜的大腿鞠了好幾個躬才敢行動。
惡魔乙開門開得不情不願。
直到江沉一言不發站在他對面把他盯了個體無完膚,他才受不了地說道:「唉行了行了,說實話,我也覺得我可能殺錯人了。」
「怎麼講?」千梧立刻問道:「你不是一口咬定他有問題嗎?」
惡魔乙咽了口吐沫,「起初是這樣的。但剛才大家都看見鹿戊發瘋的樣子了,持凶當街追殺啊,那眼神,喪屍一樣,臥槽老子現在回憶起來還渾身發麻。跟她一比——笑戊其實那個眼神壓根不能算中邪了,那就不是一個體系的好吧!」
江沉冷聲問,「那是什麼體系?」
惡魔乙又不吭聲了。
過了許久,他撇開視線看著地板,低聲道:「其實在我決定揮刀前一刻,我在他眼睛裡也看見了自己的眼神,就和他一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著對方。只是當時我鬼迷心竅了,沒多想就決定殺他保平安。」
千梧和江沉不吭聲,他想了想又說,「剛才我仔細琢磨了一下,如果當時我們的眼神相同,那說明他可能也是同時聽到了第二個嗅聲。就像我懷疑他一樣,他在那一瞬間也以為是我有問題,所以才會那樣盯著我——」
千梧不想聽了,打斷他道:「你剛說你鬼迷心竅了,明明看見他眼中你自己的倒影,還是決定殺他?」
「嗯。」惡魔乙點點頭,頹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長嘆一聲,「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個決定——就是那一剎那,我不知道因為什麼,就覺得他非常可疑危險,尖刀就在手邊,我就……我覺得這個房子有點邪,我平時做事還算冷靜謹慎,絕對不會這麼神經質,就像、就像上頭了一樣。」
從惡魔乙房間出來,走廊上已經空空蕩蕩,千梧和江沉走在一起,千梧低聲道:「所以可以確認,剛才在廚房裡,那個東西並沒有附體或誘導任何人,它只是在惡魔乙說肉酸了來聞聞時感到好奇,湊過去跟著一起聞了聞,結果沒想到那倆人自相殘殺了。」
江沉嗯一聲,「基本可以這樣認為。但是這樣一來,這種死亡觸發機制就和剛才的鹿戊完全不同。」
「或許有兩種機制。」千梧淡淡道:「前面的副本里都是多種死亡觸發,也不足為奇。」
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彭彭他們屋,江沉推門進去問道:「腿呢?」
正坐在床上自己給自己順毛的彭彭一滯,「咔咔兩聲就消失了……我說,你能不能別淡定的跟一走一過菜市場問雞腿還剩不剩似的?」
千梧本來也覺得發毛,聽到彭彭的描述後突然沒忍住樂了兩聲,彭彭立刻又死死盯著他,片刻後糟心地揮揮手,「快走快走,你們兩個魔鬼!!」
浴室里有嘩啦啦的水聲,顯然是屈櫻在洗澡。
旁邊的鐘離冶起身道:「你們兩個問出什麼了?」
「他承認殺錯人了,當時鹿戊的反常行為完全和他一樣,只是被嗅聲嚇住了。」千梧嘆一口氣,「所以基本可以判斷廚房裡那東西沒有直接的惡意,跟剛才發瘋的姑娘不一樣,房子裡可能有兩種鬼怪,大家晚上還是小心點吧。」
鍾離冶點點頭,「你們也是。」
「我回去洗個澡就睡覺了。」千梧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肩膀,本來要洗澡的,被那兩條胳膊打斷,後面事情就又一樁接一樁。
回到房間,江沉找了塊毛巾沾濕把床底剛才放胳膊的地方擦了擦。千梧把自己關進狹小的浴室洗澡。
原本他對這個浴室不滿到了極點,只想簡單洗洗就算。但打開花灑卻發現熱水條件很好,水壓充足,水溫穩定,微燙的熱水沿著脖頸澆到身上的皮膚,剛才那些血腥和對著三十多個冰冷麵具的恐懼好像都沒了。
千梧在熱水下發了一會呆,許久輕輕嘆氣。
副本歸一碼,里島歸一碼。
上次顯然是神經給他們的線索島。彭彭鍾離冶屈櫻都順理成章在島上找到了各自的神經入口,偏偏他和江沉沒有。
簡直離譜,既沒有共同接觸的東西,也沒有共同相處過的場景,他當時算半個心理疾病患者,江沉一直好端端地,怎麼就兩人被抓進來放在一條船上了。
還有貓狐……從溫泉副本一直到現在,畫像、里島里的《無名》、這次的面具,已經是第三次出現了。
千梧想到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戴著面具洗澡。
面具很邪門,摸起來厚重冰冷,戴在臉上卻並沒有什麼不適感,洗澡時甚至能忘記它的存在……
千梧隨手拽下面前掛著的浴巾,浴巾後的牆上猝不及防露出一面鏡子來,鏡子裡一隻人形貓狐正在洗澡。
他差點被自己送走。
無語。
千梧匆忙擦乾身上的水,立刻把浴巾掛回去遮住鏡子,在狹窄的空間裡穿好衣服拉開門出去。
江沉在外頭站著,正在摸索牆壁。
「找到什麼東西了嗎?」千梧擦著頭髮問。
江沉搖了搖頭,又摸了摸牆才說,「沒有。」
「我覺得房間裡應該不會有什麼重要線索,明天還是去翻翻那些沒人住的工具房或者倉庫吧。」千梧嘆口氣,走到床邊坐下,「熱水還不錯,只不過得小心浴巾背後掛著一個鏡子,戴著面具洗澡真詭異。」
江沉點點頭,從房間一頭走到另一頭,摸過了牆又摸摸桌子,拉開抽屜,手捏著抽屜上的圓形拉手攥了又攥,像沒見過似的,又把抽屜推回去。
千梧擦頭髮的動作忽然一頓。
那個抽屜江沉早就翻過了,早前做筆記時的紙筆就是從抽屜里拿出來的。
江沉又推開浴室的門進去,千梧坐在床上往前傾了傾身子,見他伸手摸著他剛才說的浴巾,摸過後又攥了兩把,像在感受那種毛絨絨的質感。
「江沉。」千梧忽然開口,聲音平靜道:「這麼久了,手邊沒有相機也沒有鏡頭,你說等我們出去,我還能繼續做攝影師嗎?」
那個身子一頓。
千梧注視著他,他只停頓片刻,而後繼續檢查浴室,一邊到處翻看一邊說道:「眼下不要想這麼多了,這個房子這麼怪,你要不要來跟我一起檢查一下?」
千梧沒出聲,許久,等那個「江沉」回過頭來,他終於對視上那雙熟悉又陌生的黑眸。
他無聲一笑,「行啊,從哪開始檢查,你說吧。」
對方似乎有些猶豫,想了一會,「你說呢?」
「我說?」千梧挑眉,隨手在身邊床上拍了拍,「先檢查這個床頭板吧,枕頭背後的床頭板有好幾個抽屜,我不太敢拉開。」
「好的。」那個「江沉」聞言似乎鬆了口氣,點點頭朝他走了過來。
擦身而過的瞬間,千梧仔細打量了他一眼。
和江沉一模一樣的身材,除了說話會有紕漏,眼神會有紕漏,其他地方都天衣無縫。
雖然雙手雙腳從其他體型的玩家身上收集了,但此刻看起來都是獅子類型的模樣。
「怎麼了?」江沉回頭問他,「你怎麼不動?哪裡不對嗎?」
「沒怎麼。」千梧沖他一笑,「看你身材真好,喜歡你。」
對方愣住了。
他遲疑道:「喜……喜歡我?」
「是啊。」千梧笑得更明朗,「最喜歡你了。」
對面那雙眼睛裡露出絕不該屬於江沉的手足無措,甚至還有赧赧羞澀,許久,那個東西小聲道:「我,我也挺喜歡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拍拍地板:喜歡你。
地板:……
小神經用力拍拍地板:喜歡你啊!
地板:……
小神經:你聾了嗎!!
地板:我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