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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七日面具

2024-08-23 15:44:46 作者: 小霄
  「如果你們非說他是人,那可能是我錯了,我的確沒有很大把握。」三無最後還是退步了,「而且我也不是抗拒他,只是難得遇到人類願意理我,我當然抓緊機會優先跟人說話了,他只能往後排排。」

  房間裡安靜了許久。

  江沉的聲音有一點似有還無的顫聲,「你從前遇到過和他一樣面具的人嗎?」

  三無搖頭,「他是第一個。這房子裡有詛咒,我們六個其實是五種東西,進來的人類總是會自動戴上這五種面具,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新的面具。」

  見江沉不說話,三無扭頭看了看門,「我真得走啦,這屋子閉塞,我總感覺有人在偷聽。」

  「對了。」它又回過頭,沖江沉安慰地笑,「是什麼無所謂吧,雖然我沒顧上和他說話,但我也蠻喜歡他呀。我的那些夥伴本來也都是千奇百怪的東西。」

  「嗯。」江沉看著自己的手,「他確實很討人喜歡,與生俱來的一種特質。」

  三無聞言完全轉回身,鄭重道:「是,無論是不是同一種東西,都不應該有偏見。最起碼我和死去的五個傢伙都是這樣想的。」

  在它消失後,江沉很久都沒從椅子上站起來。

  房間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在徹底黑下去前,他忽然摸出那張記錄線索的紙。他習慣用樹圖去梳理前因後果,前面發生的種種在紙上都歸結於千梧分化越來越大的兩個數值,而那兩個數值的末端,指向了「金色福袋」。

  筆尖頓在那四個字下面,直到洇出一顆墨,江沉寫下最後幾個力透紙背的字。

  ——最高賞賜:鬼怪。

  嘎吱一聲,厚重的小門被推開。

  外面的光線闖入房間,千梧也出現在門口,他踩在光與晦暗的邊界,面具下的黑眸沉靜如初。

  「一張人類的臉皮,並不是三無真正想要的東西。」千梧說:「如果只是幫它湊齊人體、畫出臉皮,我們還是會被判定一事無成。正確的兩條破局之道應該是殺死它,或者成全它的理想。」

  江沉沒料到他一進來是說這個,反應了好一會才低聲反問,「幫它扮成人不就是它的理想嗎?」

  「那是治標不治本。」千梧笑了笑,進來站在江沉面前,「剛才聽它最後的話我終於想明白了。它反反覆覆提到詛咒,其實詛咒就是副本里的規則,只不過玩家能夠理解,但局中的BOSS不能理解。規則是只要有人死,一部分軀體就可以被房裡的怪物收集起來,並賦予怪物對應的行動能力。問題是這種解題思路是規則引導我們的,而三無和他的朋友都不想害人,收集這些軀體可能只是他們一種無聊取樂的行為。」

  見江沉一聲不吭,千梧以為他沒聽懂,嘆口氣又說,「就像一個小孩很喜歡博物館裡的雕塑,但他只是喜歡,他不會去偷去破壞。有一天雕塑不小心碎了,被工作人員扔到垃圾箱裡,他就撿一些碎片回去自己拼湊著玩。」

  「本質上,能讓他開心的方式是多帶他去博物館看雕塑、感受它,而不是直接搞一堆碎片來給他黏著玩。」千梧隨手拿起柜子上掉了一個手柄的茶壺,把手柄和茶壺在江沉眼前分開,「只是我們進入副本後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小孩黏碎片,所以我們全都被副本機制蒙蔽了眼睛。」

  千梧把茶壺和把手丟回桌上,長吁一口氣。

  「兩個出本方式。簡單的,直接殺怪。困難的,摸清楚這一套邏輯後給它真正想要的。」


  房間裡又安靜了一會,千梧一口氣說完後灌了一杯水,還沒等到江沉應聲,有些煩躁扭頭盯著他:「什麼意思啊,不說話是不認同還是什麼?你怎麼開始玩這種讓人猜心思的把戲了。」

  江沉苦笑,聲音有些沙啞,「都聽到了,為什麼還是這個反應?正確的出本思路現在不是最重要的事吧。」

  隔著一張小圓桌,千梧的眼神終於漸漸和緩下來,像是鬆開了繃緊的一根弦。

  他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說,「其實我早有預感。」

  「從西里爾副本出來,我照鏡子看見金髮就有一種預感了。」他反覆翻著手心手背,無奈笑道:「後來知道了貓狐小像是留留照著我畫的肖像,進來這個副本我又戴上那樣一副面具,我就在想,在神經心目中,如果要把我打造成一個鬼怪,可能本體就是那麼個東西。所有玩家進本,每個人都在規則中有自己的死亡和貢獻機制,唯獨我被隔離在外,說明什麼?這不是偏愛,這是因為我已經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了。」

  「當然了,最終想明白是在察覺神經入口之後。」千梧抬眸看著江沉,「最後一個里島,我們一起搜過拍品登記處,你說那張清單是完全比照現實當天的拍品來的,唯獨多了最後一張畫。畫的名字是《無名》,畫上就是這幅貓狐。」

  千梧停頓下,喉結在白皙修長的頸上輕輕滑動,許久他說,「最後一個拍品就是諸神黃昏,在那幅畫裡,我玩了一個梗。」

  江沉開口,「光明神巴德。」

  「是。」千梧嘴角勾出一個清淺的有點狡黠的笑意,「在神話中,光明神巴德之死引起了諸神亂戰。巴德在神話中是金色頭髮,天真愉悅,但我把他畫成黑髮黑眸,沉鬱陰霾。我是心血來潮惡搞自己,算是某種臭畫畫的自作清高吧。」

  「我知道。」江沉神色卻很從容,「看到那幅畫時我就知道了。畫家的呼救,不然我不會下定決心邁出那一步。」

  「所以《諸神黃昏》那幅畫上嚴格來講沒有巴德,只有一個我自己的符號,也可以理解為,無名人士。」千梧伸手握住江沉的手,「神經給這個無名換了一幅面孔,它早就想好要把我同化成神經里的鬼怪了。只有這樣,我才會永遠無法出去。」

  最後一點自然光線消失,屋子裡徹底暗了下來。

  外頭彭彭在走廊上挨個屋找他們出去幫忙剁餡,彭彭的聲音在那片光亮中顯得十分熱鬧。

  千梧忽然意識到自己很平靜,不是認命的那種平靜。他扭頭看著江沉,江沉似乎在安靜地思考,在思考後,這個人總是能指出一條路。

  「如果一切都是神經的籌劃,那麼開啟金色福袋不可避免。」

  江沉終於開口了,說話恢復平時交代事情那樣有點快的語速,他輕輕點了點桌面,「成為鬼怪後,你會失去神經指標,也就失去了出去的方法。」

  「除非神經自己結束。」

  晚上,千梧吃了屈櫻包的包子,回到房間還是很夠義氣地把那張仿生皮拿出來畫,就當是送三無的小禮物。

  他斟酌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最終敲定要給三無畫出怎樣的長相,然後開始伏案動筆。

  門虛掩著,外頭江沉和三無嘮嗑的聲音朦朦朧朧的。

  今晚江沉好像變得熱情了很多,甚至開始主動找話和捧場。

  「獅獅有點自大,唉,大家都要聽他的。第一個死的就是他,我們都說了不要盲目出去招呼人類,會把人類嚇壞的,他偏不聽,結果人類照著他就是一刀……」


  江沉說,「嗯,人類好壞。」

  「我不是那個意思。」三無說,「當然這麼幹的人確實挺壞,但我想重點表達的是獅獅很自大,不聽我們幾個的建議。哦對了,你就是獅獅的面具,你肯定特別受不了我這麼說吧?」

  江沉停頓了片刻,猶豫道:「還行。」

  「你能真誠點嗎?明顯意見不同還順著我,你敷衍人類幼崽呢?」

  江沉停頓了更長時間,「或者你換一個偽裝,不要裝成千梧,裝成我們隊裡的彭彭吧。」

  「為啥?」

  江沉編了半天,「我很喜歡彭彭,願意跟他無保留地探討問題。」

  千梧趴在桌上小聲樂,外頭三無愉快地吹了個口哨,「早說啊!我看你倆天天在一起,還以為你倆關係最好呢!」

  如果三無是個人,應該是個活潑的小姑娘。下巴尖尖,有點精怪和倔強,但眼睛要偏圓,因為本性憨厚純良。重要的是年齡感,千梧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但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傢伙年齡不會超過八歲。

  外頭江沉和三無開始聊人類的飲食文化起源,三無聽得半知半解,但不懂裝懂,江沉則努力裝作看不出來它在裝的樣子,兩人交流得費勁但真誠。

  千梧一直畫到了天蒙蒙亮。

  還剩億點點細節,可修可不修的那麼億點點。他卻有點困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修著圖。

  混沌中,他聽見外頭有人從窗台上蹦下來落地的聲音,而後三無說,「你今天心情好好啊,跟我說這麼多話,但我得先休息會了。」

  「嗯。」江沉說,「去吧。」

  那個腳步聲往遠走了幾步,江沉忽然又叫住它,「三無。」

  「嗯?」

  江沉低低問道:「在神經里做鬼怪是種什麼感覺?會很孤獨嗎?」

  「神經是什麼?」三無費解,「鬼怪是指我?哎呀我都說了我不是鬼怪,鬼怪還有個品種呢,我就是個空洞,我是三無!」

  「都差不多。」江沉執著問,「在這當一個不是人類的東西,看著這麼多人來人往,會孤獨嗎?」

  三無很鄭重地嗯了一聲,「當然。所以我很想要擺脫孤獨嘛,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共同的理想,我的那幾個夥伴也不會死啦。」

  江沉立刻問,「那你想離開這個房子嗎?」

  「想呀。」三無唏噓一聲,「當然想了,這可是牢籠!」

  外面安靜下來,被吵了一宿的千梧終於放縱睡意昏睡過去。

  在最後一刻,他依稀聽見一聲苦笑。

  三無仿佛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但有時候我會有種感覺,我好像就是被這個牢籠設計出來的東西,我去不了外面。能不能實現理想,也是設計出來的,和我自己的努力沒有關係。所以我很想做人,人類多自由啊。」

  千梧一覺睜開眼,外頭好像還是很昏暗。

  腦袋裡是睡多了的漿糊似的昏沉感,他一寸寸緩緩坐直,僵硬的脊背酸爽無比。

  「幾點了。」他皺眉嘟囔道。

  回過頭,江沉就坐在床上隨手翻著房子裡找到的一本雜書,抬腕看表,「晚上九點半。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得想個辦法把你壓在胳膊下的那張臉譜抽出來。」


  千梧帶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靜坐看了他一會,一捶桌,「都不把我弄到床上去睡?」

  「你是畫著畫睡著的,誰敢碰你啊。」江沉也很不客氣,「萬一畫上多點少點什麼,你又找到藉口亂發脾氣了。」

  千梧活活氣樂了,慢吞吞地抻個懶腰,「行了,空白面具拿來,把這個貼上去,貼好一點,然後你拿去送給三無吧。」

  「我?」江沉放下書,有些不明所以。

  千梧哼笑,「促膝長談一整夜,不就是在刷BOSS好感度嗎?」

  江沉見他識破索性不裝了,輕輕托走那張仿生皮,冷淡道:「畢竟難得有BOSS給機會。」

  千梧揉揉餓扁的肚子,「我倒挺好奇這個副本你能刷到多少分。對了,交給鍾離冶操作,得是能拿手術刀的標準才能貼得嚴絲合縫。」

  第七個夜晚,所有人都湊在一個大的雜物間裡吃了頓宵夜。

  笑甲看著盒子裡貼好的面具,唏噓道:「太太太、太牛逼了!我感覺像、像、像見——見到真人了!」

  屈櫻也止不住地瞟著面具,「這兩天看大家都是怪物面具,冷不丁看到一張真人面具,反而覺得有點怪異,唉,總在神經里腦子都要不正常了。」

  一直裝瘋賣傻的鹿己冷笑一聲,「在神經里的人應該沒有腦子完全正常的吧?」

  她眼神冷冷帶著嘲諷地掃過眾人,鍾離冶無聲一笑,「不裝了麼。」

  「都要結束了。」鹿己惡狠狠把勺子懟進面前的蛋羹里,「你們這根神經真是無聊至極,最好早早終結!」

  「早早終結?」千梧立刻扭過頭,「宿主通關則神經結束,這件事是真的?你也這麼覺得?」

  「這麼激動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找到宿主了呢。」鹿己打了個哈欠,一邊往嘴裡舀蛋羹一邊說,「不是告訴過你,我認識一個船夫,那個船夫拿過一本解讀神經規則的手冊嗎?」

  千梧立刻道:「你只說了福袋和獎賞的規則,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神經宿主啊。」鹿己搖搖頭,「你可能不知道,放逐者的船夫和普通玩家的船夫不大一樣,有那麼固定一小撮船夫只渡放逐者,所以應該有很多放逐者都見過那個船夫,這也是為什麼放逐者知道的比你們多了。」

  江沉忽然把手中的餐刀擱在桌上,發出一聲極具分量的聲響。

  「直接說,手冊里關於神經始末和放逐者的規則,到底是什麼。」他語氣冰冷,「不說的話,你會死在這個副本里,我向你保證。」

  鹿己在面具後眯眼看他,似乎在度量自己和他的實力差距,但她很快就選擇了妥協,無所謂地一攤手,「不是不說,是沒意義。聽起來會讓想要出去的人很有動力,但操作起來很難啊。」

  「神經的出現不是無頭無尾的,它生於某一個現實中精神崩潰的人,在他身上找到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就是這個人的神經入口,拉進來了宿主,也就生出了神經。」

  「第一個入口創建後,會有無數個子入口隨機生成,離那些入口最近的現實中絕望的人會被同時拉進來,所以大家入口各異,彼此間也並不相關,如果真要說,算是有緣人。」

  所有人都笑不出,只有鹿己一個人病態地咯咯樂了幾聲。

  千梧緊緊攥著拳,深吸一口氣,「所以第一個被拉進來的人就是宿主?」


  「是吧。」鹿己回憶了下,「手冊上說,神經從第一個入口進來的人中選擇宿主。不過都是一個入口一個人,我好像沒見過一個入口進來兩個的。」

  小分隊面面相覷,彼此交換視線,誰都沒有吭聲。

  直到江沉打破問,「所以,宿主畢業神經終止果然不是一個傳說,而是解讀手冊里明白寫著的?」

  「是。」鹿給這次回答得很乾脆,「神經有一個很哲學的特質,它只在它存在時貪戀進來的每一個人,但它並不貪戀自己本身。說白了,活就活得熱鬧點,不然死了也行。」

  江沉長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餐刀,向後靠在椅背上。

  「也就是說,它不會阻止宿主刷分。」

  篤、篤、篤門被敲響,所有人默契地停下交談。

  彭彭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江沉,我是彭彭,你讓我晚上十二點前來找你。」

  千梧扭頭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彭彭,一言難盡地咽了口吐沫。

  彭彭用手和嘴型比劃:我要不要藏起來?

  「不用。」江沉隨手拿起桌上盛放著面具的盒子,「我出去一趟。」

  江沉的腕錶今天一天都戴在千梧的手上,他眼看著江沉拉開門,門外閃過『彭彭』的影子,江沉反手推了下門,沒推死,留了一條縫。

  「這是什麼?」三無驚喜道。

  千梧看著秒針無聲轉動,還有不到半分鐘十二點。

  江沉說,「送給你的面具,你有身體之後戴上這個面具,就不需要再喬裝成別人了。」

  「哇!!」三無非常激動,一把抓起面具,「這麼爽!誒?這是畫的?我去,好真啊,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雙巧手啊。」

  還有十秒鐘。

  千梧清了下嗓子。

  三無:「你能不能幫我戴上,我先把這個笑笑的勞什子面具摘了,你——」

  「三無。」江沉打斷他,「你很招人喜歡,有沒有這個面具都不重要,我們做好朋友吧。」

  聲音落,走廊上忽然一片寂靜。

  咔噠。

  秒針歸於子夜十二點。

  房子裡第一次響起了報時的鐘聲。千梧回過頭,順著門縫,他看見了他畫出來的那個小姑娘,驚愕地抬頭看著對面高大的獅頭面具的男人。

  而後,三無消失了。

  悄然,寂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我,只博愛,不自戀!

  地板:……您可太會包裝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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