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彭他們去找笑甲睡了,給江沉和千梧留下一個清淨的晚上來消化今天發生的事。閱讀
「第十個副本的第三個夜晚。」
嘩啦啦的水聲中,江沉仿佛聽見一句低低的呢喃,他以為是幻聽,直到看著熱騰騰的水汽在對面瓷磚上又結出一顆水珠才意識到什麼。
浴室里的水聲忽然停止,半分鐘後,江沉帶著一頭的濕氣從裡面出來。
千梧果然就站在門口。
江沉鬆一口氣,「我就說好像聽到你在外面自言自語,怎麼了?」
千梧回過頭來,貓狐面具還在臉上,但或許是這幾天看習慣了,江沉也不覺得違和,反而這副面具顯得黑眸更加沉靜。玻璃體清澈剔透,所以每一絲情緒都無比純粹。
江沉常常覺得評判一個藝術家首先要看對方有沒有一雙不藏塵埃的眼,就像千梧這樣。
「我在想神經的本質。」千梧聲音坦率而低沉,他把毛巾遞給江沉,「還記得那句話嗎,只有在外面無法再生存下去的人才會進入神經。你很可能是受我牽連意外進來的,但除你之外,來到這裡的人確實在某種意義上都有點不正常,要麼在神經里被徹底淘汰,要麼剛剛好心裡陰暗或癲狂的東西和神經吻合,徹底陷於神經。對於他們而言,神經確實是恩賜。」
江沉用千梧遞來的毛巾擦著頭髮,「嗯。事物總是一體多面,神經也一樣。只是神經或許沒有意料到,會出現第三種人。」
在神經中獲得了自我救贖,且未曾沉迷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都拼命想出去,活下來的那些在活過一個又一個副本後,卻漸漸地不再想出去了,我們是神經的意外。」江沉把潮濕的毛巾丟回浴室,給千梧到了一杯熱水,讓他捧在手心裡。
他走到桌前,從洗澡前換下來的那件襯衫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展平,只有兩張名片大小。
千梧扭頭看過來,好奇問,「你又寫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觀察日記。」江沉看他一眼,「你的。」
千梧微訝,「我的?」
「嗯。」
千梧簡直難以相信,「已經有好幾次被副本強制換過衣服了吧。」
江沉語氣淡定:「那就要感謝我一直以來都只穿襯衫的好習慣,這幾次換裝都偏正式,神經可能圖省事,我的襯衫就沒變過。」
千梧簡直說不出話來,走上去捏住江沉指間的那張紙,江沉並沒有抗拒,鬆手讓他看。
字體小而幹練,像江沉學生時代隨手抄在書籤上給他的留言。
-他睡不著,酗酒,好像生了很嚴重的病。
-他厭惡別西卜,但同情壯壯。陷於鬼怪的故事裡,自己身上的病態反而淡了。
-雙生子的阿鼻地獄,這個故事精準地踩中了他的審美,雖然他絕不可能承認。
-阿九是另一個走向悲劇的他自己。他替阿九發泄,是替自己發泄。
-他又燒畫了。神經罪惡,但這份罪惡卻容他卸下了最重的枷鎖。
-湯泉山熱,他一直發脾氣,心靈痊癒後果然還像小時候那樣任性又難搞。
-埃德蒙與道格拉斯都是所愛,我猜到他會這樣想。神經確實很會討好他。
-他大概自己沒有意識到,軒轅第一次出鞘朝他飛來時,他的神情有多威風驕傲。
-敏感是他心中無法封印的巨獸。共情的快.感也是。
千梧掃到最後一行字,眼神毫無防備地顫抖起來。
「九個副本。你和所有玩家都不一樣,你是帶著極端的淡漠進來的,所以你並沒有經歷過純粹的恐懼逃避時期,反而是被治癒,開始享受,逐漸淪陷。」
江沉平靜地把紙從他指尖抽回來。
千梧深深吸氣,一口又一口,直到過多的氣體把胸腔灌滿。
「所以我還是在逐漸接受神經。」他帶著些迷茫說道。
「是。」
「是也不是。」
江沉快速修正了自己的答案,把紙片貼著內壁又放回口袋裡,「你的潛意識在逐漸接受神經,但你的顯意識只會比剛進來時更加牴觸它。人都是有思想的,不會任由自己沉淪於潛意識。」
千梧沉嘆一口氣坐在床上,「你怎麼不去當心理醫生呢。」
「我確實很想。」江沉語氣一本正經,「你不會忘了吧?從前試圖成為江律的那個人也時不時會翻一些神經學的書籍,我一直覺得律師和心理醫生在某些層面上有相似性。」
千梧被氣得直樂,「比如用那套教科書般的理性氣死客戶氣死病人氣死男朋友,是吧。」
江沉挨著他身邊坐下,也笑起來。兩人在昏暗的房間裡挨著無聲地樂了半天,江沉忽然說,「你給我一個答案吧。」
「什麼?」千梧一時間沒跟上他的思維,「什麼答案?」
江沉想了一會,「人的潛意識是本能,順應本能會快樂。但人的顯意識是思想,違逆思想會痛苦。其實直到今天,我也拿不準該怎樣愛你。」
房間裡安靜無聲,他們凝視著彼此。
過了很久,千梧說,「你愛的是我這個人吧。」
「嗯。」江沉眼神柔和下來,伸手在他後腦的頭髮上揉了揉,「知道了。」
第三個夜晚結束,所有的線索、兩種完成任務的潛在方式都已經明了,但距離交卷還有四天。
接下來的這幾天千梧簡直無所事事,在房子裡各個房間遛彎亂翻。
房子裡有很多從前玩家留下的痕跡,包括一些私人物品。根據鍾離冶的推測,如果前面五撥玩家都和這一次的人數相當,那麼前面每一撥人都至少死了一多半。
「其實我不太懂。」彭彭一邊跟著千梧瞎鼓搗一邊嘀咕,「三無和它的五個小夥伴應該是地位平等的BOSS,前面五批玩家每次都用弒邪刀殺死其中一個。那他們不能算一事無成了吧,怎麼還死那麼慘?」
「或許不是第八天的隨機死亡機制導致的,而是前面的自相殘殺。」鍾離冶兩手按著太陽穴長吁一口氣,「別說前人了,就算是我們,如果不是江沉冷靜控局,笑甲他們也算聽勸,也很難說要死多少。」
「還要數我們這次碰到的放逐者比較特殊。」千梧聲音平靜,「鹿己害人只為了自己的惡趣味,她並不貪人頭,恰恰相反,因為瞧不上這條神經的指標,她還刻意壓著人頭數想要換地方。」
「放逐者絕了。」彭彭瘋狂搓自己的面具,「快點快點結束吧,我好想念我的臉皮本皮啊。出去後一定好好揉揉自己的小臉蛋。」
屈櫻忍不住吐槽,「出去後請你先洗洗臉。」
彭彭嘟囔道:「都在要死要活的神經里了還那麼講究?」
屈櫻立刻反問:「難道在神經里就能不要臉了?」
他們又拌起嘴來,鍾離冶立刻加入屈櫻的陣營一起懟彭彭,懟了幾個來回看彭彭不高興了,又只好叛變幫著他一起跟屈櫻抬槓。
千梧早都習慣了這種劇情,一邊隨手翻著抽屜一邊溜號。
江沉又不在。
少帥向來果決,他的理性分析告訴他線索已經充足後,他就不再進行無意義的搜找了。這幾天他總是喜歡泡一壺茶找一間一個人的屋子裡坐著,隨手扯紙寫寫畫畫,他說他在復盤前面的副本,想要更明確地分析神經的脾性,提前幫千梧算算這個副本的分。
「我都懶得跟你吵。」屈櫻直接對彭彭翻了個白眼,又白了鍾離冶一眼,「叛徒,以後你少來和我一起懟,我就知道你又要叛變。」
彭彭拍拍肚子,「那就先息戰,我餓了。晚上吃什麼啊?」
屈櫻放下手上的東西,「食材還很充足,你想吃什麼?」
「能包包子嗎?」彭彭問,「我好久沒吃過包子了,我想吃純豬肉餡。」
屈櫻道:「行,下來幫忙剁餡。」
千梧正出神,就被彭彭晃了回來,「走啊,一起下去勞動。」
「嗯。」千梧吁一口氣起身道:「你們先走,我去喊江沉一起。」
江沉最近經常被三無纏著。
千梧不止一次在路過江沉門口時看見一個冒牌的『自己』或『彭彭』跟江沉叭叭叭嘮個沒完。大概是能感知到小分隊的人對它最有善意,它酷愛抓著他們幾個嘮嗑,彭彭鍾離冶和屈櫻都被抓過,不過只分別有一次,它最愛的還是纏著江沉。
江沉身上有一種生人莫近的冷漠,這股子冷漠好像反而讓它覺得很刺激,隔三差五就找江沉「交心」。
但它沒有主動找過千梧,一次都沒有。
甚至千梧仔細回憶下,三無只單獨和他相處過一次,就是它剛剛解鎖了人類的胳膊時。但嚴格來說那次並不能算三無來找他,因為三無出現時他在浴室里洗澡,而對方無非是趁著江沉不在偽裝成他的樣子來感受下獲得上肢行動力的滋味,甚至沒有預料到他會那麼快洗完澡出來。
也是納悶了,這個副本里的BOSS對他沒有半點興趣,一顆心全都撲在江沉身上了。
千梧一邊琢磨著一邊下樓,無意識地皺起眉。
老實而言,看到一個傢伙在江沉旁邊繞來繞去,他有一種微妙的不悅,無論那傢伙是人是鬼還是什麼別的。
江沉前兩天待過的那幾間房都沒有人,今天已經是第六天,即將迎來第六個夜晚。按照原計劃,千梧會在明天白天開始畫畫,等到傍晚三無再來找江沉時,把新的人類面具送給它,徹底完結它的心愿。
江沉昨天還說,他跟三無委婉說過千梧是畫家,要送他一幅臉譜畫,但三無好像並沒有很激動。
種種事情連在一起,仿佛總有一絲難言的不安在跳動。
千梧一邊挨個房間推門找,一邊深吸氣,在腦內把所有線索都捋一遍,讓一切再次推導指向他們的分析,才能勉強從那種隱秘的不安中掙脫出來。
一樓最角落裡的廚房背後有一間很厚的小門,小門裡是一間只有七八平方的茶歇間,三面牆都擺滿了摞放各種杯碟碗筷的櫥櫃,剩下一面牆開著一扇大窗。
那個小房間沒有燈,全靠窗外自然光采亮,千梧推門前扭頭看了眼廚房的窗外。
這會已經日落,如果沒有燈,屋子裡想必是很昏暗的。但其他房間他都找過了,江沉只能是在這。
推開那扇厚密的小門前,鬼使神差地,他停住了手。
他無聲靠近,耳朵輕輕貼在門上聽著裡面的聲音。
三無的聲音很小,需要很仔細才能聽清。
「然後天天就死了啊,我看著人類用一把可怕的刀插入它的心臟,我躲在角落裡活活嚇昏了過去,等我醒來時房子已經空了,除了又多出一些人類的屍體外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好把那些屍體封進浴缸,又哭著告別了天天的靈魂。」
江沉忍不住開口問,「它和你一樣都是一團空洞吧,你們還有心臟?」
「它那時候喬裝成人了啊!」三無好像重重拍了下桌子,「我們的形體確實是空洞,所以那把刀插哪都會死的,只是剛好它那時候是人型,那幫人把刀捅進它心臟了呀!你能不能認真聽我講故事?!」
「行吧。」江沉嘆一口氣,隔著一道門,千梧仿佛能腦補出他無語按鼻樑的樣子。
「我也很想認真聽,但這段故事你講了五遍了。」
「沒有哇!第一次講!」三無尖叫。
江沉說,「不,你把你五個夥伴的死亡故事都講了一遍,但都是這一套說辭,除了名字換一換之外,連語助詞都沒有變過。而且每次,都以你嚇昏過去結尾。」
三無的聲音弱下去,「是事實嘛。這個房子像是有詛咒,我們都陷入了這個循環。」
裡面安靜了一會,而後千梧忽然更真切地聽見江沉的聲音,像是提高了幾度。
「所以你到現在都沒有明確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和你的朋友們一定要靠喬裝成人來擺脫寂寞。」
三無語塞了好一會才說,「準確的說,笑笑、怪怪、鹿鹿、獅獅都是有形體的東西,要麼是山精,要麼是小動物植物,它們都天生對人類有好感,但因為一些原因被人殺死了,死後執念還是對人類有好感,就變成了非鬼非怪的東西。但我和天天不一樣,其實天天的名字是之後改的,它的本體也是三無。三無的意思是,沒有臉,沒有身,沒有牽絆。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所以很想要一個身份。」
「你想徹底擁有人類的身份?」江沉問。
三無嗯一聲,過一會又說,「也不完全是吧,我想要牽絆,所以要一個身份,是不是人都無所謂。就像天天雖然最崇拜神明,但它不一定要成為神明,它也無非只是想要一份牽絆。」
三無忽然站起來,「我好像感覺有人要過來,這個房間太閉塞,我的直覺都不太準了,先告辭,回頭再聊吧。」
「等等。」江沉叫住它。
千梧耳朵貼在門上,聽見江沉低沉道:「我有一個疑問。」
「嗯?」
「你親近人類,凡是不抗拒你的人,你都很願意和他們聊天。」江沉語氣平靜,「那你為什麼不找千梧?」
三無似乎猶豫了一會,「你是說戴貓狐面具的那個,是吧?」
江沉:「是。」
「他……」三無嘶了幾聲,似乎在糾結要不要說出口。
千梧忽然覺得一種很微妙的緊張,無聲地咽了口吐沫,只能更緊地貼著門。
過了仿佛足有半分鐘,三無終於說話了。
「千梧他……他是人嗎?他不是吧。」
「我一直拿不太準,你們好像都覺得他是人,但我在他身上基本感知不到人類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他不是人,他只是我的愛罷遼。
一片安靜小神經怒拍地板: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不嫉妒嗎!
地板幽幽道:不嫉妒。你只是一個口嗨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