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怪怪、鹿鹿、獅獅,這四個名字毫無疑問對應上了房子裡的四種面具。
千梧輕輕摩挲著最後一團空洞和背後的字,或許三無是BOSS的名字,而天天對應了天狗,原來天狗和三無的本體都是空洞,因為虛無,所以天狗面具在鏡子裡映射出來的是一片空白。
千梧找到江沉時,江沉正在一樓盡頭的那間小廚房裡。
遠遠地,他看見江沉正在燒熱水,桌上放著兩個掛好茶包的茶杯,而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人穿著和自己一樣的衣服,身材纖細,戴著貓狐面具,還有一頭柔軟的黑髮。
千梧從背後看見他,迷茫地停住腳。
那傢伙正熱烈地和江沉嘮嗑,小動作多得離譜,邊說話邊抻懶腰,沒一會功夫,右腳忽然向外一撇,雙手在空中打開,妖嬈地沖江沉劈了個半叉。
原本冷淡地準備茶水的江沉不由得停下動作認真看了他一會,千梧走近,聽見江沉評價道:「世界名畫。」
千梧:「……」
大概是感受到喬裝的正主靠近,三無猶豫了一會,但最終還是沒捨得消失。
「這麼明目張胆了嗎。」千梧平靜地分走一個杯子,輕輕撥了撥茶包,「我在房子裡找到了一個小東西,好像是你掉的。」
「啊?」它頓時緊張起來,「什麼東西?」
千梧不語,水壺開關彈起來,江沉取下壺給千梧的杯子裡倒上開水,也問道:「什麼東西?」
「一張夾在鑰匙扣里的畫。」千梧說,「像小孩子畫的,畫上有六個好朋友。」
三無聞言一下子繃直了腰杆,千梧看著它,隔著兩張貓狐面具,兩雙一模一樣的黑眸注視著彼此。
這還是千梧第一次看見另一個「自己」,感覺十分奇異,他欣賞了一會「自己」的慌亂,忽然問:「天天的本體和你是一樣的東西,是麼?因為形體虛無,所以畫不出準確的面具,你就隨手畫了天狗。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又偏偏是天狗呢,天狗是神明,和你另外四個朋友本質有別。」
熱茶滾燙,江沉把之前晾涼的水兌了一點進去,千梧吹兩下喝了一口嘗嘗,覺得溫度剛好,就把杯子捧在掌心裡。
三無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靜,低聲道:「因為天天一直很崇拜神,但我們六個從來沒見過神明。之前有一個人類在房子裡,他身上帶著一個叫御守的東西,御守背面有山神天狗,我照著畫了天天的遺像。」
遺像。
千梧立刻問,「面具果然是祭奠品。那它們是怎麼死的?」
三無不吭聲,頭偏開一個角度,眼神有些倔強,像是學生時代和江沉爭執的他。
恍惚間,千梧第一次覺得真的在它身上看到了人性。
江沉開口道:「你剛才不是和我說,你的夢想是不再孤單嗎?」
千梧倏然回過頭,看了江沉一眼,又重新看向三無。
三無有些哼哼唧唧,似乎不太願意跟江沉以外的人說這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它格外喜歡江沉。
江沉說,「既然你們幾個是好朋友,你們的夢想應該相同,所以它們是因為孤單而死?」
三無壓抑了好一會才搖頭道:「其實不算好朋友,只算志同道合的夥伴,我們有相同的夢想,但無法成就彼此。」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江沉皺眉,他一直沒什麼耐心,出不需要揣摩別人細膩的情感——除了千梧。
似乎察覺到江沉的不爽,三無解釋道:「意思是,它們從生到死,我從始至終,都還是孤單單地存在著。」
提到這個,三無的神情忽然很落寞。面具後的那雙黑眸微垂,語氣也淡了下去。
千梧想了想,「所以你搜集人體是想要融入人類?那樣會讓你不再孤單?」
三無沒吭聲,它抬頭盯著江沉。
莫名地,千梧感到它在逃避這個問題,而它之前幾次逃避回答的方法都是突然消失。
「在我們之前,房子裡來過多少次人類?」千梧鬼使神差地問道。
三無眼神轉向他,目光有些空洞。
「五次。」
它輕聲道,而後安靜無聲地再次消失。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笑甲狂奔到廚房門口一個急剎車,「可可可、可找到你你倆了!」
江沉問:「怎麼了?」
「我們找、找、找到了!一一一、一把、刀!」他說。
千梧鬆了口氣,「我還以為又有人死了。什麼刀?這房子裡有不少刀。」
笑甲猛地咽了口吐沫,「
放放、放、死了!被被——盒盒盒子上寫寫、弒、是是是……」
江沉:「……我想打人。」
好在獅乙緊接著跑過來,飛速解釋道:「來看看。又有人死了,但這次殺人者沒有藏著,是他的室友。被殺的人藏了一個關鍵道具,被他發現,兩人在爭奪中過失殺人。」
千梧立刻問:「什麼道具?」
獅乙說,「一把刀,封在盒子裡,盒子上寫著,弒邪刀。」
弒邪刀不同於房子裡所有的工具刀,它大概半米長,有著布滿鏤紋的青銅刀柄,漆黑的刀刃鋒利無比。
然而據不惜殺室友搶這把道具的玩家說,在爭執中他室友拿這把刀砍他,卻沒想到這把刀無法對人類造成傷害,所以他才有機會反殺。
殺人的是天狗丙,因為藏道具被殺的是鹿甲,又是兩個女孩間出事。
鍾離冶用一塊手帕墊著手執那把刀,沉聲道:「你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什麼叫無法對人類造成傷害。」
刀鋒之薄利觸目驚心,甚至讓人看一眼都覺得不舒服。
「可以。」
那個女生有些緊張地吞了兩口吐沫,把刀拿過來在右手上,伸出左胳膊,「看好了。」
她的右手拿著刀緩緩向左手臂切下,眾目睽睽之下,那把刀在即將觸碰到手臂時,刀身無聲地斷開,直接越過了手臂,就像是一左一右兩塊磁鐵隔著手臂吸在一起。
刀「切」過手臂,又恢復了原樣,仿佛不曾一分為二。
千梧簡直被副本秀得頭皮發麻。
「所以它叫弒邪刀。」江沉若有所思,「這是副本的一個設定,這把刀不能殺人,只能殺邪。」
誰是邪?
三無死了五個夥伴,而在他們之前,房子裡來了五撥玩家。
千梧和江沉交換視線,彼此明了。
天狗丙激動地把刀從鍾離冶手上奪了回去,「這把刀是我室友藏的,我為了它殺人,現在它是我的了!找到它,這個副本已經很清楚了,我們是要組織BOSS拼湊人體,用這把刀殺掉它!殺了它,大家全部平安出本。」
「你冷靜一點。」江沉冷冷道:「神經獎賞冷靜和敏感兩種指標,推進進程不屬於任何一種,搶這把刀對你有什麼好處?」
女人猛地一頓。
江沉像是認真思索了幾秒鐘,「而且萬一殺錯了,你的冷靜分還要扣掉。我的冷靜分爆表,反正是要一直闖本刷另一個指標的,扣點也無所謂,不如把刀交給我,這個風險我來替你扛?」
女人:「……」
千梧簡直被江沉這種堂而皇之不要臉的精神震撼了,轉過頭驚艷地看了他一眼。
笑甲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不要臉但無、無可拒絕!」
江沉:「嗯。」
那把刀就那樣易主了,在這樣一個人均老狐狸的副本里。
千梧簡直醉了,一言不發看著江沉把刀遞給鍾離冶。
「這上面好像有液體痕跡,聞聞是幾種。」
彭彭抓緊了鍾離冶的袖子,小小聲不忿道:「鍾離冶是軍犬嗎,還聞聞。」
鍾離冶極專業地接過來,仔細聞了一會,搖頭道:「都沒什麼味道。」
「或許不是都沒什麼味道,是你聞不出來。」江沉說著把刀拿回來重新放進盒子裡,「這個先留著吧,下次要是碰見BOSS,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動手。」
一個男玩家冷冷道:「時間快要來不及了,第七個晚上之前如果沒有反轉,你必須動手,不然我們會搶刀。」
「那是當然。」江沉拿著盒子看他一眼,「誰都想活命。」
門關緊,兩個盒子放在床上。
左邊的寬扁形盒子裡架著仿人皮,右邊的長條形盒子裡供奉著弒邪刀。
「又來了,雙向選擇都能通關的副本。」
隨身的軍刀被副本沒收,江沉只好拋著一隻廚房裡拿來的水果刀,刀尖指向左邊,「為它畫臉,集齊人體,實現它的心愿,肯定不算一事無成。」
眾人默認,江沉又把刀尖指向右邊,「或者,殺死它,某種程度也算了結了它的孤單,大概也不算一事無成。」
彭彭弱弱舉手,「道理是這樣,但我傾向於第一種,它還挺可愛的吧?」
「既然兩條路都明了,肯定不會走第二條路的。」鍾離冶按下他的胳膊,嘆一口氣,「頭皮發麻啊,又是和溫泉副本里一樣的事情,正邪兩條路都通,在神經里的玩家漸漸都會找到最順從本心的方式走下去,逐漸對神經生癮。」
屈櫻輕聲說,「就像鹿己一樣,她其實已經……不想離開神經了吧。」
江沉手上的刀尖在左右兩個盒子間來來回回地輕點,許久,他轉過頭問,「怎麼不說話?」
千梧猛地回神,看了他一會才道:「我在想另一件事。」
「什麼事?」
鹿己,金色福袋。
千梧大概複述了一遍下午的對話,不確定道:「我在回顧自己進入副本後的所有行為,敏感分有沒有不好說,但冷靜分很可能沒有。這個副本逼迫性弱,沒有絕境反應事件,反而很難刷冷靜指標。」
他說著不由自主地皺起眉,冥冥之中,他覺得神經仿佛是故意的,把這樣的副本安排在了這個節點。
這樣一來,一旦他敏感分稍微高一點,出去後達成條件,金色福袋必然觸發。
「先別慌。」屈櫻安慰道:「冷靜分沒有,敏感分也未必有。目前為止你倆所有對BOSS的推測都是在討論中相互促成的,甚至,我覺得江沉和BOSS的關係更好一點。」
彭彭聞言忙不迭點頭,「對對,這個副本很奇怪,BOSS莫名其妙地不太親你。」
這是另一樁奇怪事了。
千梧皺眉沉思許久,嘶了一聲,「所以我不確定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在兩條路中做出抉擇,怪異之處很多,雖然目前看起來和主線沒什麼關係,但……」
千梧說著,語氣又弱了下去,他看著空氣中虛無的一點,腦袋裡很亂。
「你還好吧。」江沉走過來揉了揉肩膀,「這件事反正不著急,你畫一張臉用不了多久,我們可以再等一陣。住滿七夜是強制流程,本來也沒有想立刻動手的。」
千梧點點頭,嗯了一聲。
鍾離冶說,「我們來捋順一下。房子裡住了六個東西,分別是三無和它的五個同伴,他們六個都覺得孤孤單單,或許還對人類有好感,希望能和人類成為朋友。在他們入住後,先後進來五撥玩家,這五撥玩家都忽視了這些鬼怪的真實想法,和我們前期一樣陷入對鬼怪的惡意揣測中,不僅相互殘殺,還找到弒邪刀,分別殺了那五個鬼怪,現在就只剩下三無。」
江沉點頭,「應該就是這樣,各種線索都能合上。今天在千梧來找之前,三無跟我說面具是它和從前的朋友愛玩的遊戲,它們喜歡用面具喬裝打扮,因為面具在某種意義上有人臉的暗示。從前六個傢伙都在時,它們會畫一個面具,然後一個一個傳著玩,有點像人類消失後做的一種遊戲。」
「傳著玩?」千梧猝然抬起頭,心尖上一顫。
江沉不明所以地嗯一聲,「是,怎麼了?」
「沒什麼……」千梧按壓下心頭忽然湧起的煩亂,「不知道怎麼回事,聽你這麼說忽然覺得有點慌……說不清的感覺。」
江沉安慰地拍拍他,向桌邊走去,「你是不是沒聽說過所以覺得有點恐怖?其實無非是個很簡單的小遊戲,這裡剛好有昨天笑甲他們找到的一個面具。」
他說著拉開抽屜掏出一個廢棄的面具,把面具遞給彭彭,彭彭遞給鍾離冶,鍾離冶遞給屈櫻,屈櫻遞了過來。
千梧指尖忽然一顫,沒有接。
「怎麼了?」屈櫻見他不接,又一頭霧水地改把面具遞向江沉。
千梧忽然大聲道:「等等!」
一屋子人直勾勾地看著他,江沉沒有接面具,「沒關係,你想到什麼了?」
千梧沉默。
他的心跳得非常快,快到隱隱有耳鳴,口乾舌燥。
他緩緩向前走兩步,接過屈櫻手裡的面具,而後轉身遞給江沉。
江沉沒有問為什麼,自然而平靜地伸手接。在那隻手即將捏住面具邊緣的一瞬,千梧忽然道:「知道了!」
「什麼?」
千梧深吸一口氣,「我們的神經入口!不一定需要我們共同接觸過的東西,也可能是,我接觸過,你即將觸碰。或者是你接觸過,我即將觸碰。」
四下寂靜,彭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瞪著,而千梧和江沉對視,視線中只有彼此。
江沉忽然垂下手,沒有再去接那個面具。
「懂了。」
他低聲道;「《諸神黃昏》,是你的那幅畫。」
那幅畫是千梧煎熬痛苦到極點時的作品,於他而言本是折磨,但或許因為那幅畫讓江沉下決心插手,又成為了他的救贖。
江沉在主持人最終將拍賣槌落槌的一瞬間,進入了神經。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哼,知道了又怎樣,還不是要屈服於我,弱者。
地板:你在內涵我嗎?
小神經立刻蹭起來:當然不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