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午夜,江沉又推開了地毯上的門。閱讀
今天他來的比昨天更晚了點,小千梧已經躺在床上,見他從門口台階上下來,機警道:「不是說過不會帶一群人下來打擾我嗎。」
「所以我一個人來了。」江沉語氣平靜,「你有見到別人嗎?」
「倒是沒有。」繃直的脊背鬆懈下去,但小千梧轉瞬又挑起眉毛,「但我今天有一會不在這,回來時總覺得這裡的氣味變混雜了。」
江沉沒搭他話茬,反而問道:「有一會不在?什麼時候,去了哪,去了多久?」
「不要管我的事,你是大總管嗎?」小千梧皺眉用看怪人的眼神瞪著他,轉身把被子一蒙,悶聲道:「我睡覺了,你要看書可以,別弄出聲。」
「嗯。」
江沉轉身向里走了幾步,又停下腳,回頭看著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腳和屁股。
儘管猜到他無非是神經比著千梧小時候捏出來的一個傀儡,但……
江沉還是忍不住地折返回去,給他仔細掖了掖被角。
然而小傢伙極度不滿,很反叛地在被子裡一通扭曲,語氣臭著道:「不要來搞我!」
江沉在心裡嘆氣,千梧小時候並沒有這麼難搞。
「凍感冒了會打噴嚏。」他用哄孩子的口吻,「萬一看畫冊時沒忍住打了噴嚏,弄髒畫冊怎麼辦?」
被子下扭曲的一團消停了。
江沉輕輕勾起嘴角,看來這個基礎設定還沒跑偏。
「我有點失眠,來這看會書就回去了。」他溫柔地摸摸小千梧的後腦勺,「你乖乖睡覺,我不出聲。」
「你為什麼睡不著。」小千梧在被子裡瓮聲瓮氣,「八個藝術品選七個,唯獨沒有選中你,你傷心了嗎?」
江沉微妙停頓,「某種意義上,確實有點。」
小千梧沒再吭聲,並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這倒很像千梧,千梧一直覺得有沒有藝術性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安慰也無濟於事。
江沉踏入書架間的過道,腳步聲輕若於無。過了一會,他在書架背後聽見角落裡的小床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這小妖怪倒真不和他見外,一點防範心都沒有,睡得很香。
江沉隨手抽出一本書翻開攤在手裡,視線穿過書架往小床那邊看了一眼。
他心裡估摸著,小妖千梧是神經按照千梧小時候捏出來的傢伙,雖然不算完全一致,但總歸只是個心思乾淨的小孩子設定,單純地生活在書房裡,也不覺得收藏上面的人類有錯,因為那就是神經賦予他的觀念。
他或許不知道外面大妖千梧的存在,也不知道這個副本、這個世界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樣一想,小孩子何其無辜。
江沉在心中嘆息,又把那本書放回去,向陳列作品集和畫冊的那兩排書架走去。
同記憶中一樣,藝術類書籍擺放了整整兩排六個大書架。按照家裡書架的承載量粗算,至少有三四千本書。江沉站在書架的一端,貓腰順著那些書脊從一端看向另一端,如意料中並沒有找到任何異常。
登高趴低從每一列的書脊上方摸索過,雖然這個法子效率高,但整整六個書架,江沉全檢查完後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了。
並沒有任何畫冊突出,或是明顯有內頁折起。
外頭小千梧已經徹底熟睡,甚至在睡眠中咂了幾次嘴。
江沉眉頭緊鎖站在藝術區書架旁,足足默立了五分鐘,才略帶遲疑地轉身往其他分區走去。
千梧小時候最愛逛的無非是故事雜談和藝術鑑賞兩類,其他分區他不太熟悉,找了一會才順著書架上的標識,在「通識教育」那一排書架中找到了「運動」標籤。
如果沒在畫冊里,那只可能是跟各自線索有關的書。
運動類的書目不多,粗粗一看不足百冊,江沉視線飛快掃過那些書脊,終於定格。
那是一本黑色硬殼的書,大概三公分厚,黑底燙金的字,名為《繪說滑雪》。
滑雪,繪本。
江沉眸光一凝,立刻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確實是一本手繪風的滑雪教學書,每篇通過一個手繪漫畫小故事講述一個動作要領,與其說是滑雪教學書,不如說是少兒科普繪本。
江沉飛快地翻,終於在「落葉飄」那一篇里,看到了一張貼紙。
——準確地說,那是一張手繪貼紙,裹著黑色羽絨服戴著護目鏡滑雪的大男孩,貼在四格手繪漫畫裡,是這一篇繪本故事裡的主角。貼紙只在主角第一次出現時貼著,後面主角再出現就都是正常手繪了。
江沉依稀從貼紙男孩的輪廓里察覺到一絲邵雷的氣質,當即果斷把貼紙從書上揭了下來。
而後,他眼看著這一篇里所有手繪的主角同時安靜消失,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
江沉不動聲色把貼紙揣進口袋,放回書,安靜地走到過道上往小床那邊看了一眼。
——小妖千梧果然只是個天真的小孩子,睡得依然香甜,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江沉終於放下心來,又踱步去家居生活書架找到了家裝分區,按照邵雷滑雪繪本的思路,一通排除後,鎖定了兩本可能藏著雙馬尾的書。
一個叫《繪說和風居》,另一個叫《主人與睡床的故事》。
第一本還是繪本,江沉優先把寶押在它上面,但是裡面卻什麼都沒有。反而是第二本故事書,那裡在講到一張藤編床時提到了製作者,再向後翻一頁,書里夾著那位手工藝大師的手繪風肖像書籤,很薄的一枚書籤,即便是按照江沉之前想到的方法也不可能篩查得出。
江沉鬆了口氣,將那枚書籤也抽出來和貼紙一併放好。
做完這一切,腕錶顯示已經快到凌晨五點。千梧小時候醒的極早,那時候他好像一個精力旺盛永遠用不盡的傢伙,江沉記得無論晚上一起行動到多晚,小千梧第二天都會在六七點就起床。
於是他果斷見好就收,走過去又幫再次蹬被的小千梧掖了掖被子,無聲地離開書房裡世界。
一陣眩暈後,熟悉的壁爐火焰噼啪聲又在身後響起。
木屋裡晚上不能用燈具,守在外頭整夜的眾人把房子裡有的、福袋裡帶的,反正到處能翻找到的蠟燭和手電棒全部點亮,一起圍坐在沙發和豆帶上等著他。
江沉出來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先看見了茫然大眼瞪小眼對視的邵雷和雙馬尾。
兩人都還維持著消失那一瞬的樣子,尤其是邵雷,理論上來說已經被小妖千梧「挾持」進書里超過一天一夜了,但他面容一點憔悴都沒有,大大的眼睛裡還寫滿了困惑。
甚至,嘴角還掛著一滴可疑的湯漬。
過了好半天,他茫然地瞅著大傢伙,「咱這幹嘛呢?」
眾人:「…
…」
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處問起,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在邵雷用行為解釋了自己目前的認知水平,只見他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地毯,懵了一會,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扭頭看向空蕩蕩的餐桌。
「不是吧。」他嘶了一聲,「那首詭異的聖誕兒歌把咱們從餐桌旁變到沙發周圍了?還把桌上的麵包湯和碗筷都變沒了?為啥!這桌子是午夜禁區嗎!」
「……」
江沉困惑了一會,忍不住皺眉看向彭彭。
彭彭一臉問號,你看我幹什麼?
江沉:只是覺得你們兩個很像,可能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雙馬尾長吸一口氣,「所以,前面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
江沉收回無奈和彭彭對視的目光,輕輕點頭,「看來是的。」
八個玩家再次湊齊,凌晨五點本應是深睡眠的時刻,但這會八對熊貓眼都瞪得很精神,屈櫻甚至給大家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燕麥粥。
外面下了雪,風卷著細沙一樣的雪簌簌地沖洗著窗玻璃,風雪交加的雪山冷夜,小木屋裡燭光幽暗,壁爐前八人圍坐,各自捧著熱乎乎的粥碗。
大家坐在一起把所有線索都捋了一遍,江沉也幾乎把能說的都說了,除了大妖千梧之外。
「所以底下那個是你男朋友……的呃幼崽期?」
邵雷咽了口吐沫,乾笑道:「哈哈,世界之大……」
江沉沒有否認,只是捧著粥碗看著窗外的風雪,以及窗上映出的自己的眉眼。
雙馬尾說道:「底下的小妖喜歡收集人類做藝術品,但他並不害命,只是讓人暫時消失,只要找到對應的書籍把貼紙或是書籤什麼的帶回小木屋,人就會回來,而且目前看來除了記憶斷檔之外沒有任何傷害。」
「生死無盡,我有點明白這個副本的意思了,也太意識流了吧。」老石點頭嘆氣,「要是他不知疲倦地反覆把人收藏起來,江沉反覆把人帶出來,那這個副本還有完沒完了?破局之道到底在哪?」
周遭安靜了一瞬。
彭彭他們三個一直都沒說話。或者說,他們知道更多,所以反而更慎言,怕擾亂江沉的計劃。
同樣一直沉默的沈柔看向江沉,「問題其實在你這裡,你覺得,除了底下那個只有七八分像你男友小時候的傢伙之外,這個副本里還會有其他BOSS嗎?」
江沉沉默片刻,「你什麼意思。」
沈柔說,「意思是,如果你堅信這是你男友的副本,你最好希望他還沒有出現,底下那個不是他。因為……」
江沉抬眸,沉靜的眼神卻冰冷犀利如刀鋒,他看著沈柔,「因為什麼?」
沈柔猶豫了,倒不是害怕,而是忽然有些不忍。
雙馬尾拍了拍她的手,平靜接話道:「不管你男友是不是另外的BOSS,現在副本流程已經明朗了,既然底下小妖是唯一履行機制的NPC,生死等同,無盡循環,大家都是老玩家了,出本方式還需要過多討論嗎?」
江沉反而笑起來,唇角上揚,眼眸中卻愈發冷厲,「直說吧。」
雙馬尾一針見血,「切斷循環,結束副本。這是一個殺BOSS的本。」
殺BOSS兩個字落地,小木屋裡卻仿佛更加寂靜了。寂靜到壁爐里的火焰噼啪聲忽然變得有些刺耳。
江沉卻沒有暴怒,他只是毫無感情地,又看了她一眼。
「是嗎。」他略帶思忖,竟然像是在認真考慮她的話,過了一會才說,「但我有種預感,小妖怪是殺不死的。」
「什麼意思?」
江沉握著瓷碗,「如果BOSS沒有故事,沒有心結,沒有殺念,那麼殺死BOSS切斷流程,這個判斷確實是合理的。但他只是一個普通NPC吧,昨晚我不是給你看過我的底牌嗎,驗證過了,他只是一個替副本推進流程的NPC。」
雙馬尾愣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昨晚的事。
江沉繼續道:「通常這種NPC身上都沒什麼線索,一旦被玩家殺死卻又會破壞副本機制,搞出沒必要的麻煩,所以我猜神經會設置強制保護,又或者,你們殺死他後,會自動刷新。」
眾人啞口無言,過一會老石才咳了一聲,「我認同。」
一直沉默的屈櫻站起來說,「大家,再給江沉一點時間吧,這個本很顯然是他的個人抉擇本,我們都是陪跑。現在才過了一天兩夜,全員安全,不要太急躁。」
鍾離冶點頭,「急躁反而容易踩中陷阱,都是老人了,都明白的吧。」
另外四人只好點點頭,邵雷搓了搓臉,嘆氣道:「算了,先回去睡吧,黑燈瞎火也做不了什麼。明天大家休息足了一起吃個早飯,然後再好好翻翻房子裡的其他線索,我也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這種時候,邵雷和彭彭仿佛失散多年親兄弟的特質再次得以體現,兩人默契地一唱一和,幾番勸說,終於把所有人都哄了下去。
江沉則一直沒動,他獨自窩在沙發里,蓋著一條厚實的毛毯,看著外面窗外呼嘯的風雪。
樓下終于歸於安靜後,他又點亮了紅燭,把它輕輕立在沙發扶手上,掏出那本生存法典。
漆黑的雪夜,窗的里側,燭光下的黑眸平靜中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江沉手指輕輕摩挲過那支羽毛筆,又翻開最新的這頁,看著上面不久前出現的第一條法則。
【生如死,生死無盡。】
過了許久,他輕輕閉上眼,低聲道:「雖然副本里沒有死亡機制,可以苟得安穩,但如果想活著離開這裡,就要——」
烏黑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閉著雙眼的男人低聲自言自語道:「就要斬斷副本流程,殺死BOSS,殺死……大妖千梧。」
語落,周遭一片靜謐。又過了一會,他才睜開眼。
紙上悄無聲息地浮現了第二行字。
【#2求生於副本之外,需殺死,大妖千梧】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這是送給你們兩個的牢籠,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