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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藝術與法律

2024-08-23 15:44:51 作者: 小霄
  學期最後一場模擬法庭結束,法學院副樓的鐘聲剛好敲響。閱讀

  千梧坐在樓對面的竹椅里,隨手用鉛筆在一片寬大的落葉上素描。正對面門裡陸陸續續走出人來,法學院精英們長吁短嘆,一邊討論剛剛結束的法庭,一邊如釋重負地隨手鬆開領帶和袖扣。

  千梧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落在枯葉上的筆尖輕輕掃著,直到那些學生的討論聲戛然而止。

  江沉從樓里出來了。

  西裝筆挺和早上進去時別無二致,就連襯衫上的皺褶都沒有生出一條。

  他全然沒有站立辯訴三小時後的疲態,神情冷然,那對明亮的鏡片後,眸光深沉而犀利。

  直到他看見裹在駝絨大衣和厚毛線圍巾里的千梧。

  千梧百無聊賴地把葉子放進一個小東西里,收好,又把一端快脫落到地面的圍巾在脖子上隨意繞了兩圈,抬頭沖他招招手。

  「走嗎?」

  剛剛那些默契噤聲的學生又默契地走掉了。

  江沉眼中蓄起笑意,走過去說,「你怎麼比我結束得早?不是說考試要四個小時嗎?」

  「沒什麼好畫,而且我上色快。」千梧站起來把裝畫具的帆布袋遞給江沉拿著,有些睏倦地打了個哈欠,「行還是不行?今天晚上出發嗎?」

  他話說的漫不經心,手卻揣進大衣口袋,捏著兩張機票——飛往馬蒙雪山,時間是今天晚上,大約四小時後。

  這是大學第一學期的寒假,也是他和江沉在向家裡攤牌後第一次計劃旅行。江沉這個家管嚴需要向元帥遞交書面申請,實在是無聊透頂的軍官作風。

  據午飯時食堂匆匆一碰江沉的匯報,元帥尚未答應,且目測不太樂觀。

  千梧跟江沉走到樓頭小路盡頭,四下無人,只有一地落葉,他很不客氣地停下腳步,「到底能不能行?我要去雪山小木屋住幾天,如果不能烤火眺雪喝茶,我一筆也畫不出來。寒假作業你幫我?」

  「寶寶,你沒有寒假作業。」江沉伸手摸了摸千梧軟乎乎的頭髮,「我儘量,不,我一定。即便爸爸不答應我們也去,馬孟雪山是世界上信號覆蓋最差的地方,他只能等我們回來。回來時你給他帶當地特產,假裝你以為他允許我們旅行,是我騙了你。」

  千梧感覺自己腦袋上開始冒煙,似乎已經預料到江沉接下來的話。

  果然,江沉用法學院高材生那一貫理性、矜冷的聲音說道:「雖然這會讓我的犯罪情節更嚴重,但你能完全脫罪。雖然機票是你買的,旅行地是你選的,但你完全不知情元帥的禁令,對我既沒有提供物理性幫助也沒有提供心理性幫助,所以你還是他的好孩……」

  走在前面半步的千梧一扭身,狠狠抓住了江沉的西裝領口。

  「違背爸爸的禁令和男朋友出去玩不是犯罪!」他擺出了最兇狠的表情,「閉嘴,法條點讀機!」

  江沉飛快說:「好的。」

  他眼神下移,千梧纖長的手指在西裝領口抓出道道深刻的褶皺,江沉忍不住頷首吻了吻他的手背,又說,「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千梧不買單,氣咻咻地往前走。但沒走幾步,他就覺得腳累了,速度慢下來,然後理所當然地拉住了江沉的袖子。

  江沉竟然從平整的胸前口袋裡摸出一片巧克力,剝開錫紙遞到千梧嘴邊,等千梧含進去才說,「勤務兵給我發消息,我爸在校門外那條巷子裡。」

  千梧已經不生氣了,詫異問道:「我記得他今天約了和首相共進晚餐?」

  「是的,所以車子只是路過學校,繞過來跟我說幾句話。」江沉語氣沉穩,攥了攥千梧的手,「挨一頓訓免不了,當場辯論一小時也很有可能。但我準備充足,一定讓他點頭。」

  江沉說著就走到前面去了,千梧只能跟在身後,無聲地嘆了口氣。

  江沉上法學院——即便這是江家已經討論了兩年的事情,但元帥仍然意難平。畢竟江家在軍部已經是毫無疑問的第一勢力,獨子江沉不從軍,無異於基業覆滅。上大學這半年,光是千梧知道的,元帥已經和江沉談心了五次。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擔憂,在前面大步走著的江沉把手伸到後面拉住他,把他拉到身邊,「我聽說馬蒙雪山腳下的小鎮只有一家拉麵館,面很難吃,但溏心蛋很有水準,炸雞塊也不錯。」

  千梧眉心一動,「你還做了攻略?」

  「本地還有一家租車行,一家連鎖咖啡店,一個小超市。我們可以去超市採買食材自己在木屋裡做,對了,可以烤棉花糖的吧?」


  千梧勾起了嘴角,嗯一聲,「我也做了點攻略,本地人會自製一種草莓夾心棉花糖,包好放在小籃子裡,擺在信箱上供隨意拿取。」

  江沉笑說,「還有本地家家都會做的提拉米蘇。雖然是濫大街的甜點,但據說用當地的朗姆酒別有風味。」

  「別說了。」千梧深吸一口氣,揉揉臉說,「我希望飛機能即刻起飛。」

  「你待會就這樣對著爸爸揉揉臉求一句,比我辯論半小時都管用。」

  「不了吧。」千梧聞言頓時又彆扭起來,「還是算了。」

  和家裡攤牌後,雖然父母表示了極大的開明,但這種態度是由江夫人傳達的。

  而被她「代表」的元帥,從那之後對江沉著實冷淡了一段時間。雖然沒有給千梧冷眼看,但千梧也十分敏銳地感受到了那種複雜的情緒。

  每次照面,江元帥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說,「就是你這個妖孽讓我抱不上孫子,但你也是我的好孩子,我該把你怎麼辦!」

  上大學對於他而言是一種解脫。不必天天在元帥眼皮子底下起居和尷尬相視,而且不得不說在校園裡和江沉同出同入實在太方便。

  「在那邊。」江沉走出校園後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千梧,「你也來打聲招呼。」

  「當然。」千梧不用他叮囑,已經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不是白眼狼,江家恩重如山,他心如明鏡。

  別說元帥已經用行動表達了包容,就算愣要拆散他和江沉,他也絕不會對元帥有一絲不尊重或疏離。

  停在巷子裡的是一輛黑車,中端牌子,中端型號,除了擦洗得鋥亮外看不出任何特別。

  兩人剛走近,車窗緩緩下降,江元帥坐在車中。

  他的輪廓和江沉別無二致,就連那雙嚴肅得近乎冷漠的眼眸都一模一樣。

  「爸爸。」江沉立在車前。

  江元帥尚且未掃他一眼,只說道:「我趕時間,不必上車了。」

  「是。」

  江沉醞釀兩秒,像是在心裡捋順辯訴邏輯,剛要開口,元帥卻看向了千梧。

  犀利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下來。

  「千梧好像瘦了點,才半個月沒回家。」他像個尋常父親一樣念叨著,「放寒假也不回家,就想要跑出去?」

  千梧立刻喊了爸爸,又笑著說,「我要去雪山上寫生,江沉不放心要跟著。但他系裡事情多,手機從早響到晚,我才挑了個信號最差的地方。」

  「這樣。」深諳世道的江元帥仿佛聽不出這個刻意的解釋,慈祥笑道:「最近畫畫還開心嗎?」

  江沉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

  「還行,雖然作業很無聊。」千梧實話實說,「去雪山寫生,也不一定能畫出什麼,只是換一種心情。」

  「那是自然。」江元帥面對千梧的通情達理程度僅次於面對夫人,又問,「行李收拾好了嗎?」

  千梧聞言扭頭看向身邊,江沉頷首,「都準備妥當了。」

  元帥眼中的慈祥斂起,很嚴肅地嗯一聲,「還是要注意安全。」

  「是。」江沉立刻說,「爸爸放心,我肯定看好千梧。」

  江元帥聞言終於捨得看了親兒子一眼,「把你自己也看好。」

  「我已經很大的人了。」江沉舒眉笑起來,「如果是進了部隊,您也要這樣監督日常生活嗎?」

  元帥聞言笑意高深,「那你進部隊讓我看看?」

  江沉一番試探再次觸礁,默默閉上了嘴。

  一陣冷風吹過,千梧下意識跺了跺腳,幾乎就在同時,江元帥按下了車門鎖,示意他上車。

  「不用了爸爸。」千梧立刻搖頭,手伸進大衣里側,不知從哪竟然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迷你木製相框,相框裡白底夾著一片落葉,落葉上是淡淡的素描。

  江沉這才意識到是剛才千梧在外頭等他時畫的。

  沿著樹葉的脈絡,千梧勾勒出一個肩章,肩章上有帝國的國徽和一個大五角星,象徵著元帥軍銜。

  鉛筆的筆觸柔和,千梧把五角星堅硬的輪廓也畫得圓潤感十足,像是夜空里正在閃閃發光的一顆小行星。

  「喏。」他笑得眉眼彎彎,邊在寒風裡跺腳邊遞過去,「半個多月沒見,送您的,在車裡擺著玩吧。」


  江元帥一臉錯愕和壓抑不住的驚喜,兩人之間微妙的尷尬氣氛持續半個月,他絕沒想到最後千梧是這樣邁出了破冰的一步。

  江沉也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的一瞬那個小相框擺件剛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伸過去,冷風吹過,他忽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古龍香。

  極淡,但沉穩,帶著冷酷的秩序,有雪松和煙土的氣氛,是勤務兵用來保養父親肩章時用的那款油的味道。

  江元帥拿到手裡,皮手套襯著那小小的擺件,一抹木色清新而溫柔。

  而後,江沉非常清晰地看見自己那偉大的父親鼻翼輕輕聳了聳,在無意識地聞千梧噴灑在木框上的香氛。

  「謝謝。」元帥那雙歷盡世事的眼眸中蘊起無比簡單的滿足,為人父的滿足。

  「在外面吃飽穿暖。」他終於在千梧無事發生一樣明媚的笑意里敗下陣來,「出門寫生的話一定要戴厚厚的手套,天冷皮膚干,你那些畫具容易劃傷手,一定要江沉給你帶上手霜。」

  江沉臉色更加蕭瑟了,但語氣依舊沉穩,「帶著的。」

  「嗯。」元帥擺擺手,「那就這樣。」

  車窗快要升上時,他又說,「千梧,玩的開心。」

  「好啊。」千梧笑眯眯,「我會寄明信片回家的,還會畫上江沉站在雪山腳下傻裡傻氣的小漫畫。」

  車窗關上的最後一刻,江沉看清了元帥終於抑制不住勾起的嘴角。

  滿眼都是柔情,不僅是慈父,而且是個身處巨大幸福感的慈父。

  千梧看著黑車駛遠,直到車影消失,心情很好地吹了一聲沒響起來的口哨。

  他不會吹口哨,但這並不妨礙他心情極度好時會做出吹口哨的動作。

  「江律。」他回頭伸出食指輕輕推了推江沉的眼鏡框,笑眯眯道:「準備的十萬字辯訴沒用了?」

  江沉喉嚨里哼一聲,「確實不如你會討父親歡心。」

  「小意思。」千梧笑得像只冰上開心跳舞的小狐狸,食指掃過江沉耳垂,自然地垂下來拉了一把他的領帶。

  江沉佇立穩妥,沒被他拉動,但領結卻鬆了大半。

  「走啦,我的江律。」千梧意氣風發地把又垂下來的圍巾往身後拋了拋,「今晚就要一起圍著爐火烤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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