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於當地時間下午8點降落在雪山附近的城市機場,江沉租了一輛雪地吉普,3小時後終於駛入馬孟雪山坡上的木屋區域。閱讀
千梧坐在副駕駛,頭和冰冷的車窗中間墊了一件江沉的大衣,睡得昏昏沉沉。
現在是雪山上的夜裡11點多,但已經是他和江沉生物鐘的凌晨5點,就算出發前興致勃勃,現在也已經筋疲力盡。
但江沉面色上看不出疲憊,對比平時甚至還有些放鬆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把車停入庫,等了一會才輕輕拍千梧的肩膀。
「唔……」千梧坐直,大衣滑落在他腿上,被他順勢拍了拍捋平。
「到了!」下一刻他眼睛亮起來。
江沉下車跑到副駕駛替他開門,「先把外套穿好,車庫不能直接進屋,還得出去。」
「知道了。」千梧已經笑得眉眼彎彎。
車庫裡黑黢黢的,只有一盞古老的煤油燈掛在天花板上,雖然有炭盆,但只是勉強維持汽車引擎不至於凍壞的條件,穿著秋裝從車裡出來還是冷透了。
千梧剛出來,還沒站直,就被江沉從身後用大衣又裹了一層,差點被撲個跟頭。
「哎,來這裡就是要感受凜冬。」千梧忍不住回頭瞟了江沉一眼,「不要像套熊一樣套我。」
江沉一臉正氣,「感受什麼凜冬?凍感冒了難受的是你。」
「我不難受。」千梧脾氣有點上來,扭頭過去拉開後備箱,「難受了我也不讓你知道。」
江沉在背後無奈地嘆氣,一口氣沒嘆完,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上大學後,他讀了法律,千梧讀了藝術,他們也正式成為男朋友。
在這之後的吵架頻率倒比從前高了不少,或者說不能吵架,是千梧單方面大大小小的發脾氣。以前隔著一層「江沉哥哥」的窗戶紙,這個小惡魔很少直接撂臉色,只會背後陰他。現在千梧是他正牌男友了,徹底百無禁忌,對他日也刁難夜也刁難。
將門獨子,只是個每天惹男朋友生氣的可憐人罷了。
江沉回過神接下千梧手裡的雪板和畫板,低聲溫柔道:「我太無聊了。但你還是多穿點,如果實在不想穿,真要感冒難受了,請務必讓我知道。」
千梧脾氣來得快去得快,一轉頭又笑呵呵起來,繞到江沉沒有背雪板的那一側,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問:「那你包治百病嗎?」
江沉望著那雙星眸,心中一動,溫柔道:「這個世界是唯物的,沒有神仙。科技尚且不夠發達,也沒有萬能藥,我預測以後也不會有,寶寶。」
「……」
千梧表演了一個一秒笑臉消失術。
江沉看著他僵硬獨自向前走的背影,只好又補充道:「事實如此,但你生病我會照顧你的。」
「可別了!」千梧氣得幾乎哼哼起來,憤怒地用信箱裡的小鑰匙擰開木屋的門,一邊暴力開燈一邊說,「多在我身邊背誦一些真理和法條,助我燒上四十度。」
小木屋視野開闊,開門進去就是開闊舒適的起居室,寬大的沙發前是壁爐,沙發另一側、就在進門一對面,是整面牆的落地拉窗,外面即是雪山。
江沉看著千梧充滿好奇地到處打量,跟在他身後,雖然知道他可能會生氣,但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背誦法條也不可能加重你的發燒,如果能讓你在昏沉中睡過去,反而會對你的病情有好處。當然……這是排除你脾氣暴躁至極氣到血壓飆——」
江沉話沒說完,在對上千梧怒意凜凜的眸子後戛然而止。
而後,他自暴自棄地把東西往地上一扔,走過去托起千梧的臉吻了吻。
「我錯了。」江沉只能哄他:「抱歉,上學這半年我也感覺自己說話越來越沒趣。」
星眸中的怒意稍斂,雖然千梧顯然還是在生氣,但他沒再說什麼,輕輕回吻了江沉又說,「看在是你的份上。」
江沉瞬間便勾起了唇角。
他走到壁爐旁,稍微研究了一下,很順利便燃起了爐火。
看在是你的份上。
這大概就是竹馬的好處,無論在對方身上發現了什麼樣的缺點,都能包容。
江沉一邊搗著爐火一邊忍不住微笑,立在壁爐柜上的銅鏡映出他臉上清淺的笑意。
一個冰涼涼的東西從身後繞過來直接塞進他嘴裡,上面還有點水珠,牙齒一磕,是草莓的酸甜。
千梧站在背後把隨手洗的草莓塞進江沉嘴裡,自己也咀嚼著,酸得眯起眼,「不需要出門討棉花糖,屋主都準備好了,馬上就可以烤起來。」
江沉笑問,「配什麼?我煮一壺紅茶,加一點肉桂和橙皮在裡面好不好?出發前還帶了家裡烤的黃油餅乾,打包了兩份生火腿。」
千梧整個人都快樂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這裡有奶酪,我切一點來配。」
「好。」江沉站起來,「我下去檢查房間和浴室。」
房間和浴室都在地下一層,但下面通了電暖,並不擔心夜裡太冷的問題。
江沉到處走了一圈,把兩人的生活用品擺放好,上來時發現千梧已經把起居室變了個樣。
爐火劈啪作響烤得很旺。千梧把剛才說到的食物分成兩個小盤子放好,紅茶已經在煮了,畫架支在拉窗前,外面雪山沉睡在漆深的夜幕下,屋裡的火光和點點燈光映在窗上,映出兩個人的影子。
「明天我就在這畫畫。」千梧挑挑眉,「我忽然改主意了,不想滑雪了,每次滑雪我都要摔跤。」
「都行,隨你。」江沉便把沉重的滑雪板立起來放在門口,檢查了門鎖,長舒一口氣。
「學期結束了。」
「是啊。」千梧走到沙發旁,卻沒坐沙發,而是在地毯上的豆袋上坐下了,「今天跟爸爸破冰了,我很開心。」
看得出來。
飛機飛了六個小時,千梧一分鐘都沒睡著,一直聽著歌畫畫。沒人知道,這位被特利康藝術殿堂評價為最具靈性的年輕畫家還愛畫亂七八糟的四格漫畫,劇情分鏡完全邊畫邊扯,只在心情很好時進行。
心情很好的時刻——比如上學時開家長會看江沉和父母僵硬合照,被媽媽摸摸頭認可和他的戀愛關係,或是剛才,終於和爸爸破冰。
江沉看著千梧快樂地狂吃黃油餅乾,忽然間好像發現了什麼。
「誒。」他拍了拍千梧,「我發現好像只有跟爸媽相關的事,會讓你非常快樂啊?」
「啊?」千梧一臉莫名其妙地瞅著他,隨手拿了兩支棉花糖走向壁爐,「哪有。」
確實有。
只有在感受到家庭溫暖時,千梧才會迅速陷入無比開心的情緒中。無論是他本人感受到,還是作為旁觀者看到江沉的溫暖家庭。
或許這和千梧很小時父母出意外有關。
江沉看著他背影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更顯得柔和了。
千梧身世可以說悲慘,但他從不會讓人有這種感覺,包括他自己,也從沒因此產生任何負面情緒。
他是江沉見過的最乾淨美好的靈魂,仿佛那雙眼睛裡,看到的只有靈與美。
「江沉。」
「江沉!」
千梧喊了他兩聲,江沉回神聽到的那聲已經帶了點脾氣。
江沉連忙起身,千梧扭過頭,手裡拿著的那兩串棉花糖最上面的兩塊已經黑了,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難聞的焦味。
「這什麼火?」千梧非常火大地問,「火一直在晃,一不留神就被舔焦一塊。」
你怎麼生的火?
嗯?
後面兩句是江沉聽出的潛台詞。
於是他立刻走過去抱歉地捏了捏千梧的手,「剛才光想著先暖起來,要烤棉花糖,這柴還得撥撥。」
千梧哼哼了兩聲,把爐火交給他打理,拿著馬克杯去後面倒茶了。
江沉一邊隔著鐵網撥弄那些柴,一邊聽千梧在後面興致勃勃地說他的規劃。
「明天睡晚一點吧,起來喝過咖啡後去吃你說的那家拉麵,你下午還要滑雪嗎?你滑雪的話我想做纜車看看山景,你覺不覺得這裡的雪山和紀錄片裡不太一樣?山體更偏錐型,紀錄片裡是偏波型的,輪廓線更鋒利多變,太值得寫生了,但天黑開車上來我不確定,纜車能看全貌。」
江沉看著銅鏡中映出自己含笑的眼睛,嗯了聲,「那我去滑雪。不,我也不滑了,我們一起坐纜車吧。」
千梧立刻說,「發誓你在纜車上不背法條,不然我不帶你玩。」
江沉忍不住笑了,「我發誓。」
千梧又說,「求我。」
「怎麼求?」
「想個尊稱!」
尊稱。
這倒是前所未有的刁難法。
江沉對著爐火沉思了很久,「從法——」
「你要是敢把法律承認的各種關係給我背一遍我立刻就走,立刻!馬上!開著你的吉普車走,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千梧飛快在身後冷冰冰地威脅。
江沉只得懸崖勒馬,想了想,又把那句「你好沒有駕駛執照」咽了回去,說,「那叫老師吧。」
不久前有社會上小有名氣的畫家來學校辦展,千梧隨便進去看看,畫家本人四十多歲,看見千梧一時激動竟然叫了聲「千梧老師」。
江沉印象十分深刻。
千梧一愣,「老師?」
江沉不等他抗議,立刻說,「千梧老師,求求你,帶上我。我們一起坐纜車看雪山啊。」
「這還差不多。」千梧哼了聲,把兩杯茶放到托盤上端過來,自己捧起一杯喝,舒服地眯眯眼,「算你過關吧。」
江沉深吸一口氣,「非常感恩。」
*
當地時間凌晨一點。按照當地的規定,除了供熱系統外,其他電路切斷。
小木屋裡沒有燈了,只有爐火跳躍著,溫暖而明亮。
千梧肚子裡裝滿了紅茶和紅酒,說不出是暈是醒,躺在江沉懷裡。江沉的大衣沒脫,敞著懷,他的臉貼在江沉的羊絨衫上,無意識地輕輕蹭著。
「和爸爸破冰了,真好。」千梧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
江沉嗯一聲,低頭吻他,「你這段時間很忐忑,我能感覺到。」
「嗯。」
千梧似乎真的醉了,但手裡還不甘心地拿著一根棉花糖,木籤上還有最後一塊吃不下的,但他就是不肯放下。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開心。」千梧小聲在江沉懷裡說,「其實他們是你爸爸媽媽,不是我的,我知道。但他們對我而言和自己爸媽一樣,他們的人生追求太高太深刻了,我做不到,但我希望,起碼不要因為我,讓他們覺得不痛快。」
江沉心軟得一塌糊塗,低頭吻他的腦門,「瞎說什麼,他們不痛快的是我這個逆子,非要學法。」
「法律是你唯一的理想。」千梧聞言閉著眼勾起唇角,紅唇在火光下十分動人,「雖然這東西挺讓我無語,但我也覺得,法學院高材生江沉,或者,未來的律師江沉,才應該是你人生該有的樣子。」
江沉聞言只是笑笑沒說話,他輕輕摸著千梧的頭髮,千梧終於困得放下那根棉花糖睡了過去,在江沉懷裡發出呼呼的喘氣聲。
萬籟俱寂。
外面的雪山,屋裡的空氣,萬籟俱寂。壁爐里的火焰都漸漸息了聲。
江沉獨自引盡最後一口酒,無聲放下酒杯,低頭溫柔地吻在千梧額頭上。
千梧睡得很沉。
「法律不是唯一的理想。」
聲音如下午模擬法庭時理性,如同在陳述亘古不變的真理。
「如果一定要有唯一的理想,那只能是你。」
江沉在寂靜中低笑,輕聲道:「最終的最終,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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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