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禮數僅是冷靜一面,若刀出鞘,便是烈火焚天之象。
可惜,面對自己,他未能出刀。
否則,那一刀必是驚世之作。
厲鷹轉身欲去,行兩步,忽又止步,疑惑問道:「敢問公子,刀問幾度矣?」
夏極思量,自那詭異女子耳語之後,似乎又歷經五次,遂直言:「十一度矣。」
厲鷹身軀微顫,顯然深受震撼。
旋即,他又以傳音秘法問道:「公子,可曾聆聽過神魔之語?」
夏極面色如常:「你見到了?」
「非但見到,且永生難忘。」
二人交談聲低微,皆以傳音秘法進行。
有些事,尋常弟子不應知曉。
「與我言之,我知其存在,卻無法親見。」
夏極深知,一旦刀意施展,身後必有異象顯現。
那物給他之印象:
女子之聲。
混雜著福馬林浸泡屍水之味,刺鼻的熔岩硫磺氣息,以及奇異的花香。
冰冷如亡者的手,遮掩雙目,猶如棺中黑暗。
此乃何物?
厲鷹沉吟片刻,答道:「此事難言,未拔刀,故未死,若刀出,便是生死相搏,你若不殺我,它亦會取我命。
我方才以死志拔刀,卻未能如願。
如今若言之,必受懲處。
世間有些存在,不可言表,不可描繪。」
夏極覺得新奇,問道:「此等事,你從何處得知?」
厲鷹一怔,旋即苦笑:「你不知?」
你不知,卻已得之...
夏極坦誠道:「我確不知。」
厲鷹無言,心中萬馬奔騰。
他幼年離家,背井離鄉,一生苦求刀道,得入有情道後,便四下尋找機緣提升自我。
說到底,他並非厲靈唯一之子。
而厲靈待他亦不佳。
面對父喪,盡孝固然是因,另一面,他窺見了更進一步的契機,藉此因果,來碧空山挑戰公子。
他如此努力,僅得九度刀問,卻始終未能得到神魔眷顧,得聞耳語。
此少年比他年輕六七載,竟已有十一度刀問,且獲耳語。
實乃人比人,氣死人。
這也給了他一個方向。
或許,第十一次刀問,他就能聽見那虛空中的耳語?
若厲鷹知夏極第六度時便得此神魔耳語,不知作何感想。
料想他會先是一臉問號,繼而捂面,含笑淚流,心中暗罵一聲『糟了』。
...
夏極仍在等待回音。
月光下,火盆中火焰如百蛇狂舞,兩位刀客互視,唇動傳音。
四周弟子一臉茫然,有人已察覺二人「私聊」,不禁扼腕長嘆。
厲鷹整理思緒道:「極北之地,穿越盜賊橫行之域,深入其中。如有幸,可遇瞳塔,瞳塔第一層,只需付出自身最珍貴之物,即可進入,獲取知識,我去過一次,觀人境錄,故而知曉。
此人境錄未必獨存於瞳塔,只是此書極為珍貴。
故知刀問乃問,惑,執著,而神魔耳語為答,有問有答,形成完整領悟。
人境錄上雲『百問一答,朝聞道,夕可死』,此道即領悟。」
人境錄?
豈非尚有地境錄?
天境錄?
夏極問:「百問僅一答?」
厲鷹道:「百僅為代稱,言其需多次,或十幾,或幾十,或百次。公子你這般十一度便得道,實乃天下奇才。」
厲鷹對夏極十一度刀問即得耳語,深感震驚。
夏極見刀客面上神情,思量一番,還是不告知真相為妙。
畢竟,為人當仁慈。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刀客,忽道:「你願入我聖門否?」
厲鷹愕然:「父喪於你手,我豈能為仇人效力。然你我皆為刀客,限於一定範圍,我願與你共探刀道。」
夏極笑道:「一旦入聖門,我予你三次機會,隨時隨地,可對我出手三次,此三回,若敗,我仍如今日般不殺你。」
鐵盔男子猛然瞪大眼。
何等魄力!
他心動了。
夏極道:「敗於我手,此生若不能勝我一次,如何問鼎武道巔峰?」
厲鷹抬首,深深凝視這神秘的聖門公子,似在沉思。
夏極續言:「況且,雖你絕無敗我之可能,但能窺見我背影,已足以傲視世間,此生無憾矣!」
黑金袍少年伸出手:「來吧,與我同行。」
厲鷹感受到他的豪情,終心動,沉聲道:「好!但我只隨你,有朝一日,若敗你,聖門便無法再束縛我。」
聖門弟子看得一頭霧水。
厲鷹這廢物來聖門尋仇,卻在仇人面前未拔刀便認輸,還投降了?
他們未見所想,甚是失望。
他們期待的氣勢
燭火搖曳於正殿之中,兩位長老及聖門弟子皆在場見證。鐵箍束髮之男子負刀跪拜,神色莊重,隨長老之言進行入門之禮。「吾,厲鷹,願投身聖門,自此必遵聖門十戒,第一條,同門情深,不可相害,第二條……」
夏極並未參與此景,他已歸於庭院。屋內空寂,床鋪整潔,月光皎潔,燭火微黃。他對這份井然有序與寧靜略感不適,心中突生異樣。久居真元境大圓滿之境,他一直壓抑內心的洶湧,如今在一絲契機之下,竟無法再隱藏。
仿佛被逼至懸崖邊緣,他立於高處,腳下海浪咆哮。唯有躍入其中,方能抵達彼岸,彼岸即為通玄之境。
夏極強壓下這奇異之感,他怎會對寧夢真生情?一個被他人輕薄的女子,一個已污的女子,一個他僅視作妹妹的女子,一個愚笨至極的女子,一個在前世會被世人唾棄的女子。他又怎會將斬斷情絲的契機寄予她?
只是因屋內過於空曠,使他一時不適應罷了。習慣便好。他閉目深呼吸,內心漸趨平靜。
吾有內力兌換之天賦,有混沌道痕,能否繞過情之一字,攀登更高之境?此時,門扉悄然開啟。
吱呀聲在靜夜中格外刺耳,令人驚心動魄。一襲鵝黃衣衫的嬌小少女端著托盤,側身穿過門縫。「聖子,蛋炒飯已備好。」柔聲細語響起。
夏極驟然睜開雙眼,平靜之心似被微風拂動。他皺眉,努力平息心緒。蛋炒飯的香氣飄散,入鼻……夏極身軀微顫,心境泛起漣漪,他猛然喝道:「滾出去!!」
鏡花師妹愣住,將炒飯置於桌上,哭著離去。跑出一段距離,身後傳來簡短而歉疚的三個字:「對不起。」不知是對誰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