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金邊細瓷暖盞

2024-09-19 04:23:30 作者: 貝格格
  夜幕低垂,漆黑如墨,星光點點,猶如孤獨的燭火。

  窗外寒風呼嘯,攜帶著淒涼的呼喚,在寂寥的夜空中哀嚎。

  高懸的明月投下冷冽的光,映照出岑思卿身上傷痕的蒼涼。

  岑思卿的身體再次遭受疼痛的折磨,如毒蛇纏繞,如冰霜侵襲,痛苦撲面而來,無處躲藏。

  雖然自知,沒有傷痛的生活對於他來說是奢侈的。這十年間,岑思卿的這副軀體便承受了太多的苦難。鞭笞棍擊、拳打腳踢,他的左耳聽力因責打而受損、後背上幾道抹不去的傷疤、手臂腿部也儘是重疊的淤青,這些都是他曾經傷痛的證明。

  岑思卿倒是無所謂這些傷痕是否會在自己的身體上留下永久的印記,他只恨自己還有感知,還有感覺。

  讓他不能忽略和無視的,是這些傷痕帶來的屈辱和疼痛。

  「七殿下。」

  衛凌峰見岑思卿試圖支撐起自己病弱的身體,連忙上前阻止: "您身體尚未康復,起來恐怕不妥。」

  岑思卿勉力坐著起身,依靠著床欄,問道:「已經快立冬了嗎?」

  衛凌峰點頭回答:「是的,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這麼久。」說完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枚鸞鳳玉佩,遞給岑思卿。

  岑思卿望著手中的玉佩,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沒想到,自己的計劃全憑母親遺留的這枚玉佩才得以成功。

  * * *

  岑思卿在進入雍德宮前的幾日,曾將這枚玉佩交給了衛凌峰。

  「若有一天,我被岑逸銘帶至雍德宮,十二個時辰後如仍未脫身。」岑思卿囑咐衛凌峰說道:「你必須想方設法,將這枚玉佩呈交到父皇的面前。」

  「殿下,您此舉意欲何為?」衛凌峰擔心地詢問道。他知道,這枚玉佩是岑思卿最珍惜的物件,從不離身。而今日,卻將它託付給了自己,不禁令他心生憂慮。

  「你只管讓這枚玉佩重面聖顏,至於其餘,你無需過多追問。」岑思卿背手而立,堅定地說道。

  衛凌峰未曾料到,原來這岑思卿的計劃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試圖重新贏得皇帝的關懷和注意。

  * * *

  「這個賭注實在太過冒險。」衛凌峰迴想起當初的情景,內心不禁湧起一股後怕之情。

  岑思卿緊握著手中的玉佩,淡然道:「若不如此,又何以達成目的?」

  「但為何偏偏要招惹三殿下?即便是與五殿下有衝突,也不至於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衛凌峰忍不住問道。

  岑思卿輕笑一聲,目光透出一抹深邃:「三哥如今是儲君之位的最佳人選。若我只是與岑逸安發生衝突,父皇最多派袁福公公前來探探情況罷了,絕不會親自出面。只有與江山社稷相關,才可引得他現身。」

  衛凌峰聽後,心頭一寒。他曾考慮過岑思卿會為了爭取權利而不擇手段,卻沒想到他竟然願意不惜生命去實現。

  而岑思卿之所以會以身犯險,只因他深知,這是一場關乎江山社稷和個人命運的博弈。

  在這古老而複雜的宮廷中,命運的輪盤從不曾停歇,只有敢於豁出性命的人,方有機會改變命運。

  「可換來的不過是三殿下的禁足,您這樣未免有些得不償失。」衛凌峰繼續勸說道。


  這一刻,衛凌峰甚至希望岑思卿可以放棄奪權。但從岑思卿的眼神中,他知道,所有說服都是徒勞。他只好將放涼的湯藥遞給了岑思卿。

  岑思卿接過藥碗,仔細看著那原先青白的素瓷碗,如今已經更換成鑲了金邊的細瓷暖盞。他淺笑道:「這便夠了。」說完,端起碗將藥送入口中。

  服過藥,岑思卿再次拿起鸞鳳玉佩。他仔細端詳,發現玉佩之上有淡淡的血跡。

  那血跡似乎已經乾涸許久後,被人小心擦拭過了,但還是在鸞鳳翎羽的溝壑處,淺淺的留下了一點印記。

  「這玉佩之上為何會有血跡?」岑思卿問道。但立刻他便反應過來,繼續問道:「是你的血嗎?」

  衛凌峰點頭道:「卑職弄髒了您的玉佩,還請七殿下責罰。」

  岑思卿努力抬起手臂,伸手拉住了衛凌峰。只見衛凌峰左手,有一道幾乎橫斷掌心的傷痕。

  「你這是為何?」岑思卿看著衛凌峰問道。

  「殿下既然豁得出性命,那我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衛凌峰看著岑思卿說道。

  岑思卿看著衛凌峰的傷口,不免皺眉。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去謀算、爭奪,但他從未想過要身邊的人受傷。

  可或許,正是因為那一抹血跡,成為了點睛之筆,才得以讓皇帝動了惻隱之心。才讓這積累了十年的相思之情得以迸發。

  「多虧了你。」岑思卿嘆了口氣,對衛凌峰言簡意深地說道。

  * * *

  冬日的風拂過庭院,帶走了無數片黃葉,如金色的蝶舞飄散。

  轉瞬之間,大地已然沉浸在立冬的寒意之中。

  微弱的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庭院上,映照出一片淒涼的景象。

  岑思卿躺臥在冰冷的床榻上,蒼白的面容如同一片冰雪。偏殿內,他獨自與傷痛作著殊死較量,但很快便分出了勝負。疼痛的烈焰在他的體內肆虐,將他折磨得幾乎無法忍受。

  而此刻,衛凌峰正小心翼翼地從太醫院的側門而出。他在黑暗中快步遊走,目光警覺地四處張望。寒風在他的耳畔呼嘯而過,他急切地想將剛得知的消息告知岑思卿。

  終於,衛凌峰來到了榮和宮,他輕輕推開門,進入了偏殿。昏黃的燭光照亮了岑思卿蒼白的面容,他雙目緊閉,透出一絲無力和痛苦。

  衛凌峰靠近,單膝跪在床邊,小聲的對岑思卿說道:「殿下,這湯藥,果然有問題。」

  岑思卿睜開眼睛,因著劇痛而不斷滴下的汗珠,浸濕了他的額頭。他顫抖著將按壓傷口的手掌抬起,瞬間,一滴鮮紅的血珠滑落而下。

  岑思卿凝視著那鮮紅的血滴,眼中閃爍著疑惑和痛苦:「這究竟是何物?為何只有我服下會如此?」

  衛凌峰再次仔細地確認周圍的安全,然後靠近岑思卿,輕聲說道:「這藥名為冰蝕,乃是市井乞兒中流通的一種毒藥。」

  岑思卿通過衛凌峰的查詢了解到,冰蝕是一種乞丐為了引起同情而使用的毒藥。儘管不會致命,卻會阻礙傷口的正常癒合,讓傷口反覆潰爛。這種毒藥寒性極重,能夠迅速腐蝕肌膚,帶來劇烈的疼痛和灼燒感。乞丐們只會少量服用,以引起人們的憐憫,卻不至於危及生命。

  然而,岑思卿服用的藥量比乞丐們多出幾倍,足以威脅他的性命。


  「只要停止服用,傷口可能就能痊癒。但是若再不採取行動,恐怕將有性命之憂。」衛凌峰鄭重地說道。

  岑思卿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這麼快便有人對自己出手了。但轉念一想,這也說明自己的計策奏效,並且已然觸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讓他們感到了一絲威脅。於是,岑思卿問道:「你是如何察覺這藥被下毒的?」

  衛凌峰略顯憂慮地解釋道:「前幾日,我手掌上原本快要癒合的傷口忽然撕裂般疼痛,而在之前也曾稍有潰爛。這讓我察覺到問題所在。儘管我每天都嘗一些殿下的藥物,但服用的不多,所以直到最近才發現。是卑職疏忽了。」

  岑思卿默然無語,注視著衛凌峰展開的手掌,嘆氣道:「此藥果然如此厲害。」

  「若是尋常無傷之人服下,那毒無法傷其分毫。」衛凌峰解釋道:「但是,若是有傷在身,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傷口,它也能引發嚴重的紅腫潰爛,讓人束手無策,無藥可醫。」

  岑思卿的聲音微顫:「無藥可醫?」

  衛凌峰肅然點頭,語氣沉重:「除非停止服用。」

  「你可知是何人所為?」岑思卿立刻問道。

  衛凌峰思索片刻,答覆道:「雖然半月前榮和宮新進了不少宮女太監,但觀察了幾日,估計他們不敢下此狠手。」

  岑思卿先看向衛凌峰,然後眼神又瞟了一眼窗外。

  衛凌峰立刻意會,堅定的點了點頭。

  岑思卿緊閉雙眼,眉頭緊皺。他心知肚明,眼下的境地就如同過河卒子,即便想要安然脫身,卻似乎已然陷入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境地,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思量片刻之後,岑思卿召喚衛凌峰靠近,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了幾句。衛凌峰傾聽得仔細,然後迅速起身離去。

  兩日後,衛凌峰再次來到岑思卿的寢殿。他俯身小聲對岑思卿說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正是此人。」

  岑思卿聽言,長嘆一聲。抬手,將一旁盛著湯藥的金邊細瓷暖盞端了起來,細細品味。

  然後,緩緩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隨了她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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