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4-08-23 16:29:09 作者: 越野尋尋
  應顏不太高興。

  不過微微一思索,突然又點了點頭:「仔細想想好像這個建議也挺好,『反其道而行之』,可憑臉皮獲勝。」說完,應顏還學著張迎康剛剛的樣子,勾了勾嘴角。

  比厚臉皮,她就沒輸過。

  張迎康盯了應顏好一會,才終於垂下視線,看向垂在床邊的右手。

  好一會,手指終於輕微地動了一下。

  應顏靜靜地期待著。

  張迎康的右手只有食指、中指有力,此時兩根有知覺的手指正慢慢地往掌心彎曲、收縮,捏住棉布球。

  如此簡單的動作,張迎康卻做的十分艱難、緩慢,他的拇指伸展不開,緊緊內扣著,另外兩根手指沒有知覺,像是勾爪一樣僵硬不受控制。

  即使如此,應顏依舊很激動。

  應顏屏住呼吸,輕聲地數著數。

  「一、二、三......」

  短短十個數,數了大半分鐘。

  終於數完,應顏舒了一口氣,看到張迎康的手指肌肉似乎有些痙攣,立刻拿出棉布球,快速地幫他扳直手指,幫他按摩起來。

  幾分鐘後,僵硬的手指慢慢放鬆,張迎康緊皺著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來。

  應顏笑嘻嘻道:「好啦,表現非常好,現在該給獎勵了。」

  應顏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傾身靠近張迎康、一臉神秘道:「不過,你先閉上眼睛。」

  張迎康看著應顏貼靠在臉前的面龐,沒有動。

  「快閉上,難道......你還怕我會對你做什麼嗎?」應顏眨巴眨巴著純潔的大眼睛。

  張迎康靜靜地看了應顏一會,終於側過臉,閉上了眼。

  只聽一聲輕微的響聲,下一秒,張迎康便感覺嘴唇碰到了一樣東西。

  張迎康睜開了眼,垂下視線。

  應顏正捏著一塊糖貼在他的嘴唇上。

  「香酥糖,你嘗嘗。」

  聽到「香酥糖」,張迎康眼裡波動了一下,等了兩秒,終於張開了唇。

  應顏看著張迎康鼓起糖塊的臉頰,雙眼笑眯眯的。

  麥芽色的香酥糖,入口香甜,甜而不膩,口腔瞬間便被那股濃郁的香氣包圍。

  張迎康用舌尖抵了抵糖塊,眼睛微微眯起。

  應顏又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香酥糖,剝開糖紙後放入口中,舌頭卷著糖塊啜啜兩口,神情美滋滋的。

  張迎康的營養師會想盡辦法給他準備精貴、易消化、營養豐富的食物,但是卻不會給他準備一塊香酥糖。

  而她,會。

  ......

  第二天早上,應顏給張迎康按摩完身體後,掏出一個指甲鉗開始給他剪指甲。

  應顏一個指甲一個指甲地慢慢剪著,因為怕剪到肉,她湊得很近,全神貫注地盯著,呼吸都噴在了張迎康的手指上。

  張迎康躺靠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應顏。

  應顏的頭髮被紮成馬尾,鬢角有一些細碎的絨發微微翹著,側臉看起來恬靜又溫柔,長長的睫毛因為專注,微微地垂下,剪完一根手指就輕輕地掀動一下。

  張迎康移開視線。

  全部剪完了,應顏握住張迎康的一根手指,輕輕彎曲、拉伸了一下。

  張迎康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而且看起來僵硬怪異,不過他的手指卻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也很優美,泛著瑩瑩白光。

  應顏不禁喃喃道:「真像傳說中的鋼琴手。」

  「十一年。」

  應顏抬頭,意識到剛剛確實是張迎康在說話。

  張迎康側頭看著透著亮光的窗戶,淡淡道:「彈了十一年。」

  應顏有些驚奇:「真的?哇,這麼厲害。」

  張迎康瞟了應顏一眼:「無聊消遣而已。」

  應顏:「......那你還有什麼無聊消遣嗎?」

  張迎康還真一一數了起來:「薩克斯,架子鼓,小提琴,口琴,騎馬,攀岩,射箭......」

  張迎康的語氣沒有起伏,很平靜,平靜到讓人覺得有些殘忍。


  就算之前會的再多,現在也什麼都不能做了。

  曾經站得有多高,現在就摔得有多重。

  應顏聽得立刻嚴肅起臉,垂目深思。

  好像,她只會給人看病!

  應顏正凝眉思索著如何在他們愛情的鴻溝上架起橋樑,病房門突然被敲了兩聲。

  應顏立刻如釋重負地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染著黃頭髮,正咧著嘴、笑得露出滿口大白牙。

  年輕男人看到應顏愣了一下,好奇地偷瞄了應顏好幾眼。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張迎康身邊有女人。

  應顏也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瞅瞅他翹得老高的一撮黃毛又瞅瞅他破洞褲子上掛著的一根根刺亮的鏈條,滿目疑惑與警惕。

  嗯?他是誰?是怎麼進來的?

  年輕男人很快便反應過來,立刻又露著大白牙朝應顏打招呼:「姐,你好,我是錢帥。」說完又把頭伸進病房,「哥,我來了啊。」

  錢帥是張迎康的理髮師,會定時來給張迎康修剪頭髮。

  應顏這才讓開身,讓他進來。

  錢帥走到床邊,打完招呼後便動作熟練地背起張迎康,一邊瞟兩眼還在盯著他的應顏,一邊側著頭八卦兮兮地小聲問道:「哥,那是你女朋友嗎?挺漂亮的啊。」

  張迎康沒搭理。

  錢帥早就習慣張迎康的沉默寡言了,一邊把人背往洗浴間一邊繼續小聲道:「就是好像有點矮了。」

  應顏才到他胸口的位置。

  「哥,你們怎麼認識的?說說唄。」

  張迎康嫌煩了,擰起眉,乾脆直接地說了兩個字:「扣錢。」

  錢帥:「......」

  「我錯了,哥,我錯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外面還有一個未過門的媳婦,哥您大人有——」

  「閉嘴。」

  錢帥耷拉著的兩道濃眉立刻變直:「好勒,哥。謝謝您大人有大量。」

  莫名相似的厚臉皮。

  錢帥把張迎康背到洗浴間裡,放到躺床上。

  高級病房裡的洗浴間很大,配套齊全,比較方便張迎康這種特殊的身體情況。

  錢帥把張迎康的上衣脫掉,在他身上蓋一塊白色的大毛巾,而後給他調整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此時應顏也走了進來,湊在旁邊瞧著。

  錢帥抬頭看了應顏一眼,十分自來熟地開口:「姐,以前沒見過你啊,剛來沒多久吧。」

  應顏看了一眼閉著眼的張迎康,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點了點頭:「嗯,沒多久,一個月不到。」

  錢帥拿著噴頭,調試著水溫:「那是挺短的,我都來了二年了,現在是哥的特定理髮師。」錢帥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壓不住驕傲與炫耀。

  到底年輕,還沒經過社會的毒打。

  「哦,那你一共做多久了,做這個挺難的吧?」

  應顏似乎挺好奇。

  錢帥調好了水溫,將噴頭靠近張迎康的頭髮:「嘿嘿,也就學了兩年多,難倒也不算太難,多練幾次手就會了,不是有那句話嗎,『失敗是成功之母』,你只要能吃苦,能學會在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那麼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嗯,還挺會說教。

  張迎康一直閉著眼,仿佛聽不到旁邊兩人的交流談話。

  細碎的頭髮慢慢被水流打濕,頭髮變得烏黑清亮,完全露出來的額頭光潔飽滿,顯得整張臉更加立體分明,張迎康的表情依舊淡淡的卻又能看出一絲明顯的放鬆。

  錢帥在張迎康頭部按摩了幾圈,擠出洗髮露在頭髮上揉搓開來:「哥,這力度你看行嗎?」錢帥一邊雙手在張迎康的頭部抓來抓去,一邊詢問著張迎康的感受。

  張迎康沒回應,錢帥便自問自答道:「嗯,力度應該正好。哥,我今天給你多按摩一會,保管你能舒服得能睡著。」

  應顏站在旁邊看了一會,突然像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擼起袖子走到錢帥的旁邊,眨巴著真誠的杏眼道:「能讓我也來試試嗎?我覺得你剛剛說得真好。」

  錢帥被人戴高帽了,臉上立刻露出一絲被認同的喜笑,看到應顏確實挺感興趣的樣子便道:「只要哥沒意見就行,不過你得聽我的指揮。」


  應顏直點頭。

  在錢帥左抓抓,右抓抓的指揮下,應顏幫張迎康沖洗乾淨了頭髮,把躺床搖起,變成靠椅。

  應顏給張迎康扣上防水圍裙,轉頭看向錢帥:「有剪刀跟梳子嗎?」

  錢帥這時都還沒反應過來,隨口道:「有,當然有了,這可是吃飯的傢伙怎麼能不帶著。」說著便掏出剪刀跟梳子遞給了應顏。

  應顏笑眯眯地接過,十分真誠道,「謝謝。」

  下一秒,應顏便拿著剪刀「咔咔」地修剪起頭髮,動作極為熟練流暢,看得錢帥目瞪口呆,「姐,你這是以前學過吧。」

  應顏:「沒學過,不過不是有那句話嗎?『熟能生巧』,我爺爺的頭髮一直都是我來剪的,都練了十幾年了。」

  錢帥:「......怪不得。」

  而後撓撓頭,總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應顏剪完了頭髮,又問錢帥:「你來這一次要多少錢啊。」

  錢帥並不傻,此刻終於有了危機感,有些緊張道:「不多,不多,就勉強養家餬口。」

  應顏笑眯眯道:「那也很多了,我就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應顏撓了撓張迎康的頭髮,低頭湊近他,靠的很近:「你覺得換我怎麼樣,我只要他一半的錢就好。」

  軟綿的語氣,親昵的態度。

  張迎康微微側頭,看著應顏眼裡狡黠的亮光。

  淡淡地看著,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錢帥的臉立刻僵住,血色「唰」的一下褪盡:「姐,這、這不能的吧?」

  一直不停地去看張迎康的反應。

  應顏小下巴一揚:「怎麼不能?」

  錢帥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外面還有個——」

  應顏直接打斷:「我個子矮,要掙錢多補充些營養,這樣說不定還能再長高一點呢。「

  錢帥這下知道是他之前說的話被應顏聽到了,整張臉立刻漲得通紅,「姐,你大人有大量——」

  應顏立刻變成冷漠無情臉:「我個子矮,所以肚量也小。」

  錢帥默默地抹一把汗,女人真的好記仇。

  仿佛聽到他的心聲,應顏的嘴角殘忍地一勾:「而且,還很記仇。」

  錢帥:「......」

  「哥——」聲音絕望悽愴,驚慌無助。

  ......

  送走了蔫頭耷腦的錢帥,應顏可算是渾身通暢了。

  哼,要不是還聽到了他前面的一句話,那就可不是只坑了今天的工資的事了。

  應顏殘忍而卑劣地想。

  關上門,應顏回到病床邊,雙眼亮閃閃地看著張迎康道:「那錢,一會我們平分。」

  張迎康瞥了應顏一眼,冷淡道:「不。」

  應顏剛要癟嘴。

  下一秒,張迎康又接著道:「只能三七分,你三我七。」

  應顏小臉一呆,而後鼓起臉頰瞪大眼看著張迎康。

  奸商!

  張迎康側過頭,眼裡罕見地閃過淡淡笑意。

  ......

  應顏看今天張迎康的心情似乎挺不錯,飯都多吃了一點,便在收拾好後立刻舔著臉湊近,準備再次磨著張迎康跟她下樓去放放風。

  張迎康似乎已經了解了應顏的厚臉皮程度,在她還未湊近時,擰了擰眉便直接同意了。

  應顏立刻眉開眼笑。

  就是可惜,她依舊沒能給張迎康換衣服。

  張迎康換了簡單的白襯衫黑衣褲,上面襯衫的紐扣解開一顆,多了一絲隨性,配著剛修剪過的頭髮,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利落,也顯得更年輕了一點。

  應顏滿意地打量過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防蚊蟲手環給他戴上,又給他噴了一遍驅蚊水,然後才推著張迎康下樓。

  此時天還沒完全黑透,天空呈著青灰色,西邊還浮著幾縷紅雲,正漸漸暗淡,草坪燈與路燈已經都亮了起來。

  應顏依舊把張迎康推向石板小路,準備前往園林最西角的小竹林。


  剛繞著石板路轉了兩個彎,應顏突然被竄跑出來的一個人影一驚。

  「誰?」

  那本來已經跑了幾步的身影,一聽應顏的聲音立刻便停住了,轉身又跑了回來。

  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豎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姐姐,你們別出聲,有人在抓我,被抓到我就沒命了。」

  應顏一驚,四處張望,便看到前面不遠有幾個小孩正舉著螢光棒在草叢裡到處搜找著什麼。

  小男孩已經又竄進了草叢裡貓著腰,對著他們小聲祈求道:「哥哥,姐姐,拜託你們先別走,幫我擋一擋,大恩大德,將來功成名就時必當黃金萬兩來相報。」

  應顏:「......」這孩子,看來平時作業還是太少了。

  此時那邊那個為首的男孩子沒找到人似乎極為氣憤,大聲道:「快,給朕一定要找出那個膽大包天的採花賊,找到者重重有賞。」

  「喳。」

  「喳。」

  「喳。」

  應顏:「......」

  等那幾個小孩子搜了一圈又到別處找時,應顏看著拍拍身體站起來的「採花賊」,好奇道:「你這是采了皇帝的妃子了嗎?」

  小男孩子眉毛一皺:「妃子多老,我采的是公主——不,錯了,我才不是採花賊,我跟公主是兩情相悅的。」小男孩神色憤憤道。

  看來,又是一段不被世俗所接受的虐戀愛情故事。

  應顏深表同情,「好漢,那祝你好運,早日抱得美人歸。」

  小男孩子對著應顏跟張迎康分別一揖:「大恩不言謝,我們有緣再見。」

  應顏擺擺手:「再見。」

  小男孩點點頭,而後便風一樣地貓著腰跑走了。

  應顏並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又繼續推著張迎康往竹林走。

  張迎康卻突然開口:「你很喜歡小孩?」

  應顏沒想到張迎康會主動問話,立刻精神一震、興致勃勃地開口:「對,他們是不是可愛?雖然也有很多小惡魔,但是大多數的小孩還是挺可愛的。」

  應顏在老城區的時候,跟小孩子接觸得挺多。

  張迎康垂下眼沒再開口,表情很淡,神色模糊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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