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被關上,應顏站在門外豎著耳朵貼門上,想聽聽裡面說什麼。
楊峰在身後輕咳一聲,應顏沒聽到,整個身體都趴到了門上。
楊峰只能又重重地咳了兩聲。
應顏似乎終於意識到後面還有人了,身體一頓,慢慢抬著下巴轉過臉,對著楊峰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耳朵卻還豎著。
她的直覺告訴她,裡面的人肯定提到她了。
「你喜歡她。」
張迎華盯著床上的張迎康問道,用的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張迎康側著頭,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幾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反應。
張迎華卻沒有錯過他臉上那一瞬細微的緊繃僵硬。
張迎華的臉上立刻露出笑意:「我知道了,我會儘快去安排,雖然她沒有親人,不過該有的禮數與流程肯定都要走一遍。」
「還有婚紗,訂婚典禮,蜜月旅行,這些到時候我們一起挑選商量一下。」
張迎康已經轉過了頭,面無表情地盯著張迎華。
張迎華目光詢問:「對了迎康,你有什麼沒有想法想跟姐姐提的?」
張迎康一字一句道:「我是個殘廢。」
聽到張迎康的話,張迎華這次卻沒有生氣,反而聲音含笑道:「嗯,姐姐知道,而且姐姐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也不在乎你的身體情況,我想,她一定會很願意嫁給你的。」
這簡直是兩全其美的事,不用她再去浪費任何手段。
張迎康的臉上卻露著冰冷的笑:「可是,我不願意。」
張迎華走到床邊坐下,伸出瘦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了一下張迎康額頭的碎發,輕聲緩語道:「姐姐知道你擔心什麼,只要她嫁給你,姐姐一定會替你為她準備一場豪華又浪漫的婚禮,以後也會讓她一輩子都過著優渥無憂的生活,我想這些是很多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事。何況,我相信她是真心喜歡你。」
那個女孩,很容易看透。
張迎華不在乎應顏是不是有其它目的,她只看最後的結果。
「而且,只要堅持鍛鍊,說不定你的身體很快就能恢復的。」
張迎康突然嗤了一聲,表情嘲弄地閉上眼:「可惜,不管我的身體是什麼樣,我,都不會結婚。」
張迎華聽著張迎康堅決的語氣,看著他冷漠陰鬱的面容,眼神慢慢變得冷凝。
雪白床上的人,蒼白病弱的面容,眉眼面龐依舊俊美迷人,卻又冷厲似冰鋒。
張迎華的長像偏像母親,張迎康則偏像父親,不過性格上卻是張迎康更像母親,看起來清清淡淡,卻又能口角鋒芒,尖銳如針。
張迎華突然想到,張迎康出事的時候已經二十四歲了,不談他們家顯赫的家世,光是他的外貌便已經出色到能讓女人趨之若鶩了。
可是,據她調查過的,他的弟弟卻從來沒有過女朋友,甚至連接觸過密的女性都沒有。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潔身自好。
張迎華慢慢垂下細長的眼眸,眼裡變沉。
難道,那么小的孩子真的什麼都會記得嗎?
所有的尖言冷語,赤口毒舌。
張迎華出了病房關上門,低頭看向貼在牆邊的應顏突然道:「我們可以聊一聊嗎?」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
應顏瞅了瞅張迎華,點點頭。
走到樓梯間後,張迎華揮手讓保鏢們走開,然後抽出一支細長的煙,看向應顏:「我可以抽支煙嗎?」
應顏看著張迎華已經掏出了打火機,冷漠臉。
她說不可以有用麼?
確實沒用。
張迎華「啪嗒」一聲點著火,低頭深深地吸一口,再慢慢吐出煙霧,聲音微啞地開口:「他當年......是怎麼跟你談起我的?」
聽到張迎華問這,應顏立刻撇開頭,只拿眼角瞟著她:「不是說了嗎,就說被他最親的人拋棄了。」
那時候應顏每天都纏著張迎康,張迎康當時畢竟已經成年,不管是生理上還是身心上都開始走向成熟,看應顏對他似乎完全沒有性別觀念、男女之防的意識,便忍不住皺著眉問了出來:「你父母呢?」
聽到張迎康問她父母,應顏似乎愣了一下,撓撓頭道:「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張迎康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一會兒後便垂著眼低聲道歉:「對不起。」
倒是應顏事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她對自己的父母根本沒有一絲印象,也就沒有多少難過傷心的感覺。
應顏看張迎康願意跟她聊天了,便也問道:「你呢?你有沒有兄弟姐妹啊。」
應顏沒有兄弟姐妹,但是她有很多小夥伴,所以從來不覺得孤單。
張迎康當時的表情似乎停滯了一下,頓了兩下才又開口:「有。一個姐姐。」
應顏立刻露出羨慕的目光:「哇,真好,她是不是對你很好,是不是還會幫你打架。」
張迎康點點頭,隨後又表情諷刺地勾了勾了唇:「會,可是最後還是拋棄了我。」
張迎華低著頭,手指上夾著細細的香菸,煙霧繚繞,讓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色。
模模糊糊看不清。
當年他們父母離婚的時候鬧得很難看很難看,沒有留下任何一點餘地。
七歲的張迎華跟四歲的張迎康站在樓上,聽著樓下平日端莊優雅的母親在聲嘶力竭地打砸怒罵,再也沒有了平日的理智與涵養,仿若一個瘋子。
活活被愛情、被生活,逼成了一個瘋子。
父親年輕的時候便有一堆花花草草,結了婚後依舊藕斷絲連,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一輩子多情。
「爸爸說的對,我真不該嫁給你,嫁入所謂的豪門,龍生龍,鳳生鳳,你跟你爸爸一模一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真是蠢極了以為你會不同。」
母親最後的聲音疲憊到平靜。
「離婚吧,迎華給我,迎康給你。」
「迎康最像你,我現在看見他......就噁心。」
明明一直那麼溫柔的母親,卻對著她親生的、一直疼愛的孩子說著那麼狠的話語,讓恨意肆意波及。
「你們張家的男人,從老到小,身體裡都遺傳著放浪的血,永遠都無法乾淨,想想都令人噁心。」母親的表情透著明明白白的厭惡痛恨。
人在憤怒的極致,總會說出很多不經思考的惡言,仿佛說的越狠,心裡便能越痛快。
張迎華低頭看到小小的張迎康表情茫然地掀動著長睫毛,連忙伸出雙手捂住他的耳朵,把他緊緊地按在懷裡,不讓他再聽、再看。
母親似乎忘了,弟弟也是她的孩子,身上流了她一半的血。
後來,張迎康便整天緊緊地抓著她的衣服,連睡覺都不敢鬆開,生怕姐姐離開。
「迎康,姐姐肯定不會離開你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張迎華拍哄著張迎康睡覺,最後卻依舊跟著母親離開了。
「迎華,你是跟你爸爸還是跟我走,我要去國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張迎華看著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眼裡晃動著淚珠的母親,點了點頭。
她覺得,當時處於徹底崩潰中的母親,會比年幼還不知事的弟弟更需要她。
她得陪著她。
張迎華的脊背緊緊地靠著牆壁,眉眼中的凌厲幾乎散盡,顯然陷入了往事之中。
好一會。
張迎華深深地吐出一口煙霧,對應顏開口:「迎康他......其實是很容易心軟,也很溫柔的人。」
當年母親生了重病,最後彌留之際突然很想看一眼張迎康,哪怕是照片都好。
張迎華以為張迎康這麼多年都拒絕聯繫她們,這個願望一定很難達成。
沒想到最後的最後,張迎康終於還是寄過來了一張照片。
那張他在校園裡的照片,神色慵懶地靠著樹幹,笑容陽光燦爛又自信飛揚,身上不見一絲灰暗陰霾。
似乎過的很好。
母親最後是抱著那張照片含笑閉上了雙眼的。
應顏聽了立刻一抬下巴,表情驕傲地看著張迎華:「我知道。」
她當然知道他是多麼好、多麼溫柔的人。
那是她喜歡的人。
一直喜歡的人。
張迎華點點頭,目光充滿深意地看著應顏:「那你,一定要好好加油。」
應顏嘴一抿,抬起胸脯點點頭。她一定會努力治好他的。
張迎華看應顏根本沒有聽懂的話,便更直白道:「雖然迎康的身體還沒有什麼知覺,但是,他是個男人,身心,都已經成熟了的男人,只要是男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應顏:「......」
小臉立刻紅了紅,似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