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顏推開病房門走了進來,小臉紅撲撲的,眼神心虛游移。
張迎康看到了,靜默了一會,垂下眼,聲音很冷地開口:「她說的話,你不用聽。」
應顏立刻挺直腰背,一臉正氣道:「我、我是一個有職業道德的人,我是不可能聽她的,那簡直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如果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臉色能夠不變得越來越紅,可能會更有說服力。
張迎康抬眼看著應顏,微微皺眉,似乎察覺到了他們說的不是一件事。
「那就好。」
那就好。
······
晚上,城市繁華熱鬧依舊,夜色里開始呈現著密密麻麻的星星點點。
應顏洗完澡後披散著頭髮走了出來,臉上被熱氣蒸得白裡透紅,一雙濕漉漉的杏眼泛著純潔懵懂的光。
純潔懵懂的應顏皺著眉想了想白天張迎華的話,又低頭嗅了嗅香噴噴的自己,便直接打開房間門出去了。
病床上的張迎康依舊閉著眼躺著,昏暗的光線下,他的面龐透著一種模模糊糊的美感。
應顏一步步地走近,走到床邊傾身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手背探完了手心探。
幾遍過後,張迎康終於睜開眼,目光淡淡地看著上方的應顏。
應顏立刻不停地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地放著電。
看,出水芙蓉。
張迎康皺了皺眉,似乎不知道應顏又想做什麼。
應顏看張迎康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心裡有些失望,不過立刻又用憐惜的目光回看著他,含情脈脈道:「我看你今天狀態不好,很擔心你。」
柔軟的話語,溫柔似水的表情,此刻的她該有多麼得溫柔又善解人意,令人為之深深著迷。
「我沒事。」
張迎康表情冷漠側開臉,聲音卻冷硬不起來。
他的心裡確實很煩燥,那種說不出又無法排解的煩燥。
應顏看到張迎康蹙起的眉頭,湊近,循循善誘道:「別騙我了,我知道你不開心,有什麼煩心事你都可以跟我說的。」
繼續溫柔似水的表情。
要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首先便要打開他的心,然後想辦法鑽進去。
應顏目光期待地看著張迎康。
張迎康聽到這話,頓了一下,而後表情立刻變得更加煩燥,直接閉眼冷聲道:「我說了,我沒事。」
沒有看應顏一眼。
應顏看著張迎康皺了皺眉頭,嗯?她怎麼隱隱覺得他的煩心事跟她有關?
......
第二天早上,應顏把藥粉包泡好後端到床邊,搖高床讓張迎康躺靠坐在床上。
應顏將張迎康的雙手放進盆裡面浸泡著,開始按摩起每一根手指頭。
按摩完後,應顏評估了一下張迎康的手部情況便對他道:「今天我們試著用右手自己吃飯好不好?」
這樣不僅可以鍛鍊他手指的活度,還可以慢慢地讓他學會生活自理。
張迎康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好一會,才點點頭。
應顏立刻開心起來,轉頭看到護工進了病房,開口道:「李哥,今天開始就讓他自己嘗試著去吃飯。」
李成點了點頭。
張迎康聽到應顏的稱呼,抬起頭看了一眼李成,又看向應顏。
應顏等李成出去後立刻興奮地對張迎康道:「你知道嗎,李哥竟然也是臨城的。」
應顏雙眼亮晶晶的,顯然很激動興奮。
應顏是無意中聽到李成說了一句話,聽了他的口音才聽出來的。
李成今天已經三十二歲了,不過還沒結婚,也沒女朋友,當年臨城大地震的時候,他的母親在地震中去世了,父親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只能永遠地癱瘓在床。
當時李成是有一個女朋友的,不過後來因為種種矛盾分了手,之後李成便再也沒談過,一直照顧著父親,直到前幾年父親因為併發症去世了,欠了一大堆債的李成才開始做起了男護工。
因為李成做事認真負責又任勞任怨話不多,很受僱主喜歡,所以這兩年李成已經慢慢把債還清,開始有了點積蓄。
應顏說到這感嘆道:「唉,其實李大哥真的挺好也挺不容易的。」
這時正好李成推開門,便剛巧聽到應顏這句話。
心裡一動。
應顏沒料到背後說別人的話會被當場聽到,有些臉紅。
李成把張迎康飯前飯後的藥分好,對應顏點了下頭,便離開了。
張迎康面無表情地盯著應顏紅紅的臉,之後目光淡淡地移開視線,面色有些冷沉。
早飯張迎康吃的還算順利,雖然吃的很少,過程也很慢,但是至少沒有把勺子掉下去,也沒有把粥灑出來,甚至應顏還能從張迎康緩慢僵硬的動作中感覺到了一絲優雅。
不過張迎康卻一直沉著眉,心情有些不好的樣子,吃完飯後便直接閉上眼,眉頭緊蹙。
「是不是頭痛?」
應顏看到張迎康的樣子,立刻有些緊張地問道,手也伸了過去。
張迎康把頭偏了開來,閉著眼搖搖頭。
沒什麼,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而已。
.......
應顏明顯感覺到張迎康變了,整個人突然間變得冷漠又疏離,像是身上豎起了尖利的刺,讓她怎麼都無法靠近。
應顏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不過該讓他做的訓練依舊要做,應顏在張迎康午休的時候去了醫生辦公室,諮詢了一些情況。
等張迎康醒來的時候,應顏正半蹲著仔細地擦拭著站立床,抬頭看到張迎康正靜靜地看著她,立刻朝他笑了一下,指了指站立床道:「今天我們來試一下站立訓練。」
應顏在的時候張迎康有嚴重的體位性低血壓,所以一直沒有給他進行站立訓練,不過要想以後嘗試著他站起來來,這是必不可少的鍛鍊。
雖然站起來的可能性······很低。
話剛說完,病房門便被敲了敲,一個醫生帶著血壓測量儀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兩位醫生。
體位性低血壓患者進行站立訓練時很容易出現視力模糊,眩暈無力,出冷汗等症狀,嚴重的,甚至可能在站立時發生昏厥,甚至出現生命危險。
醫生們不得不重視。
張迎康淡淡地看了一眼,沒什麼反應。
李成將張迎康移到站立床上,用綁帶固定好。
醫生將血壓測量儀拿過來,將袖帶套在張迎康的手臂上,拉好臂帶氣嘴,把張迎康的手臂擺放好,之後看了一眼數據便示意可以了。
應顏嚴肅著臉點點頭,拿起站立床遙控器,站在李成的旁邊看著張迎康。
「有不舒服的感覺一定要說啊。」
應顏有些不放心地叮囑著,慢慢地按下遙控器升起鍵,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張迎康的表情。
張迎康沒有看應顏。
床位一點一點地升高,大概升到五十多度位置,張迎康突然克制不住開始皺眉,臉色明顯一下子就變得差了起來。
應顏立刻鬆開遙控器,慌道:「是不是難受了?」
張迎康睜開眼,感覺眼前一陣一陣的黑,眼睛已經開始冒金星,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心臟也跳動得很快,後背已經隱隱冒出了冷汗。
不過閉著眼緩了一下後,張迎康還是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冷淡道:「沒事。」
應顏不放心,目光詢問地看向旁邊的醫生。
幾位醫生一直記錄著血壓計上的數據,觀察了一下張迎康的情況,點點頭。
等站立床抬高到七十度位置的時候,醫生便立刻叫停。
張迎康的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嘴唇發白,呼吸也很急促。
這個應該是極限了,再繼續下去很可能發生昏厥。
應顏立刻降低床的角度,眼睛一直觀察著張迎康的表情,直到降到大概到三十度位置才停止,之後保持這個狀態讓他適應一會。
李成端過來一杯淡鹽水。
應顏接過,說了聲「謝謝」,開始餵著張迎康。
張迎康只喝了一口便搖頭。
醫生們又等了一會,直到張迎康的血壓趨近正常值才取下儀器。
「就這樣每天多練習幾次,慢慢提高角度,保持病人有一個舒適的狀態,讓他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應顏直點頭。
醫生走後,應顏讓張迎康保持了十分鐘位置,放平床。
「怎麼樣,還難受嗎?」
應顏蹲在床邊,低頭看著張迎康。
張迎康睜開眼,眼睛格外的黑,瞳孔發散,好一會才搖了搖頭。
應顏知道張迎康應該還有點不舒服,便讓他繼續平躺著,手指輕拍著他的身體。
安慰著他也安慰著自己,沒事的,熬過就好了,只要熬過去就好了。
心疼死了。
張迎康卻一直沒看應顏,垂著眼不知道在想著眼什麼。
李成在旁邊站了一會,看了眼應顏,輕輕開門出去了。
他不該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的。
她明顯喜歡那個人。
即使他都不能動不能走。
幾天後的一天清晨,應顏看著床上的張迎康欲言又止地想說什麼,不過最後在他閉著眼、十分冷漠的表情中還是低頭慢慢地走出了病房。
門被關上,發出「咔」的一聲響。
張迎康慢慢地睜開眼,垂著長長的睫毛。
這一整個白天,應顏都沒有再出現。
張迎康一開始依舊是冷漠平靜,在發覺應顏已經很長時間沒出現時,眉頭終於微微皺了起來。
一直到中午應顏都沒有出現。
張迎康的心情突然就變得極為焦躁,他並沒有開口詢問,只是看著病房裡正默默做事的李成,突然就想到,外面會有無數個「李成」。
等天快黑的時候,應顏回到了病房,張迎康依舊是閉著眼躺在床上的樣子。
應顏以為他在休息,便小聲地問著另一個護工張迎康白天的情況。
護工只朝應顏搖了搖頭,便出去了。
他確實不知道什麼情況。
不過聽說護工要換人,李成要走了。
應顏擰著眉頭看護工關上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看到張迎康的手臂垂在床邊,便想幫他放到被子裡,結果才剛碰到他,張迎康便猛地睜開眼,狠狠地挪開:「別碰我。」
聲音極冷,眼神更是凌厲。
應顏看著張迎康似乎很生氣的樣子,又是疑惑又有些委屈地嘟噥著:「你怎麼又生氣了?每次都這樣。」
她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啊。
就這一句,張迎康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差了,蒼白的臉上全是陰鬱,目光冷冷地盯著應顏,狠狠出口:「那你可以選擇現在就離開,沒人硬讓你留下,你想去哪就去哪,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在這裡糾纏。」
應顏的雙手頓時緊緊地攥在一起,瞪著眼,緊緊地抿著唇看著張迎康。
眼淚瞬間就在眼眶裡打轉。
「你又欺負我。」
應顏的忍了忍聲音還是哽咽了起來,「今天是、是爺爺的、的忌日,你還欺負我。」
說完,應顏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張嘴大哭起來,「你、你就不能過、過一天再欺負嗎?我剛告訴爺爺,說、說你對我很、很好......」
「嗚嗚......這下爺爺肯定就、就知道我騙他啦。」
應顏抽抽噎噎地大哭著,眼淚直往外蹦,這下是真傷心了。
張迎康盯著應顏,表情從滿臉陰戾變成了蒼白愕然。
他在做什麼?
張迎康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捏緊,而後狠狠閉眼。
他又失控了。
應顏看自己都哭成這樣了,張迎康都什麼反應,頓時癟著嘴狠狠地一擦眼淚,放著狠話:「我再也不理你了。」
而後立刻轉身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張迎康的臉上慢慢泛起冷嘲。
這就是他,現在的他。
.......
說再也不會理某個人的某個人,半夜的時候又慢吞吞地挪了出來,挪到床邊後,看著同樣睜著眼沒睡著的人,委屈巴巴道:「我睡不著,我想爺爺了。」說完,便「啪嗒」一聲掉下來一大顆眼淚珠子。
張迎康靜靜地看著應顏,看了好一會,右手終於動了動,向上抬起,「別哭了。」
手臂只抬到一小尺多高的位置便要垂落下去。
應顏連忙雙手握住他的手,把臉遞過去,眼眶裡立刻又蹦出兩大顆眼淚珠子。
張迎康伸出瘦削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擦著那滾落下來的淚珠,漆黑的眼睛含著隱忍的痕跡,聲音極輕道:「對不起。」
對不起,又讓你哭了。
應顏垂下長睫毛,皺著鼻子委委屈屈道:「那......那我就原諒你了。」
只要你說對不起,那我就只能原諒你了。
張迎康撇過頭,露出的側臉線條如同刻畫一般,臉上全是暗淡的光影,「這就是我,可能比這還要百般差勁,你還要喜歡嗎?」
應顏抿著嘴唇,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那我考慮一下吧。」
三四秒鐘後,應顏便認真地朝著床上的人點點頭:「喜歡。明明就是你啊。」
明明都是他啊。
張迎康轉過頭,眼神很深地看著應顏,眼裡仿佛有什麼快要洶湧而出,卻在最後一刻依舊被死死壓抑住。
應顏看著張迎康漆清的雙眼,仿佛被蠱惑般,慢慢地低頭湊近,四目相對,越來越近,近得仿佛能看清那方寸之地里所有的痛苦與掙扎。
氣息纏繞,鼻尖將要碰著鼻尖。
應顏微微噘唇。
這次張迎康沒有躲開,任憑應顏親了上來,好久沒有離開。
縱容她。